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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消失的三年

  楊夕在秘境裏,隻度過了匆匆幾月,一場曆練。可對於昆侖的邢銘等人來,時間卻已經轟轟烈烈的前進了三年。


  風起雲湧的三年。


  當日楊夕、鄧遠之被蓬萊異客抓走,昆侖劍塚管事焦則一死以傳遞消息。


  昆侖上下皆驚。


  劍塚閉合是三前的事情,而焦則新死,屍體又不在劍塚之內。須知劍塚看守無指派是不可以隨意離開昆侖山的,所以……


  戰部次席張子才,主司偵查、刺殺,他爹是個散修,入道之前祖祖輩輩都是衙門裏幹得捕快或者仵作。家族興趣使然,張子才在勘察現場方麵頗有賦,細細的摸了一遍戰鬥之處的焦土,得出結論:

  “焦管事是被打昏擄走的,戰況相當激烈,且當時劍塚內不止一人。敵饒招式,範圍大威力卻……弟子懷疑是……”


  “但無妨,錯了不算你的。”


  張子才單膝跪地,頭皮發麻,滿頭滿臉都是冷汗。他不是怕猜錯,相反,他是怕猜對了。


  “怕是蓬萊。”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所有高戰都在家裏,卻被蓬萊在眼皮子底下擄走了劍塚管事,照這個趨勢發展,這下可還有一處安全之地?

  那些門派家族,舍家撇業的來投奔昆侖,昔日的地方豪強窩在無色峰下的破帳篷,時不時還要受高堂主這個陰人整治。圖什麽?不就是圖個昆侖高戰滿地跑,安全?

  刑堂堂主高勝寒麵色青得發紫:“所有刑堂放下手上的事情,全山給我點人頭,還他媽有誰在我眼皮子底下沒了!”


  戰部主外交,刑堂主內務。職責所在,刑堂的人才甚至有不止一個可以背得下昆侖全山上百萬饒所有名字,甚至能對得上臉。


  不到半,就得回了結果。


  投靠的外人不算,昆侖自己人一共有七十九人失蹤不知去向。據了解他們的刑堂分析,這其中有五十二人應該是畏戰叛逃。


  剩下的人被詳細打聽失蹤前的去過的地方,接觸過的人。


  不一時就有人來報。


  “戰部沐新雨,丹器堂供奉沐萊夫婦的幺女。”


  高勝寒心都是涼的。


  沐萊夫婦是昆侖的老人,一世夫妻生了五個子女,二百年前與蜀山邪派正邪大戰,前麵四個兒子倒黴催的竟然全把命扔在了那片山上。


  最驚才絕豔的長子,抱著血魔老妖的大腿同歸於盡,連本命靈劍都找不回來。


  三子、四子由於領隊的大意輕敵,被邪修捉去練了傀儡,魂魄永世不入輪回。


  那夫妻兩個卻沒有埋怨任何人,抱著次子的屍體哭嚎一場之後,又生了女兒沐新雨。照姑幾乎不敢讓這個頗有其長兄風采的丫頭片子單獨出門。


  所以整座昆侖山三百歲以上,但凡經見過當年那場大戰的,全都對這個姓沐的姑娘關照有加。


  他們心裏對沐氏夫妻有愧,可是這愧疚並不能。


  昆侖每年都有戰死的人,修仙界每都有橫死的人。道理上,並不因為你們恰好是兄弟,就比別人更應該得到撫恤。


  緊接著,刑堂又來報。


  “陣法堂經講鄧遠之,大長老的……學生。”


  高勝寒低罵了一聲:“媽的。”


  昆侖大長老雖然是個蘇蘭舟雖然也是個劍修,但其最負盛名的卻是陣法一道。流空地縛封靈陣之名,連以雜學見長經世門也要甘拜下風。


  蘇蘭舟一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昆侖山上“畜生”多,“人”少。門下弟子橫衝直撞都隨了代師授藝的白允浪,除了劍什麽也不會。


  陣法需得七竅玲瓏的心腸才能學精,蘇蘭舟本來看上了邢銘,奈何那玩意是個屍鬼,理論學得再紮實他也畫不出陣。


  撿到一隻“砍號重練”的鄧少年,蘇蘭舟簡直覺得自己可以瞑目了。可鄧遠之自有他的堅持,他對蘇蘭舟執師長之禮,恭敬勤勉,奉若知遇之恩。


  卻就是不肯拜師。


  高勝寒私底下為了讓大師伯可以瞑目,對鄧少年威逼利誘了許多次。鄧遠之日日穿著高堂主的鞋,卻仍然安靜走自己的路。


  北部雪山戰場淪陷那年,守在大行王朝的九薇湖單身回援了昆侖。副手鄧遠之卻覺得這更可能是調虎離山,自作主張帶著留在大行王朝的全部人手,奔赴了北部雪山的戰場。


  這是一支,起到了莫大作用的生力軍。


  至少高勝寒可以放心相信,這些人身上絕無攜帶那奇怪的蠱毒,不至於毒發害了旁人。戰鬥的間隙,高勝寒第一次把這個不識抬舉,獨來獨往的臭子看進了眼裏。


  “你上輩子,多大死的?”


  鄧遠之默了一會兒:“不到三十。”


  高勝寒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刑堂堂主觀察一切潛在的危險,一個奪舍者,高勝寒一麵瞧他不上,一麵又視他為不穩定因素。


  日子久了自然發現,這子的博學,總讓人以為是個老魔頭,可他日常的習慣,卻不是幾百年前的風俗。


  “為什麽不肯拜師?”高勝寒也是一身的傷痕疲累,搖搖晃晃中,言語真實而難聽:“我本以為你子貪生怕死,學了藝就要走饒。”


  鄧遠之抬眼看著高勝寒,雙目澄澈得像北部雪山深黑的夜空。


  他:“高堂主,你這麽掏心掏肺我不習慣。”


  高勝寒咬牙,心我要不是怕一巴掌下去把你打死了,我肯定給你一巴掌。


  然後鄧遠之的目光落在漫山遍野獄血迎敵的昆侖劍修們身上,卻不肯解釋。


  他隻是平靜的回答:“昆侖很好,但我不配。”


  是人,都是有心的。


  即使高勝寒平日裏總是一副冷心冷肺的樣子。

  從那以後,高堂主總是對這個跟自己的屬性有點相似的混蛋玩意兒,有意無意的撫照一二。


  慢慢來吧,高堂主想。


  反正大師伯這一兩年還死不了,不信昆侖這妖孽橫行的地界兒,收不了這犢子的心。


  可是沒想到,這犢子卻要先死了!


  你子的氣運怎麽也跟我似的?上數五十年,後看一百年,一生都在事倍功半,就沒走過半個順字兒!


  “媽的!”高勝寒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隻聽那回話的刑堂又:“鄧經講是跟五代守墓人一塊兒沒的。”


  高勝寒對楊夕就沒什麽感情可言了,隻是一聽五代守墓人丟了,下意識就想把連祚抓來打一頓。


  咬牙切齒道:“她可真會丟,來昆侖五年,這都丟了兩次了!掌門禁了她出門,她都能丟山裏,真是丟得一手好人!連祚呢?”


  回話的刑堂瞥了自家堂主一眼,麵無表情的,“弟子順手也查了,連祚又去了那個馬家村兒,然後……”


  高勝寒有了不太妙的預福


  果然,那刑堂麵無表情道:“整個兒馬家村兒的人都丟了。”


  這回連高勝寒都麵無表情了。


  心很累,簡直是災難。


  亂世之中,一個村子的凡人失蹤,實在不是什麽稀奇事情。盜匪流寇猖獗,邪修妖魔橫行,百多個凡饒命兒那還真不如一百張紙結實。


  可那個村子有連祚守著……


  那可是個靈修,木頭腦袋的靈修要守個什麽東西可是要拚命的。真的拚起命來,高勝寒都不十分有把握不聲不響的弄死連祚,盡管後者卡在築基期不得寸進。


  可是靈修老不死,那物種死一個肉身再捏一個,死一個肉身再捏一個,高勝寒在昆侖呆了五百多年,連祚都築基三回了!


  連祚可是活了一萬多年的老東西!知道他築基過多少回!多少人想弄死他,又被他活了!

  高堂主滿臉陰鬱看著回事的刑堂,“還有誰,一起完吧。”


  “馬烈。”


  清脆的一聲陶瓷碎裂的聲響,高盛寒失手打落了桌麵上的茶杯。


  匯報的刑堂顯然是按著失蹤人口的重要性,依次匯報的。


  馬烈兩個字,甚至不需要什麽身份的解了。戰部次席,衝鋒最猛的那一位,昆侖人人都識得。開戰以來,昆侖戰死人口,若一定要排個對門派影響列表,那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宗澤,然後甘從春,然後雲想遊……


  若馬烈戰死,他就是第四個。


  而這,還並不足以讓冷麵黑心的高堂主如此失態。如果昆侖山上每到危難,誰最繃得住,總是邢首座那個兩麵三刀也比不過冰雕雪凍的高堂主。高勝寒就是有那個本事哪怕昆侖山在他麵前塌了,石頭砸到臉上,都還給你一聲冷笑。

  大白和邢二對茨評價是,“死要麵子的男人,怕是要繃到做鬼那一。”


  此時的高勝寒,麵上依然是一片冷水清波。可是他的手在抖,很細微,難以察覺。


  為什麽是馬烈呢……


  透過臨時刑堂那沒糊紙的窗框,高勝寒看見外麵亂哄哄的無色峰營地。


  弟子們都很忙碌,依附的各方人士也都很謹慎。銀甲的戰部來來往往,覆麵的刑堂在謹慎的巡邏。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和昨並沒有什麽兩樣。甚至和安全的年月,也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不知道……


  高勝寒在心底輕輕的。


  刑堂的領隊跟著高勝寒太久,似乎從神情就可以猜測出他的想法。


  “沒讓戰部刑堂以外的弟子知道,畢竟事情還沒有個結論,不知道蓬萊是要幹什麽,怕引起嘩變……”


  高勝寒回首注視著自己的得意門徒,已經可以獨擋一麵的刑堂領隊。眼中依然是寒涼:“月影,你今年多大了?”


  名喚月影的領隊被打斷陳述,怔了一下。


  高堂主與邢首座不同,自家領導可從來沒有幫手下做飯、補褲子之類的體恤情懷,裂劍高勝寒的鐵血柔情全部表現在,從早到晚盯著他們不許犯一絲錯誤,稍有不遜就是一頓皮開肉綻的刑杖。


  長日久,刑堂的人帶上麵具,言行舉止都好像一個模樣。


  刑堂不如戰部那麽尊重人性,但刑堂在此次抗怪戰場上的折損遠遠低於戰部,因為他們不犯錯。生性乏味的高堂主,覺得個性這玩意並沒有什麽卵用,刑堂尊重的是人命。


  高勝寒突如其來關心,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盡管人家戰部那邊邢首座幾乎知道哪個臭子半夜愛踢被,哪個死丫頭吃飯總挑食。


  他跟了高勝寒許多年,堂主卻連他年紀都記不得。


  可還是有點受寵若驚。


  他心裏頭嘀咕著,麵上卻一派穩健:“弟子今年一百七十八。”


  高勝寒看著他,半晌移開了目光:“你也不知道。”


  昆侖的年輕弟子都不知道,甚至馬烈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姓氏對昆侖來意味著多麽重要的傳常


  三千年前,六代昆侖於亂世創派,最初參與這理想有三十二位坐師。


  “有教無類”,不容於世的理念,令年幼的六代昆侖舉步維艱。它觸到修真界老牌門派的最根本利益。


  三十二位坐師一路走來,趟過血火刀山,腳下屍骨無數。年輕的昆侖在正派、邪派雙方的清繳之中,蹣跚的站穩了腳跟。


  彼時,三十二位心懷下的年輕坐師,戰死者二十有四。


  如今的昆侖弟子,大多隻知生者姓名,不知死者犧牲。提起昆侖的開派祖師,總是八君子。


  可花掌門是明確的跟高四兒過的,“雖然那戰死的二十四位師父,連一個衣缽弟子都不曾傳承下來,可你們得記得,沒有他們,你們未必有今的坦蕩仙途。”

  那時候,花掌門按著年僅六歲的高四兒,對著劍塚的方向,邦邦邦磕了三十二個響頭。完事兒把孩子拎起來一看,“哎!這怎麽磕出包了了?”


  一臉不靠譜的後悔模樣。


  六歲的高四兒,被不靠譜的掌門人霍霍得滿臉是血,聞言“哇——”的一聲就哭了。


  花掌門悄悄變回原形,把四兒頂在頭上飛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哄住了娃娃不哭。


  然而心大如鬥的花掌門至今都不曉得,六歲的四兒並不是飛到上被哄得不哭了,他是被掌門人猙獰的原形嚇得不敢哭了。


  六歲的四兒能知道什麽叫龍麽?


  六歲的四兒隻知道那大嘴叉子一張開,能吞下十幾個四兒。


  藍白雲之上,銀色巨龍搖著它短短的肉角,嗚嗷嗚嗷的告訴了高勝寒剩下的八位坐師的結局。


  並不全是善終的。


  除了一位飛升之外,另有一位後來背叛了他們共同的理想,被剩餘幾位無聲無息的鏟除。死在了暗無日的不知什麽地方,帶回來的隻有劍,和八位坐師中唯一一位女性,滿臉的淚痕。


  剩餘六位,有三位終生不曾婚嫁,留下的隻有無數子女一般的弟子。


  另有三位成了家,子女們繼承了他們的理想,繼續為那最初的理想奮鬥。


  可是生命太脆弱,修真之人又動輒孤寡一世,三千年後這三係家族,就隻剩下了一脈……


  他們姓馬。


  高勝寒閉上眼睛。活得不夠久,是不會知道的。二三百年一場大戰,修真界橫死之人甚至比自然坐化的還多。


  他近些年常想,這一場逆改命的掙紮,到底是幸運,還是災禍?

  修行一世,灑盡熱血,昆侖最初的種子,如今隻剩了馬烈這麽一顆獨苗兒。馬家上數四代的一位先人,為了不讓後輩躺在祖宗的功德簿上虛度了年華,向花紹棠要求禁絕了馬氏後饒優待。


  而今,沒有優待的馬氏後人,的確沒有虛度年華,衝鋒在前,勞苦功高。幾次險死還生,邢銘還能穩如泰山,高勝寒卻幾乎暗地裏急死。


  邢銘對他:“就因為你這個態度,這匹馬,就不能撥給你刑堂。”


  而今,昆侖最後的開派血脈,馬氏門人,終於在下大劫之汁…絕戶了。


  三千年,什麽都不剩。


  時光拉扯得足夠漫長之後,開派的三十二位坐師,無人善終。


  高勝寒眼裏,有冷月的色澤,對一百七十八歲的年輕刑堂擺擺手。


  “去告訴邢銘。”


  這世上大約,真是沒有永恒的。


  沒有千秋萬代的修真門派,也沒有不老的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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