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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心魔眾生相(四)

  沈從容棲身蜀山學藝六十載,從沒聽過桃夭老祖媚三娘,為了什麽東西,一怒衝冠過。


  就好像她隻是很冷靜的,選了最適合自己的邪修,而不是因為性情,走上了這條敢為下諱的道路。


  薛無間正色道:“外麵為首的弟子,可是個昆侖修士!”


  梅三也道:“薛兵主是不是搞錯了,梅三與昆侖交善不假,若順手而為,自然能救一個是一個。可若是冒著搭上自己的性命危險……”她聲音裏染上半分涼薄的笑意:“薛先生真以為我是正道麽?”


  薛無間沉默片刻,“我不明白,三公子開門從西區出來,改在我東區棲身有何不可?怎麽就成了危急性命,還是……西區裏麵有什麽?”


  梅三一時沒想到什麽應答,靜了片刻沒能反應,於是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反應了。


  薛無間道:“原來你沒想留在西區。”


  沈從容也明白了,梅三定是有把握出去,又帶不上或不想帶旁人,才這時候都不願精誠合作。


  於是,事情似乎是陷入了死局。


  不過也隻是似乎而已,門外兩位獄王,並不知梅三對麵還有一隻昆侖牌的家雀。


  何為而所願?

  寧孤鸞渡劫如此之久,是因為他連渡了兩個。


  起來,這場大願超渡的盛事,他才是人生真贏家。


  第一個心魔。


  寧孤鸞看見,滄海桑田,浮雲變幻。


  山川忽而皺起,河流忽而改道。一場地動過去,原本的海麵就變作了千傾良田。


  寧孤鸞也是個不曾遭遇心魔的,是以他雖隱約的知道了這是心魔幻境,卻並未馬上察覺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何物。


  時光流世?歲月變遷?

  寧麻雀從不覺得自己是這麽個悲憫饒,他原以為自己的金丹心魔必然是烏央央一堆人,然後自己怎麽砍都砍不完呢。


  “切!”寧孤鸞撇了下嘴角,他從沒遮掩過自己對人心複雜的厭惡。


  直到,他看到了一棵樹。


  一棵無比熟悉的樹。從下往上數,第三根枝杈上,有一個的麻雀窩。築巢的公麻雀很笨,那支愣八翹的糟糕。所以,它就隻能找到一隻不那麽會生的母麻雀,兩隻笨鳥費勁下了一窩蛋,隻有四個。


  可是笨鳥夫妻對這四個蛋很好,百般嗬護竟然一個也沒有被附近的蛇鄰居或者大鳥偷去了。

  四隻嗷嗷待哺的鳥孵出來,笨鳥夫妻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很費力的去捕食,甚至去人類的田裏偷穀子,挨了多少打,受了不少傷。可帶回來的食物怎麽都不夠,四隻鳥餓得吱吱叫,夫妻兩個省著自己的口糧,甚至飛著飛著,都會從空中掉下來。


  命運這個東西,真的很有趣兒。


  都龍生龍、鳳生鳳,連鳥雀都知道挑伴兒的時候,要挑聰明的免得後代傻得養不活。


  可就是這對林子裏最笨的麻雀夫妻,卻生了一個聰明得出奇的鳥崽子。


  鳥崽子是四隻鳥中的大哥哥。


  從睜開眼睛那,烏溜溜的眼睛就盯著世界瞧,很早就懂了許多鳥雀不該懂得的事情,鄰居家長鱗片的怪蜀黍來“誘拐”自家鳥蘿莉、鳥正太,它把三隻弟妹壓在肚子底下裝死。有大鳥過來襲擊,它拚死把鳥巢撞翻到地下,一家子鳥弟妹扣在裏頭躲過了災難。


  一個過路的修士剛好看見這一幕,有趣問它:“雀兒,你這麽聰明,與仙有緣,可願意跟我去修仙?”


  “能吃飽麽?”


  “能的。”


  於是這個出生麻雀不怕鷹的,就這麽走了。


  臨走時,它撲扇著翅膀跟弟妹吱吱叫:“大哥哥走了,你們能吃的飽一點。讓笨爸笨媽不要生吃的,吃得少更抓不著蟲兒了。你們乖乖的,心蛇洞裏的怪蜀黍,它最喜歡偷人家蘿莉了。有大家夥欺負你們,不要怕,啄瞎它眼睛!”


  弟妹們吱吱叫,完全不懂怎麽回事。


  鳥崽子吧嗒著掉了兩滴眼淚:“等我學到本事了回來接你們,再不讓你們挨餓的。”


  等到笨笨的鳥夫妻再次滿身疲憊的飛回來,窩裏的雀雀就隻剩下三隻了。笨鳥夫妻久久哀鳴,嗓子裏嚎出的,那都是血。


  寧孤鸞膝下一軟,愴然跪倒:“爸爸……媽媽……”


  淚珠滾落,在泥土的地麵上砸出連個圓圓的坑。


  其實寧孤鸞並不知道,笨鳥夫妻回來之後,到底有沒有這樣哀鳴。還是,它們可憐的腦筋,都未必發現少了一隻雀雀。


  寧孤鸞隻知道,修行無歲月,世上已千年,妖修的進境又是如此之慢。


  再聰明的鳥崽子也是個畜生,並不太懂什麽叫歲月,甚至沒聽過有個詞叫壽元。


  當他終於有本事拔山涉水的回到故鄉,卻發現那片林子位置,是一個繁華的村鎮。


  寧孤鸞伏地痛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可憐的鳥崽子在通道上折騰了幾百年才猛然發現,為什麽自己從來不快活。它言語惡毒,脾性乖張,直立行走著就散發出一種鳥爺不痛快,也不想別人痛快的氣場。


  原來這才是它的心魔,這才是它的執念。


  它一直一直,都後悔自己曾經修仙。


  滄海桑田,物非人亦非。


  衣錦還鄉時,卻發現那個想讓他驕傲的人,已經在時光中過完了自己的一輩子。


  入道之禮,割掉的不隻一縷發絲,而是與這滾滾紅塵的牽絆。


  爹娘過世不曾扶棺摔盆,青梅長大不曾花轎迎門,知己逢難不曾醉酒相伴。


  多少離合,幾分悲歡,命長命短。


  這獨屬於修士的淒涼。


  “何為而所願?”


  寧孤鸞抹一把眼淚兒,收起了翅膀,瞪著一雙黑豆似的眼。


  “我想爹娘活過來,行嗎?”


  佛陀沒有聲言,又問一遍:“何謂而所願?”


  這就是不行呢。


  妖修,總是單純質樸,沒那麽多奢侈的妄念。寧孤鸞扇扇翅膀,想起那張很醜很醜的紙片臉,低落的:“那我想再也不失去親人了,行麽?”


  “何為爾所願?”


  這也不行呢,黑豆似的眼睛黯淡下來。“那起碼,他們離開的時候,我想都能看見。”


  清風拂過,是佛陀的輕歎,“助爾成聖。”


  ……


  本來寧孤鸞這就該醒了。但可是,可但是,凡事有例外。諸位可還記得我沒嘴賤神煩爺會飛的鳥師兄是個通竅?


  資質不錯,一個加持就結了鳥丹。然後就迎麵遭遇了金丹真饒心魔。


  真心魔。


  寧孤鸞站在一扇門前,動也動不了。月光透過細細的裂紋,淺淺的照在黃黃的鳥嘴巴上。


  人偶堂很窮,修門板的錢都沒有了。


  師父也不怎麽上心這些,連灰塵都懶得擦一下。

  一旦有了閑錢,他總去昆侖靈酒坊打一種很貴的,槳忘憂”的酒。


  師父喝了酒,就會掀開道具室角落裏那具人偶的白布。


  烏發紅唇,栩栩如生。


  師父會抱著那人偶一遍遍的念叨:“雲娘,雲娘,我想你,我真想去找你。”


  或者是:“師父,你放心,我撿了個會掉毛的家夥,絕不會讓你的人偶堂斷了傳常”


  寧孤鸞每次蹲在門外,都聽得手腳冰涼。生怕師父喝著喝著,一個高興就去找師娘了。連人偶術也不敢學得太上心,就怕哪師父忽然對自己:“很好,你已經能繼承我的衣缽了,我下地獄去跟你師祖團聚了。”


  qaq麻雀日子過得可累了。


  幸好他是妖修,笨一點也沒人發現異常,大不了多挨師父兩頓嘴炮。所以這些年,毒舌的功力比人偶術長得快多了。


  寧麻雀像是被定身一樣蹲在門口,裏邊的人偶師無麵第二十六遍喊出來:“師父啊,徒兒來陪你了!”


  寧孤鸞吐一口血,麵無表情,

  爺怎麽覺得心魔裏邊兒的師父這麽傻.逼呢?


  是我平時都把師父當傻逼想了,還是心魔把我當傻逼了糊弄我呢……


  可眼前的場景再蠢萌,寧孤鸞一樣是不能動。這是真心魔,他知自己最怕就是明知親人離世,卻還是不能趕到身邊。


  隔著一道薄薄不會打開的門板,寧孤鸞吐血一口又一口,心裏的恐懼是真的。


  忽而一道綠光朦朦的透進來,輕輕巧巧推開了麵前的門板。


  “誰?”無麵的聲音依舊不怎麽好聽,可寧孤鸞看見的是一張鍾靈毓秀的臉。


  寧孤鸞扭曲的:“師父?”


  卻聽師父嘴裏蹦出一個女饒嗓音:“是,我要殺出死獄,阿草身上的蠱發作了,出去才能救他。”


  寧孤鸞一懵。


  師父口裏又吐出個低沉男音:“為救一人性命,便可棄千人性命不顧?”


  女聲:“薛兵主,至交好友的一條性命,不認識的幾千人,平兩邊稱一稱,您覺得哪邊重……嗬,是了,您這種大英雄,自然是下蒼生為重的。”


  又換了一個溫和的男音:“西區裏邊有什麽?”


  女聲:“沒什麽……您詐我?”

  寧孤鸞終於明白過來了,這是現實裏的聲音,他這是要醒了。


  其實他覺得那女聲的對,當然是至交好友比較重要。下蒼生?管他們去死。


  溫和男聲道:“沈某卦象所言,若那昆侖的丫頭死了,這死獄裏麵,沒人能活著出去。”


  昆侖?丫頭?

  “楊夕?”寧孤鸞噴出一口心頭血,猛然驚醒。靠,當然楊夕命比較重要,下蒼生管他去死!


  寧孤鸞再睜開眼,金丹二層修為。


  一口妖修心頭血,直接噴上西區大門。血液遇空氣則燃,成丹妖修的丹火,把那扇半米厚的石門,直接燒化了……


  沈從容:“……”


  薛無間:“……”


  梅三:“……”==!衛帝座曾我擅長資敵,如今看果然是真的。


  沈從容發出一聲輕呼:“這丹火呈白色品相,哥所修可是鳳凰相?”


  寧孤鸞隔著火焰門簾與沈從容對視,半才道:“啥?”


  然後踩了貓尾巴似的單腳跳,“哎呀媽,燙腳了,燙腳了,這石頭化了可真熱!”能不燙麽,石頭化了那叫岩漿。


  薛無間慍怒:“邢銘怎麽想的,這爛門根本扛不住海怪!一區淪陷整個死獄都要淪陷……”薛無間一怔。


  同一時間,手握陣盤的梅三實在是個罕見的幹脆人,抬手陣盤一翻:

  “橫豎西區是封不上了,我也不是那見死不救的,斷龍閘我給你們打開就是……”


  倆人同時完的話。


  大眼互瞪片刻。


  梅三怒火中燒:“你話不能快點嗎?”


  薛無間比他還火大:


  “沒看爺嘴裏是條蛇麽?你還不快把閘放下!”


  梅三氣得一扇子扇過去:“你開就開,你關就關,我答應,閘答應嗎?”


  就在這時,隻聽西區的深處,遠遠傳來一道欣喜的娃娃音:“薛先生、沈先生,我已經把上古神怪都給引進來了,一個都沒落下,然後呐?”


  轟隆隆——沙沙沙——嘩啦嘩啦——


  沈從容:我開始動搖我對卦象的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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