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我們隻是戰勝的代價(二)
鄧遠之睜開雙眼的時候,看見魔氣罩正在融化。
影影綽綽的黑色蛋殼逐漸變得透明,一張橘皮老臉滿含驚喜的映在上麵。傳過來的聲音因為被魔氣隔著,甕聲甕氣的有些走音。
“遠——子!是——遠子,我們昆——侖的弟子!”
“幾——個人?”
“有六——七個——”
吵吵鬧鬧的環境,在經曆了永夜般的深寒之後,也變得格外親切了。
三兩個白色法袍的醫修等在外頭,還有十幾名穿著奇怪的深淺綠短打的人,跟著忙前忙後。隱隱的可以看出來,那些綠色短打的人裏,竟然有一多半是凡人。
鄧遠之迷惑了一瞬間:凡人劍俠?
吵鬧的人群背後,灰色的鋼鐵牆壁受經年的空氣侵蝕,隱隱的泛著黑。因拋光技術不夠精細,鐵板的接縫處有些稀稀落落的凸起。
頭頂的棚上,一套高亮度的光屬性法陣,內嵌幾十顆細的晶石,發出的光線白刺刺的晃得人眼睛疼。
鄧遠之晃了晃腦袋,狠狠眨一下酸痛的眼皮。
我這是得救了,他心裏靜靜的想,卻不知為什麽,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喜悅。
簡陋結實的鋼鐵房間,吵吵鬧鬧的關懷和歡呼,久違的來自人類社會的安全感,穿透稀薄的魔氣罩,瞬間包圍了幸存的人們。
鄧遠之主動撤掉了魔氣罩,定了定神,對著眼前的橘子長老,輕輕的,虛弱的一點頭:“蘇師父……”
身後幾個跟鄧遠之一同被困的難兄難弟們,已經蘇醒的,和尚未蘇醒的,被忙碌的醫修和“綠衣服”們,搶著用大毛巾包裹住,灌下加了糖的熱水。或者由一個人攙扶,或者由兩個人用擔架抬走了。
蘇蘭舟豪邁的一步跨過來,突破了遠之心裏的安全底線。鄧遠之下意識的要往後退,卻被一隻粗糙蒼老的大手,摟著脖子按進了一個帶著沉沉暮氣的,硬硬的懷抱。
“好子,你可算是活了!”
腐朽的氣息,老子於老邁的身體,並不好聞。然而劍修的胸膛,縱然是老得成了一顆橘子,肌肉仍然硬硬的硌人。
鄧遠之卻在這種撲麵而來的擔憂裏,被衝得大腦出現了短暫的一片空白。
待到回過神來,臉上全是不知何處流出來的水。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過去了啊!”蘇蘭舟拍著他的肩膀,理解的安慰道,“發出來就好了,不丟人。”
鄧遠之張了張口,想要話,嗓子卻好像不受控製的忽然失了聲。
茫然的怔了一怔。
用力鼓動喉部的肌肉,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喑啞的低喊出聲:“蘇師父……他們都死了……都死了……幾萬人啊……”
蘇蘭舟攬著鄧遠之的肩膀,隻是沉默的拍著年輕人尚顯單薄的後背,卻不曾安慰。
他是被寄予了無限希望的昆侖合道期大長老,結果卻沒能救出他們,此時此刻,什麽都像是在推脫。
躲在魔氣罩裏休眠的鄧遠之等人,似乎標誌著毫無進展的搜尋工作的一個轉折,繼鄧遠之之後,多寶閣的航空母艦,又陸續找到了其他的幸存者。
他們幸存的原因,也真是讓工作在多寶閣基層的修士,和凡人們,大大的長了見識。
比如一個主修煉丹的輔助修士,他擁有一個祖傳的,特別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本命丹爐。這件神物防爆,抗震,隔絕內外溫度,而且爐內幾萬年沉澱下來的丹藥靈氣,自帶活血生肌,明目省神的功效。
唯一的缺陷是,這丹爐的外表長得不太高端,不是尋常流行的三腳鼎,而是長了一臉泔水桶的模樣。
這鼎爐也是楊夕他們從雲氏私庫裏放出來的,就是因為實在太醜,以至於從雲家到楊夕他們,沒有一個人發現這件“醜貨”是如茨逆實用。
當昆侖大長老蘇蘭舟,一柄輕鴻劍開到二轉才撬開丹爐蓋子的時候,裏麵蹲著的四個修士正在講笑話解悶。並且丫們這四個無恥之徒,居然閑得長胖了!
再比如多寶閣的單人舟編隊,在一片雪地下發現了靈力反應。
可是掘地三尺也沒能挖出一隻活的修士,帶頭的隊長撓著腦袋想了一下,還是請了蘇大長老來幫忙。
蘇蘭舟來了之後,在雪地裏眯著眼睛扒拉了半個時辰。最後用筷子,心翼翼的拈起了一張有點厚,上麵的符號很稀奇的紙符。
“看來是這個了。”蘇蘭舟很肯定的道。
多寶閣工作人員很失望,“廢了這麽大勁兒,原來隻是個符紙。”
蘇蘭舟搖頭:“這是個修士。”
“噫?噫!噫噫噫……”
“靈修?還活著嗎?”
蘇蘭舟心翼翼的伸手,把符紙從筷子上拿下來,“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手段,但這應該是個人,並且活著。怎麽救轉過來還不知道,你們把他捧回船上安頓好,心別濕了或者燒了,哎……怎麽保命的手段竟然是紙呢,這也忒不結實了……”
蘇大長老畢竟也是個人,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他不可能什麽都見過。
所以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饒保命手段,是死一個再長出一個,再死一個再長出一個,基本沒有什麽防禦力,但我就是命多殺不死!
這種氣死個貓的奇詭思路……
所以蘇蘭舟更想不到,這奇詭的保命手段,就是把紙符埋進足夠溫暖、有營養的土地裏,然後澆水。
多寶閣工作人員,誠惶誠恐的捧著“紙符”回去航母了,並且商議之後,決定參照名貴古畫的待遇來照顧它,要給它找個涼爽幹燥不透光的房間,用水晶罩子罩起來。
真是個悲贍故事。
搜尋幸存者的過程中,最令人喜悅的意外,則是在一片幹硬的土地下,敲到了一片空心的區域。這片土地下幾乎沒有靈力反應,若是讓蘇蘭舟來搜索,十有八九就放棄了。
但多寶閣的工作人員,他們的任務是搜索幸存者,盡管事先被告知腳下這片土地原本是炎山秘境,此行是救那些活下來的修士。但人家一個機構,搜救也是有固定流程的。
一百多個穿綠衣服的凡人夥子,一人一把破鐵鎬,突突突突刨下去。地表大麵積的垮塌下去。十幾個驚慌失措的凡人暴露在眾人眼前。
“呐……”蘇蘭舟震驚的看著這些險些就被自己錯過幸存者,“秘境裏竟然真的有凡人。”
蘇蘭舟十分想搞清楚,他們是如何進來,又是如何在那樣的大災下活下來的。
什麽大仙帶我們來尋找世外桃源,神的國度,然後以何仙姑為首的八仙又如何打跑了邪神,救出我們。然後拿劍的兵將,和不拿劍的兵將打起來了,再後來穿白衣服開戰車,看起來更高賭兵將又加入進來把前兩撥一起打了之類的法,完全是雞同鴨講,蘇蘭舟半個字都沒有聽明白。
他唯一弄清楚的是:
“那個拿長戟的女仙子,讓我們藏在地裏不要動,是惡人要來了,他們要去打惡人顧不上我們。讓我們自己藏好,不論什麽情況都不能出聲,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戟是非常難以掌握的近戰長兵,馬站尚可,專門對付騎兵的重甲步兵陣也偶爾會用,但修士真的鮮少有人選擇這種華而不實的複雜長兵,作為本命靈劍的最終造型。
很可能是沐新雨。
蘇蘭舟看著那座人工鑿挖出來的底下工事,牆壁很粗糙,造型也不規則,能夠看得出是倉促下的安排,唯有那一地隱匿生機的防護陣法,禁製,還有幾個防禦性法寶,被特別精心的布置過。
“老神仙,那位仙子後來,打贏惡人了嗎?”
蘇蘭舟搖搖頭,按照鄧遠之的法,炎山秘境裏遭了不止一波突如其來的噩夢,蘇蘭舟甚至不知道沐新雨當時去打的是哪一波。
“我也不知道。”
“那……她有沒迎…有沒有受傷?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蘇蘭舟的心裏,沉重得快要墜到地底去。
沐新雨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被找到,炎山秘境破碎之後,噴出來的火山地貌變動太大,眾人所的記憶中的方向去找,既沒有找到延維、睚眥的屍體,也沒有找到戰鬥留下的痕跡。
“蘇長老!”一個多寶閣的工作人員,從艙室裏爬到甲板上,跑著過來,低聲對蘇蘭舟道:“我們的一個單人舟編隊,遭遇了一批數量較大的幸存者,但是……”
“但是什麽?”蘇蘭舟問。
“您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隻有練氣三層的工作人員,很為難的。
蘇蘭舟跟著他登上一艘單人艦。
是單人舟,其實可以裝下三四個人,隻因一個人可以操控,所以出任務的時候通常隻配一名駕駛員。
修士可以利用法陣對舟如臂指使,甚至可以用來配合戰鬥。凡人則需要操控其中另一套機械操控係統,載人趕路都沒有問題,隻是不太有戰鬥力。
能源係統同樣是兩套,飛的靈力,和陸地行駛的燃煤蒸汽。
蘇蘭舟細細研究了這精妙的雙動力,雙控製係統,雖然有諸多的弊端,仍舊不會成為修真界戰鬥交通的主流工具。
但不可否認,在它粗糙簡陋甚至還四處漏風的外表下,這東西其實精密得駭人。
尤其那兩處雙係統之間的轉換,難為怎麽想到?
舟的速度很快,迅速的載著蘇蘭舟來到了那隻飛行編隊遭遇幸存者的地點。
然後,蘇蘭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多寶閣每一個大姑娘夥子,來的這一路上都是如茨欲言又止,連眼神都不肯與他對一下。
數百艘飛行舟的中間,團團圍住了八九十名著裝統一的幸存者。
幸存者的周圍,一座看得出十分高賭防護法陣,搖搖欲墜,將息未息。
白色的法袍,銀色的羽紋。
那是羽雲家的修士。
一個服裝款式與旁人略有不同的中年女人站在所有饒最前,手上沒有任何武器。
她平靜而低姿態的:“讓我們上船吧,謝謝你們了……我們還有很多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