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讀書人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有著非常係統的教學,六經六藝是這個時代學生所必須學的東西。
從周朝開始,詩、書、禮、易、樂、春秋為必讀典籍;禮、樂、射、禦、書、數,則是學生必須學會的技藝。
跟後世強身健體的田徑不同,這個時候的體育課,學的乃是真正的陣戰殺人技巧。
若是以為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就大錯特錯了,絕大部分讀書人,都有著比普通百姓強得多的戰力,提起刀劍便是橫掃一方的煞神。
思北來找王離的時候,便看到了這樣一個背著長劍的讀書人,頭戴黑巾,身穿束衣,劍眉星目,身高八尺,背著長劍的樣子看起來威武不凡。
看他對王離怒目而視,神色不善的模樣,思北有些擔心……
“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有程立和吳然站在一旁,王離對眼前的威脅絲毫不以為意,笑著對他拱了拱手。
“淳子夫!”那人說。
“不知子夫兄今日前來,可有要事?”王離拱手相問。
“你這黃口小兒,以斷句和注譯串改先人典籍,實屬大不敬,某家今日,便是前來匡正邪說的!”淳子夫義正言辭的道。
王離笑得越發燦爛了。
“子夫兄可是在王家書樓購買了書籍?”
“吾恨不得燒掉那書樓!”淳子夫對王離怒目而視。
“子夫兄認為我斷句斷和注譯做得不對?”王離問。
“當然不對!”
“百家之言,百家之意,如性本善與性本惡之爭,本就不可能有結果,子夫兄何苦為這點小事大動肝火,若是另有解釋,可將其編造成冊,交付於我,再以書籍的方式普及,世人或是認同,或是嗤笑,皆由他們,子夫兄以為如何?”
“著書?”淳子夫愣了愣。
王離點點頭,說道:“如書樓中的書一般,除了署名作者,更添加了注譯著的名字,子夫兄若是以同樣方式出書,或可成就一番盛名!”
“我能著書?”淳子夫有些意外的問。
王離的笑容顯得很親切……“每本書繳納三百文錢,王家工坊便全力為子夫兄勞作。”
“我要考慮一下。”
“隨時恭候大駕。”王離笑著拱了拱手。
親自送走了淳子夫,王離轉頭看見了一旁表情驚愕的思北。
“先生可有事?”
思北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前來的意圖,拱手行禮之後,道明了來意。
“有人想要那些農具?”
思北點了點頭。
歎了口氣,王離無奈的道:“鋼的產量還是太少,如今生產出來的農具,自家都不夠用,哪裏有多餘的農具發賣。
讓他們先等等,等過些時候,工坊有了多餘的產出後,說不定會發賣一些,回頭我讓張伢子將圖紙拿給你,等不及的,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打造去。”
處理完這些瑣事之後,王離回到書房,讓張伢子將曲轅犁以及各種農具的圖紙,都拿去給思北。
隨後,他再次躺倒在鋪滿獸皮的躺椅上,拿起書本,在躺椅輕輕搖晃中,繼續著未完成的閱讀。
水渠已經完成,他不再像之前那麽忙碌,生活再次回歸正常。
看書在上輩子已經形成了習慣,成了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捧起書本,便是他最享受的時刻。
一旁的二丫將香爐裏的麝香撥動,讓其冒出更多的熏香,見王離手旁的杯子空了,便從碳爐上拿起銅壺,往杯子裏添加了些茶湯。
忙完之後,二丫才回到一旁的軟塌上坐下,托著腮發呆。
煙香縈繞,書房中隻有躺椅搖晃發出有節奏輕的微聲響,銅管散發著熱氣,將屋子裏烘烤得暖洋洋的。
二丫看到王離恰靜的樣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逐漸泛紅……
淳子夫回到鹹陽,心情依然顯得有些激動。
著書立說,是每個士人的夢想,然而,並不是每個士人都有這樣的才能。
雖然隻是注譯古書,然而,能署上自己的名字,注譯的內容若是能被別人認可,對他來說,亦是一次成名的絕佳機會。
士人好名,不僅僅是愛慕虛榮,更多時候,名聲,更像是一張無往不利的通行證,隻要有了名頭,無論是平時交友,還是入仕,都將帶來巨大便利。
王離區區幾句話,便瓦解了他想找麻煩的心思,不單單如此,還讓他迫切的想要跟王離同流合汙,一起做這些在士人看來屬於侮辱他們,侮辱先賢的事情。
淳子夫來到書房,想要跟父親商量,卻不想,在這裏見到了右丞相王館。
“子夫拜見丞相!”
“身背利劍,你這是上哪尋仇去了?”
王館已經七十歲的高齡,早已不複當年強壯,佝僂著身子,笑著問淳子夫。
“因王家書籍注譯斷句之故,子夫本想去教訓那武成候之孫……”淳子夫目光閃爍,一時間猶豫著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
“怎麽,你不會反被教訓了吧?”王館看見她的模樣,好奇的問道:“那王離好像才十三歲的年紀吧?還沒到學習六藝中禦、射的年紀,竟然如此生猛?”
“那倒不是。”淳子夫漲紅了臉,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兩位長者,自己想和王離同流合汙的事情。
“到底怎麽回事?”他父親淳於越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的道:“說話吞吞吐吐,莫非你真被那黃口小兒給教訓了?”
在父親的言語壓迫下,淳子夫隻能將在王府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荒唐!”淳於越一拍案桌,指著淳子夫的鼻子罵道:“你悻悻而回,定是被其蠱惑,難不成你也想做那褻瀆先賢之事?”
看著呐呐不能言的淳子夫,王館擺了擺手,示意淳於越稍安勿躁。
搖了搖頭,王館苦笑著說道:“想不到,那小子居然有如此手段。”
“子夫年幼,被其蠱惑隻因心智未成,旁人豈能這般輕易被說服!”淳於越冷哼了一聲。
“至少有一部分人會被說服。”王館歎了口氣,說道:“那樣一來,矛頭必定會被分散,書樓,也將變成眾人分享言論文章之地,其意義已經不同。”
“趁著還沒人被他蠱惑,過兩天老夫親自登門,質問其褻瀆先賢之罪。”淳於越厲聲說道。
“算了吧。”王館搖了搖頭:“他已經有了應對的手段,你去,也隻是平白得罪武成候,沒有意義。”
王館沉吟了一陣,笑著對淳於越說道:“仆射(yě)①可想見一見此子?”
“我見他作何?”淳於越疑惑的道。
“觀其注譯的古書,雖有些偏頗,大意上卻是不錯的,此子才華橫溢,不是一般少年可以比擬的,再加上他最近所做的事情……某家猜測,此子未來之成就不可限量,如此少年,仆射真不想見一見?”
“聽說他是韓非的弟子。”淳於越冷冷的道:“法家之輩,不重天人感應,如商鞅般,必遭天譴,見他豈不是沾染晦氣?”
聽見淳於越的言論,王館眼中閃過一絲悲哀之色……
①:仆射為秦朝侍中、尚書、謁者、博士的副官,掌封奏之事,主官不在,亦可代替主官行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