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暴露
流過王府的那條溪流並不大,水車轉動的速度顯得緩慢無比,借助了大大小小十多個齒輪,王離才將這水利鼓風機的風力提升到勉強夠用的地步。
煤礦在這樣的風力下,終於迸發出了它應該有的威力。
熊熊烈焰在火爐中燃燒的時候,炙熱的高溫使得人甚至不能靠近火爐一丈之內,否則就有灼傷皮膚的危險。
當第一爐瓷器出爐的時候,王離略微有些失望。
燒出來的確實是真正的青瓷,可惜瓷器不夠純淨,表麵上多出了許多斑斑點點的顆粒物。
不過王離也沒指望第一爐就燒出真正的成品,工藝還需要改進,火爐的問題解決之後,剩下的問題想要解決,隻是時間長短而已。
“您所說懂得彩釉技藝之人,是否靠譜?”將手中的瓷器放下,王離轉而問道。
“公子言明的彩釉技藝,這世上恐怕無人知曉,我那老友之前是給銅器雕花上色的,一法通,萬法通,琢磨一段時間,想必能達到公子的要求。”黎老頭說。
“如此便好。”王離微笑著拱了拱手道:“這裏就拜托長者了!”
“公子放心,老頭隻是沒適應這新爐子,給老頭一點時間,定燒出令公子滿意的瓷器!”黎老頭信誓旦旦地說道。
給黎老頭分派了十多個幫手,王離便離開了新建的工坊。
……
鹹陽城西是商業地盤,此時的商人規模普遍不大,因此,所有店鋪全都擠在一條巷子裏。
地方有些偏僻,左邊隔著幾棟建築,是王離的書樓所在,右邊的隔著兩條街,是鹹陽最大的集市。
不比書樓所在,巷子比較窄,陽光照不進來,顯得有些陰冷,雖然同樣是青石鋪就的道路,可比起別的地方,這條巷子總感覺小家子氣了許多。
大秦對於商人沒什麽好臉色,除了那些服務士人的東西,買賣其它東西的商販比起農夫都不如,日子過得朝不保夕。
那些沒後台的商販,隻能去集市上擺攤,能在這裏開店的,無不是有著後台的商人。
觀察了一番周圍的環境,王離有些皺眉。
腐朽的房屋大多空著,打眼望去,整條巷子也就寥寥幾家店鋪開著門。
秦王早已劃定商業區,除了這裏,王離也沒有別的地方可選。
店鋪比較廉價……恐怕是這裏唯一的優點了。
沒有絲毫猶豫,王離再次挑選了一間最大的店鋪,莫吾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將所有手續辦好,這間店鋪便和書樓一樣,落到了莫吾的名下。
“將書架換成貨櫃,照著書樓的樣式將這裏裝潢起來。”王離對莫吾吩咐了一句,便打算離開。
“公子。”莫吾叫住了王離:“賣瓷器也要像書樓那樣裝潢?”
“別舍不得,這也將是個大買賣!”王離笑了笑,說道。
……
讓程立和吳然留在外麵,王離獨自進入了書樓之中。
好幾個月沒來書樓,王離進門的時候,神情略顯詫異。
沒有了往日嘈雜的吵鬧聲,沒有了擁擠不堪的人群,寥寥數個穿著落寞之輩,站在書架旁選書,角落裏的板凳上,一群麵露寒酸的士人或是小聲議論,或是專注於手中書籍。
他們都有一點彼此相似,那就是全身哪裏都可以髒,唯獨手保持著絕對幹淨。
這是書樓的要求,開始是為了防止這些人弄髒書本,後來發展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儀式,不管誰進入書樓,手幹不幹淨,都會第一時間去淨室洗手,如虔誠的信徒進入神抵所在一般,洗完手,再去捧書本。
眼見王離進入書樓,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淨室,周圍十多貧窮士子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他身上,一個個怒目而視。
搖了搖頭,即便自己的手並不髒,也不是來看書的,但為了不激起眾怒,他還是去淨室洗了洗手,用一旁的綢布擦幹淨,然後才再次出現。
順著樓梯來到三樓,王離左右掃了一眼,全部由窗戶組成的牆壁,保持著很好的透光性,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長相陰柔的侍者。
走近之後,還沒等他開口詢問,侍者直言道:“公子請跟我來。”
靠近窗戶的位置,有一排被隔開的小房間,數目大概有十多間,這裏,是專門為荀貴準備的地方。
房間地方不大,卻非常別致,一套紅木座椅便是裏麵的全部家具。
扶蘇靠著窗邊而坐,手裏捧著一本最新的論語,神色專注的品味著。
“以往讀論語,從未感覺像今天這般順暢,你這論語編注得不錯。”
王離在一旁等待了片刻,扶蘇才緩緩開口。
“不知太子今日約我前來,所謂何事?”王離很是直接的問道。
“想找你敘敘舊也不行?”扶蘇皺眉。
王離歎了口氣,說道:“太子有話還是直接說吧,秦王間者遍天下,萬一被發現你我暗中見麵,說不定會懷疑我等密謀見不得人的事。”
“你也知道父王手中最多的便是間者?”扶蘇怒聲道:“你暗中救走墨者的事情,父王前段時間已經知道了,不但如此,連他們如今的藏身之處都一清二楚,你到底想幹什麽?”
王離臉上並沒有出現驚訝之色,麵對扶蘇的憤怒,他更是表現得無比淡然。
“墨者於秦國多有助力,可以說,秦國如今之所以如此強大,便有著他們一番不可磨滅的功勞,這個事實,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
我隻是想替秦王保住這墨者的最後一點力量,以免將來秦王再想用他們,卻不可得!”
“此事你何必暗中做手腳?”扶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是非對錯,父王那裏自由論道,何須你來插手?”
“算我多事了吧!”王離苦笑著道。
“看你如今怎生向父王交代!”
說罷,扶蘇一甩衣袖,捧著書本怒氣衝衝地出了隔間,臨走之時,他朝王離輕輕眨了眨眼睛。
王離在隔間坐了許久,一直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從扶蘇忽然開始發怒,他便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救墨者的事情有可能暴露,這點他早有心理準備,也事先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來應對,隻是,他沒想到,秦王居然知道得這麽快。
自己處處小心,卻還是沒能逃過秦王政的耳目……
微微歎了口氣,王離起身,出了隔間。
“快馬前往通知陶威,就說他們已經暴露了,讓他們想辦法逃命去吧!”書樓外,王離小聲對程立吩咐了聲。
最終,王離隻能盡最後一點綿薄之力……
可惜始終沒能幫他們逃出秦國,心裏雖然有些遺憾,王離卻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
如今,是生是死,就隻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和扶蘇在書樓中的談話,經過一個蓑衣侍者,不出意外的全然落在了秦王政的耳中,一字不落。
聽著兩人的談話,秦王政臉上浮出一絲冷笑。
“此子居心叵測,也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搖了搖頭,秦王政對使者道:“王翦和王賁領兵在外,我暫時不好動他,先讓人盯著他吧,如有任何異常,第一時間稟報。一切,等王翦父子回來再說!”
“諾!”蓑衣使者恭聲領命。
“那群墨者……”秦王政猶豫了片刻:“都抓起來吧,送去建造陵寢。”
“諾!”
“記住,不要讓他們死了。”秦王政目光變得陰沉:“就像那小子所說,萬一哪天我想起來要用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