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坦白
六國一統,秦王政認為自己的功業已經超過了三皇五帝,於是改稱號為“皇帝”,並稱呼自己為始皇帝,他的後代將接續他的功業,以二世皇帝、三世……乃至萬世皇帝為稱呼,在這世上永久傳承下去。
想法雖然美好,可現實很難以人的意誌成行。
天下被始皇帝劃分為三十六郡,並將秦法推廣至全國,命天下所有百姓上報戶籍,以方便管理。
天下剛剛兼並,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一般的事情可以由丞相決定,但兵將調動,卻必須由秦始皇趙政親自決斷。
一封請求歸鄉的奏折,和一封請命的奏折,同時出現在了秦始皇麵前。
請求歸鄉的是任囂,信中言明他身患惡疾,以臥床半月,似乎也沒有短期好起來的希望,故請求卸下守關之職,回鄉調理。
請求任命的是王離,他則是說,願意效仿祖輩跟父輩,為大秦征戰,落款還附有王翦的名字。
這兩封奏折不論是內容,還是出現的時機,都太過巧合,無論是誰,都不會將其認定為偶然。
剛剛封自己為皇帝的秦始皇當然也不會這麽認為,他心中考慮的,是王家那爺孫兩的目的是為了什麽。
早朝過後,趙政便捧著這兩封奏折,一直呆坐在章台宮的書房內,幾乎不曾動彈過。
午時過後,李斯拜見,見到的仍是這樣一幕。
“丞相看看這封奏折。”李斯拜見過後,趙政說。
“王離請求領兵?”
李斯皺眉,隨後不解的道:“戰事已然結束,他這個時候有這樣的請求是何意?”
“丞相再看看這封奏折!”說著,趙政便將另一封奏折遞給了李斯。
“任囂請求歸鄉?”
瞬間,李斯便明白了王離的意圖,臉上卻仍是疑惑之色:“不想為官,不想入仕,那王離想去馬邑……”
“是啊,丞相可能猜透那王家爺孫的想法?”趙政揉了揉太陽穴,皺著眉頭問道。
“馬邑是鉗製匈奴的一處關隘,人煙稀少,又是苦寒之地,王離去那,能做什麽?”李斯沒有回答,而是喃喃自語。
“他所能麵對的,就隻有匈奴人,除非他想投靠匈奴,否則,他去到馬邑,便是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趙政臉色凝重道:“本以為那王離會進入朝廷,我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卻不想他突然來這麽一出,倒是讓我措手不及。”
“或許他隻是想領兵呢?”李斯沉吟了半響,說道。
“天下已定,將再無戰事,他領兵之後又能有多少立功的機會?”趙政搖了搖頭:“這說不過去。”
“吾皇陷入了思維的誤區了。”李斯沉吟了良久之後,搖搖頭,隨後拱手道:“王家乃是將門之家,拋卻最擅長的,入仕為官,本就是舍本逐末;或許,王翦所考慮的,不是繼續壯大自家,而是選擇將傳承接續下去。
有戰事則為戰,無戰事則守邊,此乃兵家最合適的選擇,也是最穩妥的選擇。”
趙政沉吟……“你這麽說,好像也有些道理!”
……
天上的明月在這月半的時候,如同一個明晃晃的玉盤掛在天空,將地麵上的一切照得慘白慘白的。
坐在窗台上,王離陷入了沉默,看著伏采葛,眼神變換不定,心中更是猶豫。
被他這麽盯著,伏采葛的表情慢慢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正在她有些嬌羞不過,想要打破這種尷尬的沉默時,王離似乎終於決定了什麽,忽然開口。
“如果我告訴你,十年之後,天下必定陷入大動蕩之中,你信麽?”
伏采葛微微一怔,隨後抬眼看著王離道:“你是說,六國會死灰複燃?”
王離搖搖頭,說道:“六國王族要麽被囚禁,要麽已經死了,想要死灰複燃是不可能的。”
“除了六國死灰複燃,還有什麽能撼動大秦根基?”伏采葛的想法和蒙恬一樣。
不要說他們,恐怕天下所有秦人的想法,跟他們兩個都一樣。
王離歎了口氣,幽幽的說道:“荀子說,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其實,這天下的根本乃是百姓,這天下最強大的亦是百姓。
秦法有諸多不完善之處,在戰時看不出什麽,但戰事結束之後,這些弊端必然顯形,以秦始皇的自負程度,這些還未體現出惡果的弊端,很難受到他重視。
而這,也必定是動亂的根源。”
“你怎能如此確定?”伏采葛搖搖頭:“秦法是大秦強大的根本所在,施行了這麽多年,亦未出現你所說的弊端!”
“前些天始皇帝頒布的秦法你看了麽?”王離問。
“看了。”伏采葛說:“跟以往的秦法沒有任何出入,有甚奇怪的麽?”
“成年男子每年服兩月勞役,對於大秦人來說,一年之中抽出兩個月的時間來鹹陽服勞役並不算什麽。”王離歎了口氣,說道:“但是此法推行到全國,就有大問題!”
“從九江郡趕到鹹陽,需要耗時四月,來回就是八個月,加上兩個月的勞役,也就是說,九江郡的男子一年之中需要耗費十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勞役!
更不要說比九江郡更原的閩中郡!
如此一來,等同抽掉了百姓中大部分勞力,如閩中郡那等遙遠之地,家中的成年男子恐怕一輩子都難有機會耕種自己的田地,所有的時間都將耗費在勞役與路途之中。
這還隻是秦法之中的一處弊端,如秦法賦稅、以及軍功授爵製度,都隻適用於戰時,放到如今,等同於給百姓拷上沉重枷鎖的同時,亦斷絕了他們的出路。
沒有了戰事,百姓也就沒有了獲得爵位的途徑,也就沒有了減賦的機會,如此一來,即便是秦人,也會逐漸心生不滿,更不要說其它地方的百姓。”
王離看著伏采葛,有些無奈的道:“要麽廢掉秦法,要麽天下大亂,這是必然的。你說,秦王會將助他統一六國的秦法廢掉麽?”
伏采葛搖搖頭:“或許你是對的,或許也是錯的,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
說著,伏采葛又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這麽說你之所以如此急切,不是因為害怕秦王,也不是因為想造反?”
“就算我想造反,我阿爺也不允許。”王離攤了攤手。
“男人總是擔心那麽遙遠的事情。”伏采葛也翻身坐上窗台,將頭放在王離肩膀上,笑著說道:“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人覺得安心。”
“這些話我沒跟任何人說過,包括阿爺在內,你可不能到處去亂說。”王離神色認真的道。
知曉了王離的想法之後,伏采葛心中疑慮盡去,笑了笑之後,抬起頭,湊近了王離。
“說了又如何?”
“說了我就沒命了。”
“如果我隻告訴你阿爺呢?”
“那我肯定會被毒打一頓……”
“好吧,除了你阿爺我誰也不說。”伏采葛點了點頭,看著王離,眼神誠懇。
“你想我被打?”
“我還沒見過你阿爺打人時候的樣子呢。”伏采葛仰起頭,想象了一下,隨後非常肯定的道:“一定要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