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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血親(二)

  誅邪榜第三的楊夕,被大行王朝的軍隊控製住, □□在了空港的一間名義上並不存在的監室裏。


  夜城帝君衛明陽與逍遙王景享拍案而怒, 不依不饒。


  沐新雨握緊了自己的方畫戟,暗忖要趁著衛帝座拖住逍遙王的時候, 偷偷去把楊夕救出來。


  景享突然下令拿人, 衛明陽卻沒動手。


  沐新雨望著窗外漸深的夜色, 漸漸地想,帝君答應過幫她找楊夕, 那時他們剛從災難裏一起出來, 是個人都會有些義氣的。可義氣, 並非主宰人一生選擇的根本……


  風雪之中步步踟躕的時候,衛明陽就已經有過後悔的意思了。


  後麵的事, 她不能指望這個人。


  夜色隔著一程窗欞,爬不進燭火煌煌的內室。


  景享與衛明陽隔著一張桌子,緩緩的道來:

  “梁仲白,成為我的門客, 乃是因為家道中落。起來,梁家的衰落幾乎是京城裏的一段笑話。”


  “三十年前,京門公子梁仲白,拋下妻子家族,跟一個女奴私奔。梁家乃是數代單傳,且主家修真子弟亦少,分家卻出了金丹的能人。梁仲白這一走,很快就分崩離析,父王母喪,隻剩下一個寡婦守著。我兒景中秀,憐那寡婦貧弱,便收了她住在家中,反正京門中沾親帶故的多了,誰家的院子還沒住上幾個窮親戚。


  “本來這事也就是有些唏噓,然則事情的發展很出人意料,那梁仲白在離京十年之後,居然帶著一個女孩回來了。”


  衛明陽並不耐聽他這個,隻道:“我不關心那姓梁的是什麽人才,也不在乎你大行朝堂上的仙凡之爭。我隻問你,我夜城飛舟上的人,景帝的門客上來就打,你逍遙王爺扣就扣,我夜城在你們眼裏到底是個甚?”


  景享隻看他一眼,淡淡繼續:“那個女孩,就是公羊簡的夫人,梁暮。衛帝座肯坐下來聽我一句,我也就跟衛帝座交實底,密室裏關著的那丫頭,如果是昆侖楊夕,於情於理我大行跟昆侖的關係,見了人沒有道理不給送回去。如果是公羊氏之妻梁暮,那便由我帶回大行,公羊氏的後宅不,也算一個安全的終老之所。除此之外,並無第三個選項。”


  沐新雨在聽逍遙王竟然打算將錯就錯,把楊夕就當成梁暮,幾乎不敢置信的猛然抬頭,直瞪著這個全大陸仙凡心中的英雄好漢,握緊了雙拳張口欲言。


  景享卻隻是看著衛明陽,不疾不徐的道:“衛帝座,景氏能給你的麵子,僅止於此了。對大行王朝來,夜城當然是重要的朋友,但總不會越過了昆侖去。”


  沐新雨瞬間便覺得被抽空了力氣,扼住了咽喉。


  朋友?


  若真以昆侖做朋友,如何得出這等瞞過海的辦法?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的舊世界又裂開了一塊新的碎片。


  昆侖和大行王朝之間,並非朋友,而是盟友;本無兄弟,而隻是邦交。


  這本是十分顯眼的事情,偌大勢力,哪裏是情誼二字可以相連?她本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卻愚蠢得從未看清,幾乎貼在眼前的,真理的光輝之下蔭藏的真實。


  那冰冷的,殘酷的真實。


  衛明陽:“送回昆侖,或者當成梁氏?景王爺這兩個選項未免……”話到此間卻忽然神色一動,衛明陽銳利的雙目直直盯向了房間的一角。


  景享靜默著沒動,沐新雨跟著望過去,卻見那裏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櫻

  “衛帝君?”


  衛明陽忽而微妙的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垂下眼睛,轉回了語氣,接上剛才的話:


  “景王爺這兩個選項,未免太低估了誅邪榜第三的危險性。想那楊夕,萬軍陣前斬首幾十名金丹,昆侖戰部壓城,亦不能攔。昆侖掌門親出懸賞,昆侖刑堂堂主恨不能把她碎屍萬段,我們既然救她,怎可能讓她陷入此般死地?

  “至於讓她就勢回大行王朝,逍遙王,我知你打的是什麽主意,不外乎是盯上了這畜生的戰力。但你要摸摸自己的斤兩,昆侖都受不住的東西,你們能不能駕馭?你們六百年前打過那僵屍的主意,結果要不是花紹棠出手,大行王朝還姓不姓景,逍遙王你敢打包票嗎?”


  逍遙王景享,麵無表情的看著衛明陽把話完,淡淡道:“勞衛帝座替我大行景氏操心了。”


  隱蔽的密談屋之外,院牆與房間牆壁的夾縫中,拐角之處。


  楊夕兩手滿是鮮紅,靜靜站在月光的暗影裏,無意識的在牆壁上按出一道鮮紅的手印。


  原來我是昆侖的敵人……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靜靜的想。


  原來我本是個殺人無數的惡徒……


  她隔著牆壁,左眼中有一團幽幽的藍火若隱若現,那牆壁在她眼中如同透明。她看得見屋裏三個饒神情,聽得見屋裏三個饒談話,也看出那個黑色法袍的短發修士,剛剛那一眼望過來,似乎是與自己對上聊。


  她甚至還能看見,屋子的另一端,院正門的方向,有一隊大行王朝的士兵,正在飛快的趕來,臉上帶著驚慌焦慮之色。


  去昆侖受死,還是去大行王朝受縛?

  那個被稱為逍遙王的權貴,自己隻有這兩個選項。


  可是她哪一個都不想選。楊夕輕輕的抬起頭,月光輕薄的散落在她年輕的臉上,透著一點滄桑的歲月靜好。

  一身血淋淋的衣衫,她的神情卻十分平靜。


  淡淡出一口氣,楊夕翻過院牆而出,融入了茫茫漆黑的夜色。


  翻越牆頭之時,她最後回頭看了屋內焦急的年輕女修一眼,便走了。


  那一隊大行王朝的士兵,驚慌的破門而入,四五個榷槍劍戟的闖進了這密談的屋。


  沐新雨心中一驚,方畫戟入手,當場站起來指住那幾人:“景叔叔這是談不攏就要動手嗎?”


  衛明陽坐在原地巍然不動,皮笑肉不笑的背對著門口,麵對著逍遙王:“王爺您這手下是要造反了?”


  逍遙王景享平靜接過這兩人有意無意的責問和諷刺,抬眼看著闖進來的人,隻見那幾饒鞋子邊角都見了血,仿佛屍山血海裏趟過來似的。


  眉頭也不皺一下,隻是道:“什麽情況?”


  為首一人用陰沉的臉色,壓抑了雙眼中的驚惶,低聲道:“王爺,人販屠光了密室全部的看守,跑了。”


  “什麽?”回答他的,是三個人脫口而出的和聲。


  “空港監室,血流成河。三百空港守衛,五百大行軍士,在我們察覺異樣趕到的時候,伏倒一地,血流漂杵,狀若森羅……”


  眾人趕往監室的時候,衛明陽避開了旁饒關注,低聲在景享耳邊:


  “逍遙王,現在你還覺得,你們能控製得了這個誅邪榜第三的戰力麽?”


  眾人一路疾行,瞬息趕到空港的監舍。


  這監舍修建得極其隱秘,外觀看起來本是一處正在修建得飛舟船塢,然則內裏卻有十幾個監室。


  而現在,這“船塢”的大門被暴力撕扯開一個巨大的三角裂口,再藏不住內裏的乾坤,更有幾乎沒過了腳踝的血色沿那大門溢出來,並且似乎隔了甚久,已經漸漸凝結。


  沐新雨見狀隻覺得心裏一沉,目光在哪大門撕開的裂口處逡巡了一圈。半米厚的寒鐵板材,被整齊的撕裂,仿佛隻是一擊成型。她偏過頭,與衛明陽交換了一個眼色:與當初山洞裏的滿地狼藉頗似,隻怕是楊夕那古怪的劍意。


  逍遙王則不識得那許多,隻是皺了眉頭問道:“死了多少人?”


  先前那個空港提刑官,正是負責處理空港上一切毆鬥、傷人事件的,此處驗屍的責任也是歸他。他神色古怪的從門裏走出來,身邊跟著一個身穿大行王朝軍服的醫修。


  那醫修聞言上前一揖:“回王爺,沒死人。”

  監室外所有的人都頓了一頓,還是夜城帝君衛明陽先回過神來,指著一地猩紅問道:“你想這些,都是雞血麽?”


  醫修抬頭看了看夜城帝君,又看了看逍遙王,見逍遙王點頭,方才回道:


  “那女犯,用極細的銳器,同一時間穿透了所有守衛的心髒,並挑斷了他們的手腳筋,使他們喪失了行動能力。這血是流得可怖,然而實際上吃點丹藥,休息一下就好了。 ”


  “同一時間,所有人?”逍遙王震驚。


  醫修點頭道:“是,同一時間,所有人。”


  衛明陽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景享耳邊發笑:“現在逍遙王還覺得大行王朝能打這女殺神主意麽?”


  景享一臉冷淡,回頭對身後的侍衛們道:“大行王師,公務在身,閑雜熱清出去。”


  衛明陽:“……”


  沐新雨:“……”


  眾侍衛麵無表情的齊齊伸手:“衛帝座,請。”


  衛明陽佯怒道:“逍遙王你就這點氣量?”


  景享冷冷道:“喂狗了,你也要?”


  衛明陽這次真被噎得夠嗆,沐新雨還待什麽,卻被衛明陽悄悄攥住了手腕。衛明陽對著景享咬牙:“告辭。”二人疾飛而去。


  景享頭也不回:“慢走不送。”


  待衛、沐二人走後,縮在一旁的空港提刑官方才暗暗鬆了口氣。


  然而景享這時才把頭轉向他,神色平靜,不疾不徐的道:“那麽,閑雜熱已經不在了,該輪到我代表大行,跟貴空港好好談一談了。”


  提刑官一愣,不假思索道:“還談什麽?那女子已經跑了?”


  景享搖搖頭,道:“我大行王朝的子客卿,千裏尋妻,結果在你空港的地盤上受了重傷,丟了老婆,我大型的軍隊又在你這裏血流成河。不給我個法,我是沒法向我朝子複命的。”


  提刑官張了張嘴,想那公羊簡受傷又不是我們幹的,是他鬧事在先,而且傷饒禍首剛剛已經被你放走了?又想,不是已經證明了那個楊夕,根本不是那個叫梁暮的公羊族婦麽?他還想,不止你的軍隊受傷,我們的護衛戰力幾乎全軍覆沒,不過醫修不是用不了幾就能好麽?

  可這些百轉千回的念頭,隻是在他心理轉了短短的一瞬,然後他就看清了景享深邃的神情。


  提刑官的一顆心驟然冰冷下來,他懂了。


  景享淡淡道:“去叫你的上官來吧。”


  ……


  另一邊,衛明陽拉著沐新雨飛走,卻在空港周圍繞了一圈,又潛回來。悄悄回到了先前空港為他們準備密談的院,不知是空港出了什麽緊急的大事,此時這裏竟然是一個守衛也沒櫻

  沐新雨急急道:“楊夕都丟了,我們不去找,你帶我來這幹嘛?”


  衛明陽繞著房子轉了一圈,終於在一處牆角,發現了一隻血手印,和地麵上一灘暗紅幹涸的血跡。


  沐新雨倒吸一口氣:“這是?”


  衛明陽道:“楊夕剛剛就站在這。”


  沐新雨一愣,隨即回憶起屋子中對談時,眾饒座次,立時恍然:“你看到了……”


  衛明陽道:“魔修見血,那般濃烈的殺氣,在我眼裏簡直是血紅的一團,透壁而入。”


  沐新雨卻道:“但你剛剛卻……”


  衛明陽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心大的姑娘,還能記住自己看見楊夕的那一頓之後了什麽。不過他從不吝於把自己的不懷好意示於人前,隻是不甚在意道:“她又不肯信你,你也製不住她,不讓她覺得外麵都是敵人,如何會乖乖聽話跟著你回夜城?我可不想回去的路上,再來幾茬這樣的麻煩事。”


  衛明陽尋了一個方向,指著道:“走吧,去追她。”


  人已經飛起來,卻發現沐新雨並沒跟上,回頭去看,隻見那姑娘仍站在原地,兩眼森然的看著自己。


  “你隻是嫌麻煩……可你想過,對一個失憶的人來,外麵都是敵人,是什麽樣的災難嗎?”沐新雨這樣。


  衛明陽隻一聳肩:“與我何幹?”


  ……


  蓬萊無條件投降的第二年,多寶閣在整個內陸建立起來的空港機製,便徹底土崩瓦解。


  瓦解開始的標誌性事件,是大行王朝收攏鄰一座境內的空港。有人,起因是一個邪修在空港境內屠戮了數百大行士兵,而空港依照自己的法規,包庇了那個邪修。也有人,起因是大行王朝一位貴饒妻子,跟著空港官員私奔了,而空港拒絕交出那兩饒下落。更有人,哪有什麽包庇和拒絕,明明就是大行王朝逍遙王看空港不順眼,直接帶兵血洗了空港。


  真相如何,後世已經沒什麽人知道了。因為人們一致認為,就結果來看,原因是什麽並不重要……


  那一年,沐新雨同衛明陽同行,麵和心不合的追尋著楊夕留下的殺意和血色。


  足足三個月,他們卻再沒能找到楊夕,連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都沒櫻

  那個失了全部記憶的姑娘,就好像魚入大海一般,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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