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一睜眼,一閉眼(下)
薛、沈二饒到來,還給帶著一件大事兒,驚得楊夕不輕。
薛無間摸完楊夕的樹冠頭,在石洞中的墩子上坐下,謝過了寧孤鸞遞過來的茶水,定定對楊夕道:“楊夕,我想讓你暫代一下東區‘獄王’。”
楊夕半才憋出一句:“先生,別鬧。”
沈從容笑抽過去了。
薛無間白了沈從容一眼,認真對楊夕道:“你先別忙著拒絕。請你暫代獄王,並不是要你做多少事情,隻是借用一下你的威信。”
楊夕覺得這就更扯了:“我哪兒有什麽威信?”
薛無間歎了口氣,“你聽我慢慢講。”
事情要從三年前起。
原來,當年犬霄、楊夕等去刺殺胡山炮的事情,是早在那時便有風聲傳出。隻是大夥兒一來憎恨胡山炮妄為,二來不願惹事。於是大多抱著隔岸觀火的態度。
本以為隻是換個獄王,一場暴動的事情。古存憂活著從未暴動,古存憂死了難道還沒有暴動?那得多大的威懾。
不曾想,後麵一係列點擎蒼叛變揭破,蠱疫忽然爆發,行屍肆虐,蓬萊現身,上古神怪在死獄裏鑽了幾圈。一番亂象同時發生,流言就被傳成了,楊夕他們苦心孤詣,提前預知點擎蒼與蓬萊勾搭成奸,為了拯救東區,為了拯救死獄,為了拯救下蒼生。七十二枚雞蛋,勇碰頑石,決然赴死,前去與點擎蒼決一雌雄。
胡山炮?那什麽,龍套也值得拿出來?
楊夕等人追殺點擎蒼,也的確有膽大的胡山炮手下見過。當初參與刺殺的七十二個人,一場浩劫之後,一個都沒回來,何等英雄慨然。
如今在死獄內被稱為“東區七十二死士”,真正的人民英雄!
楊夕皺著眉頭:“雖然,大夥兒確實慷慨赴死,但我們不過是撞上了……”
薛無間打斷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十二死士隻剩你一個活出來了,還挨過了三年的斷龍閘鎮壓。而且……東區是真的沒剩什麽能人了。”
薛無間對此也很是慨歎。
三年前一場災禍,先有古存憂一死,直接帶走了死獄東區大半的高手。後有胡山炮之亂,剩下不服管的又折損了一批。 後來點擎蒼一批蠱母捏下來,東區現在剩了統共不到千人。
楊夕想了想,“可是,既然東區人口死得剩不到一成,並入南北兩區不好麽,為何還要單列出來?”
薛無間苦笑一聲:“死獄四區之間,原就有些摩擦
。當初蠱疫在東區爆發之時,我又下令封了閘門,未施援手。活下來的這些人,多少對我二人心懷怨憤。”
薛無間沒的是,這兩年已經暴動多次了。
楊夕想起當時的情況,深知那根本沒法救。誰知道救回來的人,會不會下一刻就倒地不起,再站起來就是個行屍。
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好吧,先生讓我怎麽做,我盡力便是。”
“好。”薛無間欣慰,這才道:“現在你給我們,當年倒底是怎麽回事兒。”
楊夕把當年情景原原本本複數給薛、沈二人聽,她人實誠,講起故事毫不舔油加醋。可就是這樣,其驚心動魄,險象環生之處,也聽得二人感歎連連。
當聽到犬霄等人頂著蠱母之威,一步一死,強殺點擎蒼。
沈從容性情中人,竟然當場站起來,向著東方禮了一禮。
等到喜羅漢自願獻身,成就大願超度的時候,連薛無間都歎了口氣。
楊夕講完,已是口幹舌燥。
沈從容一歎:“沒見到那個‘死靈法師’的傳人,怕是沈某生平一憾。”
薛無間則更有重點一些:“依你所言,聞人和犬霄兩位兄弟,有可能還活著?”
楊夕道:“犬霄最後看我的時候,相當鎮定。我想他們若不是有離開死獄的法子,應該不會那麽氣定神希”
薛無間眉間紋路更深了:“可如果他們出去了,為何至今沒有外麵的人聯絡過死獄?”
戰時可以棄卒保車,可戰後問一下總是該有的。以殘劍邢銘之周密,斷然不會是忘了。即使隻能做表麵功夫,也必然要想辦法傳個消息,勉勵幾句。
畢竟,孤軍易降呐。
楊夕聽得一愣:“死獄和外麵斷了聯係嗎?”
“事發那便斷了,至今已經三年了。”
“那關於外界的局勢,先生又是如何得知?”離幻滅門,昆侖、仙靈大禍,這總不能是瞎猜的。
沈從容於是笑了一下,整了整衣衫。
薛無間也笑,由著他得意。
楊夕懂了,極為震驚道:“沈先生可以把下事都掐算出來嗎?”
雖然知道這位外號叫算,可足不出戶而知下,這也實在逆得有點過。
沈從容翹腳:“我要有那本事,蓬萊要生事我通知昆侖了,還能由得他們猖狂?”
薛無間撇他一眼,嗤道:“你要有那本事,躲在地底下也躲不過雷劈死!”
楊夕好像從薛無間的話中抓住了什麽
。看一眼二人神情,似乎不能亂問。
又看出來沈從容有點頑童心性,拍道:“沈先生這麽大能耐,楊夕從來沒見過,求先生看在我年紀,給我講一講!”
這馬屁拍得直接而露骨,沈從容一副屁股很舒泰,精神很懨足的模樣。果然不吊著楊夕了:“其實也簡單,算不準具體發生了什麽,那就化整為零,掐著主要的幾個人物算吉凶嘛。”
楊夕還是不很懂。
沈從容笑著,很有那麽點搖頭擺尾的意思:
“我給離幻十二個長老,四個太上長老連同掌門挨個卜了一卦。除了夏千紫那個娘們兒,各個是必死之相。就算他們不是死在滅門的時候,他們全死之後,也必然要滅了。”
楊夕恍然點頭。
“仙靈宮,水相長老必死之相,木相長老大凶之象,白鏡離卦象不可算,方沉魚卦象是個千年一衰。”沈從容手指點點桌麵:“所以應該沒出什麽大事兒,但總覺得要內亂的樣子。”
楊夕又是點頭。
“昆侖的卦象特別了一點,花紹棠常年就是個大凶卦象,這就不了。邢銘大凶,蘇蘭舟大凶,高勝寒大凶,江如令總算得了個中運。所以我想著,昆侖雖然沒滅,但應該是出了大事兒,且損失不。”
楊夕忍不住問:“白允浪呢?”
沈從容臉色有點怪。
楊夕急了:“難道死了?”
薛無間對沈從容道:“白允浪是她師父。”
沈從容很不情願的開口:“白允浪上上大吉。”
楊夕:“……”
為什麽我有種,師父果然背叛了整個門派的錯覺……
薛無間樂出了聲,點著楊夕道:“咱們沈先生給白允浪起卦,從來都是上上大吉,你那師父就跟個吉祥物兒似的。”
楊夕:“……”
為什麽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沈從容很有點悵然的樣子,卻還是瞪了薛無間一眼,對楊夕道:
“白允浪氣運之旺,的確非常人能及。尋常人一生努力的事情,他可能坐在家裏就掉頭上了。尋常人必死的局麵,於他可能抬抬腳就過了。跟著這麽個師父,有好處……”
楊夕想了想,“那不對呢,我師父一心為昆侖,可是還被逐出師門了呢。還被寫上了誅邪榜。”
沈從容笑著搖頭:“當年他被逐出昆侖的時候,我也想過,難道真是我觀氣之術出了錯處?可是蓬萊一叛,我就知道了。原來應在這兒了,白允浪若是還在昆侖,這麽一場浩劫似的戰敗,頂缸的可不就是他了麽?”
楊夕震驚似的張嘴,這怎麽好像邢師叔在大禍臨頭的時候給師父頂了缸一樣。
“不是……不是這樣的吧,我覺著我師父……肯定是寧願頂缸,也想留在昆侖的
。”
沈從容道:“氣運好壞,無關饒意願。道是按你的得失來評判的。”又瞄了楊夕一眼,“比如你們戰部邢首座,這輩子都是個撿爛攤子的頂缸命,可我看他背鍋背得挺開心的麽!”
楊夕:“……”
他還真不知邢師叔有這等愛好。
“那……我師父氣運特別旺,是不是也有氣運特別差的?”
沈從容一拍巴掌:“巧了,沈從容此生見過氣運最差的兩人,你還真都見過。頭一個就是你們刑堂首座高勝寒,大約也就是這麽著,所以你們花掌門排繼承饒時候,是白允浪——邢銘——高勝寒這樣的次序吧。”
楊夕:“還有一個呢?”
沈從容一斜眼睛。
楊夕跟著斜過去。
薛無間淡定的坐著,任他們視奸。
左臉上斷門三個字血淋淋的。
楊夕立馬就信了,這位妥妥的倒黴不解釋。
同樣是誅邪榜榜首,白允浪滿大街蹦躂了六十年,也沒見誰傷著他一根毫毛。
薛無間才上沒幾,人都躲到死獄來了,三年才敢探個腦袋,不過是想靜靜賣個藥兒,結果……幾乎被夜城帝君給活活拍死。
要不是楊夕拚死相護……
楊夕目光閃了閃,“沈先生……那個……能不能?”
沈從容笑:“什麽?”
楊夕有點不好意思:“能給我也看看嗎?”
沈從容笑道:“怎麽不能,你要想學,觀氣之術我都可以教你。”
薛無間立刻道:“你那是害她。”
楊夕一愣:“我能學?”
沈從容理也不理薛無間,循循善誘道:“怎麽不能,九幽離火眸,幻、視、窺、查、洞、明、觀、望、印,本就能觀道熹微。不過是看你想觀的是不是氣運罷了。”
楊夕下意識想去摸摸眼睛,才想起來自己沒有手。
“可是,我在昆侖,從沒有人跟我過這個。”
“傻丫頭,你以為推演機這種事兒,是滿大街跑的修士都會麽?整個修真界放在麵兒上的,也就一個我的師承,一個你們昆侖曆代掌門,再加一個佛門閉口禪宗。私底下應該也有那麽貓三兩隻,但我想絕對不會超過兩個巴掌。”沈從容笑得挺溫和,就是眼睛看起來有點滲人,
“而且妄窺機,代價可是很大的。六道大忌嘛,你這麽點年紀,有點良心的都不會跟你提。”
沈算師悠悠的翹著二郎腿,毫不在意的把自己劃在了沒有良心的範疇
。
楊夕心裏頭一涼:“昆侖掌門,付出了什麽代價?”
沈從容端起桌上涼茶,低頭吹了吹茶沫:“不得好死。”
楊夕印證了心中猜想,沉思片刻,又抬頭看沈從容:“那您也……”
這茶太破,沈算師下不去口。於是雙手握著茶杯,擱在交疊的腿上,頂頂滲饒抬起眼來:“我的代價是,終生不得築基。”
楊夕閉了口。
這簡直是死穴,她絕對不會學的。
沈從容見她樣子,也不強求,隻是有點遺憾:“離火眸的話,沒準真能虧下氣運呢。行吧,回頭我教你觀點別的,免得你離火眸鑲眼眶子裏,用得跟玻璃珠似的。”
楊夕疑惑眨眨眼。
沈從容道:“道有規則,壤有對策。我算師一門逆著意偷窺了這麽多年,鑽空子的把戲還是攢了幾手的。”
楊夕:“……偷窺。”
沈從容兩手翻開,在雙眼上一抹,“九幽離火本成,三千碧水壤通。當世兩大瞳術,一個是隨便練練就有本事,一個是但凡用眼睛的法術全能用。昆侖也不好好給你開發開發……”
再一睜開,已經沒了瞳孔。一雙純白的眼球,直直的望向楊夕。
楊夕沒想沈先生的思維如此跳躍,話題開始結束都隨心情。看就看上了。
楊夕很緊張的道:“怎麽樣,會很倒黴麽?”
沈從容:“我的媽呀……”
楊夕頓時沮喪了。
沈從容,“你氣怨是平常,基本上大作大死,作半死,不作老死。也就是你們昆侖邢首座的水平……”
楊夕一口氣緩過來了,下意識想撓頭。又想起自己已經沒手了。
“那您剛剛?”
沈從容感慨道:“可是你的命格,我活了半輩子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命主桃花煞……”
楊夕:“啥?”
薛無間一口冷茶噴了出去:“噗——”
沈從容以為楊夕太不明白,解釋道:“就是一步一桃花,男女都成煞,這輩子不管看上你的,還是你看上的,要不就是置你於死地,要不就是被你置於死地,這輩子直要跟個情字沾邊兒你都別想痛快了,並且……”
“您能一氣兒完麽?”
楊夕淚流滿麵,其實我原本隱約知道桃花煞是什麽意思,您解釋得這麽凶殘,我又覺得我不明白了……
“身邊有情人常在,偏偏孤獨終老。”沈從容總結。
薛無間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