第74章 我道如青天
直到把車斗里所有面袋子捅破,讓它們像沙子一樣漏下來,像灰塵似的撒滿地。
然後把空面袋子扔地上踩得面目全非,五個後生才罷休。
大叔眼睜睜看著,這些糧食,這些面,都是血汗啊,他哭了……
一個鬍子拉渣的男人哭得傷心欲絕。
張上想了想,大概自己腦海最深處用盡所有細胞,都沒法想像出這樣悲壯的場面。
「看尼瑪蛋啊!」
五個後生遭害完,往巷子里走,見張上惡狠狠盯著他們,要吃人似的,有個後生示威一樣掄鋼管作勢欲打。
劉德順趕緊擋在張上身前,焦急得兩手直搓,臉上堆著笑說:「我孫子腦子不正常,各位好漢別介,千萬別介。」
「那他瞪老子干求?」那人用鋼管在空中甩,有呼呼地破空聲,很是嚇人。
「我孫子有紅眼病,天生的,不是針對你們。」劉德順懦弱著,諂媚著,緊緊把張上護在身後。
「這種神經病少他媽帶出來,以後再讓老子看見,見一次打一次。」
說完狠話,不過癮,那人又攥住劉德順的上衣領頭,把他提起來,臉上做狠相問:「老子的話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半蹲著身,顫巍巍地,趕緊應。
見劉德順這麼上道,旁邊有胳膊滿是紋身的壯漢說:「這老漢有甚可逗的,趕緊他媽辦正事。」
那人聞言,放開劉德順的衣領,臨走時不忘狠狠瞪一眼做威脅,蔑視地笑,滿是嘲諷意味。
張上至始至終沒動……明明很憤怒,肝膽都要炸了,頭皮充血,可硬是沒動。
好窩囊啊,好憋屈啊。
但形勢比人強啊,這裡不只他一個人,還有劉大爺,還有……才發現自己,真的很膽小怯懦……
等那些人消失在視線中,劉德順長長地鬆了口氣。
大概是被嚇怕了,完全沒有多管閑事的念頭,拉張上要走,嘴裡嘮叨著:「咱改天再來看,今天可不敢進去。」
卻發現,沒拉動。
「劉大爺,你先回,我進去看看熱鬧。」張上心中悲憤地說。
「這些人不是好東西,你……」
話沒說完,張上已往巷子里走了,他只得懊惱的扇自己後腦勺一巴掌,跟上。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大的廠房,應該也像太谷餅廠一樣,把周圍住戶的宅子買下,改造成了麵廠。
地磚凹凸不平,像百年老宅一樣磨得光滑,整個廠房上空鋪滿彩鋼瓦,院里壘著高高的麻袋,有麥香。
那五個後生正跟麵廠里的人對峙。
這應該是一家人,男女老少,兄弟親戚。
被後生們欺負哭的那個大叔,看相貌,應該也是這一家子的成員。
雖然麵廠的人多,有十來個,手裡也拿鐵鍬和錐子,可看這勢態,局促不安和眼裡的懼意……面對五個壯年後生,他們才是羊。
「怎麼地?」紋身男比劃著手裡的鋼管,虎視眈眈,對一家人玩味地說:「你們想動手是吧?」
「我們家不歡迎你們。」
聲音蒼老而又堅定,皮膚滿是褶皺,頭髮都掉光了,這家人裡邊年齡最大的老人。
「我們也不想來啊,誰讓你們欠錢不還呢。」紋身男嗤笑一聲,「昨天,興隆大酒店又發現你家供應餿了的面,連開七八袋裡頭都有蟲子,你們說該怎麼辦?」
「不可能!我家經營麵廠二十多年,就沒做過這種虧心事,你少污衊人。」
紋身男沒在這事上糾纏,他只是為了噁心人。
邊手裡轉著鋼管玩,邊掃視廠房,似乎在看有什麼東西能砸,能發泄,「再不還錢,你家這廠子就別開了。」
「憑什麼?」有個憨厚婦女有點被逼瘋了,「我們才借三萬,不到一個月就讓我們用麵廠頂賬,你們怎麼不去搶?」
「不用麵廠頂賬也成啊。」紋身男痞氣十足說:「那就趕緊還錢啊,連本帶利息,二十萬。」
張上在門口看著,聽著,明白了前因後果。
突覺身後一股風,還有吭哧吭哧的氣息,才想回頭,就見剛才被欺負哭的大叔撲進院子。
手裡操著捅爐子的火柱,二話不說照後生們揮舞,沉悶得如同餓狼……
老實人一旦發瘋,大多是不想活命了。
「操!」
面對瘋子似的大叔,那瘋魔要吃人的樣子,幾個後生當下怕了,打人和拚命是兩碼事,趕緊躲。
可那紋身男卻是狠茬子。
大概常年打架,有經驗,也退了兩步,舉起鐵管,微微晃動的比劃,似在尋找機會。
大叔雖然拿著火柱很有威懾力,捅著就是一血窟窿,可他只是亂劈亂捅,一會兒追這個,一會兒武那個……大概真讓他捅,也未必敢下手。
紋身男瞅准大叔去追別人的機會。
「二叔,小心後邊……」撕裂嗓門的喝叫。
卻也來不及了。
「虎……」鋼管劃破空氣的呼嘯。
「砰。」
「啊……」一聲慘叫,大叔腿彎狠狠挨了一棍子,身體失重,膝蓋猛力跪倒在地上,抱腿嗚咽痛呼。
紋身男抹把汗,臉色猙獰,蔑視倒地的大叔,經驗老道對眾人說:「大夥可都看見了啊……是他先拿火柱捅我們的,我是正當防衛。」
「二叔……」
「田子?田子……」
一家人聲嘶力竭地撲過去,要救人。
「老漢跟你們拼了!」老人家被情緒刺激的腦袋亂顫,不管不顧往上撞。
紋身男抬手一巴掌,把老人扇得轉了半圈,可見下身有多狠。
「滾你大爺的老不死。」晃了晃手裡的鋼管,「找死是吧?」
門外,張上心情鬱結到要得心臟病,想動手。
可眼前那實心鋼管,還有尖粗的火柱,讓他不寒而慄。
腦海總有幻想,嘭,腦殼炸開,瞬間,世界被鮮血染紅,順著眼帘流下來,自己失去意識。
「別去,千萬別去……」劉德順魔症似的嘮叨,身體有些發抖。
這時,他身後又有動靜。
這次來的人更多,七八個渾身痞氣的混混。
「哎你們看個毛線?裡面熱鬧是吧,要不你倆也進去滾一滾?」劉芒踹了劉德順一腳,示意你倆趕緊滾蛋。
然後看了廠里幾眼,沖裡邊的紋身男喊:「你們他媽是來要賬的,不是砸廠子砍人的,給老子收著點。」
張上看著眼前這人,這派頭,這相貌,想了想說:「您是劉芒哥吧?」
「呦,小孩你認識我?」打量張上,劉芒欣慰地笑了。
一副你很上道,爺很牛掰,名聲大到這麼小的孩子都認識我……的囂張樣子。
「認識啊,您是太谷的名人,裡邊是您的小弟啊?」張上笑著問,人畜無害,像給大哥請安一樣,半蹲身子,不著痕迹地,把滾腳下的火柱撿著。
「怎麼樣,哥這些兄弟得勁吧?」劉芒指間夾著眼,指了指院里。
「他們是挺厲害。」張上中肯的點頭,「可你應該管好他們啊,既然你管不好……的話,那……就去你媽的吧!」
拎火柱。
「啪。」
狠狠敲在劉芒頭上。
似西瓜炸開,頭破血流,人應聲而倒。
「草。」
「尼瑪。」
「流氓哥?」
「打!」
奮力把劉德順推出去,張上瞬間被人海淹沒。
來不及揮舞火柱,就覺背後被人猛踹一腳。
練武一年,他從沒跟人打鬥過,實戰經驗為零,這一腳,直讓他身體失重,摔倒在地,接著全身劇痛,漸漸失去知覺。
……
其實張上這個人打小就謹小慎微,像很多社會底層的人一樣,性格敏感而又自尊心強。
大概沒錢人家的孩子,都這樣吧?
重生以來,他更是穩紮穩打,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按部就班地改變一家人的命運。
27歲的年齡,被社會磨平稜角,已經過了那些熱血衝動的時候,就算有些許激情,也爆發不起來了。
可這回,他實在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