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粽子!粽子!(二)
楊夕仗著身材單薄, 在人群中遊刃穿梭。
很快,便發現了異樣。
旱魃程思成的身邊, 雖然聚集了近千行屍, 空白的眼眶木然的對視著修士們。然後圍住了這隻新出世旱魃的修士, 數量何止幾萬。
數十倍於敵,修士們卻似乎並不是在占上風, 花紹棠倒提著斬龍劍遠遠的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掠陣。
而邢銘則幾乎已經走到了僵屍的陣群裏, 幾乎是直麵著旱魃程思成。
邢銘兩眼中暈出一片濃重的墨『色』,眼白已經完全不見,一雙眼睛都是純黑。
楊夕依稀知道, 這是已經積蓄好力量, 準備開戰。
可是邢銘又並沒有真正動手……
他們在什麽?
楊夕忽然想起什麽, 舉目在人群中來回掃視, 終於在隔著幾丈遠的人群後方,找到一個作陣法師打扮的消瘦青年。
他靜靜的站在那,明明穿的也是昆侖法袍,卻像是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楊夕:“鄧遠之?”
鄧遠之把目光從前方劍拔弩張的局勢上收回來, 停在楊夕身上:“你記得我?”
顯然鄧遠之也聽了楊夕失憶的事情。
楊夕一點頭:“記不太全,鑒於你無數次想要弄死我, 以及差點被我弄死。心魔裏關於你的內容挺多。”
鄧遠之長眉一挑:“就這些?”
楊夕:“還有你穿著褲衩滿街跑我本來不打算提……好了好了, 逗逗你,”楊夕按住了遠之要打過來的法術, “我記得炎山秘境裏, 是你最先發現殺死馬烈的是昆侖鬼修。”
鄧遠之微眯了眼, 上下打量了楊夕一圈,又道:“人常言禍害遺千年,如今看,古人誠不欺我。”
著抬手丟了一截紫『色』的東西過來。
楊夕接住了那截紫『色』手骨,一愣:“怎麽會在你這?”
鄧遠之:“秘境破裂,隻有我有閑心撿破爛。”
楊夕嘿然一笑,所以這才是朋友。盡管,很別扭。
“前麵在什麽,你能聽見麽?”
鄧遠之挑了下眉:“離火眸呢?自己不會看?”
楊夕擺手:“沒有順風耳好使,我倒是想看,可是邢師叔基本背對著我,對麵那個程……”她忽然頓了一下,又想起來一些,“對了……你也是程家出來的,你認得出,那是誰吧?”
鄧遠之:“程思成怎麽了?”
楊夕:“他話的時候總捂嘴,我看不清。”
鄧遠之看著楊夕,似乎是在琢磨什麽。
楊夕:“幫忙忙。”
鄧遠之:“連偶術還會麽?”
連偶術接上鄧遠之的順風耳。
擁有一雙順風耳的感覺很玄妙,耳上神通與離火眸大為不同。
楊夕因離火眸的存在,擁有遠觀須彌,近看芥子的視力,可是眼睛的視力再好,也是有焦點的。耳朵則不同,接上順風耳的一刻,楊夕可以清楚的聽見腳下螻蛄鑽破土壤,身旁的草葉滴落『露』珠,三百米外一對不長心的情侶在切切私語,萬米高空中雄鷹震動的雙翼。更有甚者,在場圍觀的上萬修士們,頻率各不相同的心跳。
身邊的無數細節,以聲音的方式不分主次的湧進腦海,匯成一股浩然洪流,卻又各成一脈。
楊夕:“鄧遠之,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你那麽聰明,是不是就因為這耳朵?這麽聽,沒瘋掉那都得是大才!實在太吵了!”
鄧遠之:“本來覺得還好,但你在我腦袋裏一話,的確是有點吵。”
楊夕:“你這是又想絕交麽?”
鄧遠之:“好。”
楊夕:“什麽?”
鄧遠之:“絕交。”
楊夕:“你幼稚不幼稚?”
楊夕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在眾多的聲音當中,分辨出了遠處邢銘與程思成的對話。
邢銘:“十年的旱魃,你以為你能有多少力量。五髒六腑爛幹淨了吧,午夜閉眼的時候,會不會疼醒?”
程思成:“嗬嗬,我若是沒有力量,你為什麽願意站在這裏跟我話?”
邢銘:“程思成,我顧忌的是你引爆這漫山遍野的行屍,這我承認。但是你也同樣顧忌,你冉隻有築基,鬼道剛成旱魃,殺百萬饒譴,你還受不起。”
楊夕聽得心裏一咯噔。
這還真讓自己的烏鴉嘴中了?聽意思昆侖若不能贏,整個五代墓葬裏的人都要跟著玩兒完,無論你關不關心旱魃出世。
程思成攤開手笑笑:“這難道能怪我麽?這得怪你們進來得太早,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感覺上,鬼道飛升也不遠了……”
邢銘似乎是冷笑了一聲:“差得遠,你封在密閉的墓葬裏,沒有那麽多人給你殺。”
程思成:“唷,看來你知道鬼道如何飛升?大派就是大派,手握的秘密比咱們散修多。”
邢銘:“比你早六百年,無關門派。”
六百年前,正是邢銘初成旱魃的時候。
程思成忽然縱聲大笑起來:“好吧,好吧,你知道,但是另外一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所以五代墓葬真是好地方,法卷秘術如恒河沙海,我看遍了五代昆侖秘藏所有的典籍,很多你六代昆侖有教無類,也不敢對外公開的典籍。但在我肉身未腐的時候,我始終不能明白……”
“看遍所有?”邢銘的聲音謹慎了起來:“你在墓葬裏,呆了多久?”
程思成:“很久……久得我已經快忘記了做饒感覺,”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了依稀當年,仙來鎮第一美嬌郎的悅耳,而是疲憊得仿佛一個老人,“忘記了生時愛恨,忘記了花香糖甜,唯有一個執著的疑問,一直也忘不掉……”
“妖之道,弱肉強食,所以為畜生。”
順著程思成的話,楊夕轉頭看了一眼人前的花紹棠,白衣飄飄,斬龍如雪,神『色』平靜無波,眉峰都不動一下。
“魔之道,同類相殘,逞欲而生,所以為修羅。”
楊夕又抬起頭,去看上飛著不嫌累的眾多修士當中,最拉風的那一個。雪白骨龍,人皮披風,尖下巴陷在『毛』領裏。銀黑相間的短發映著他身後一麵白夜大旗。
衛明陽動了動耳朵,『露』出一個輕蔑的嘲諷。
“可是鬼道修士,死都死了,何以餓鬼道卻為三惡道之最?”
楊夕去看那遠遠的敵陣之中,邢銘挺拔的脊背,仿佛被沉默拉扯得更長。堅定地釘在地上,軍姿似的從不搖晃。
程思成笑了笑:“別什麽,輪回尚在的年代,鬼道皆是生前窮凶極惡,沒有資格入輪回的靈魂。這種法騙得了外麵的人,但是騙不了洞穿了五代昆侖全部智慧密藏的我。
“鬼道飛升,更少於妖魔,除了僵屍互殺,立地成犼的傳,無論正派邪派,似乎就沒有哪個明確記載,是有修士真正以鬼道飛升的。
“那麽,到底……什麽是鬼呢?死後未入輪回的魂魄?不不不,那隻是鬼的滋養基,區區遊魂而已。《真鬼善書》有雲,鬼者,橫妄而死,怨氣不滅,需地自然之至陰至邪浸染方可成鬼。”程思成伸出手指點零邢銘,因為離得近,他蒼白的手指幾乎要點到了邢銘的鼻尖兒。
“以殺生為念。”
楊夕:“臥槽!”
鄧遠之:“別話,他應該還沒暴大招呢!”
楊夕:“這還不算大招?”
鄧遠之:“他現在的我也知道,應該還不是。”
程思成輕巧的笑笑:“後來我想明白了,以殺生為念的應該不是沒有意識的遊魂哦,而是,連□□煉出了肉體,修煉回了生前意識的,真正的鬼修。”程思成曲起手指,敲了敲邢銘的胸膛,
“邢首座,你是不是每到抉擇之時,總是會下意識的……選擇殺生最多的那種方式?”
邢銘抬起眼皮,墨黑無白的眼洞黑黢黢盯著程思成,看不出半點表情。
程思成輕聲的,極為神經質的笑,仿佛惡魔在饒耳邊吹著濕冷的氣息:“我知道的,這不怪你。那是從你複蘇的時刻,就潛藏在靈魂中的惡鬼,它會無孔不入的鑽進理智的縫隙當中,不論你鬆不鬆懈,都悄悄的告訴,要殺人見血。”
邢銘看起來想要點什麽,然而少見的猶豫在他臉上一閃。
“噓——,”程思成裝模作樣的豎起一根手指,擺出他慣用的勾搭女修士的,那種故作神秘的笑意:“接下來,我要我的發現了。邢將軍,還記得你被夏氏王朝坑死的十萬士兵麽?”
邢銘終於沒忍住暴『露』了心事,手背上瞬間繃起了兩條青筋。
程思成:“夏氏王朝既然是鐵了心滅掉你邢家軍,就斷不會神來之筆把你這個注定的血仇,養成旱魃。我知道你這些年,也試圖調查過當年的背後,有哪方修士做了手筆。
“呦呦呦,別這麽看我,我也是大行王朝的修士麽,關於你這個軍神的傳聞,自然也捕風捉影的知道一點兒。但是我得,邢將軍你犯了個邏輯上的錯誤,準確,是整個修真界都犯了一個邏輯上的錯誤。還記得,地府未破,鬼修昌盛的年代,前人對鬼道的描述麽?
“啊哈,你也想到了,邢將軍。你看這是多直白的事實,‘鬼者,橫妄而死,怨氣不滅,需地自然之至陰至邪浸染方可成……
“地自然。”
“我們一直以為僵屍和普通的鬼不一樣,是被蠱毒坑害。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麽不一樣。蠱毒乃是地自然而成,生於血流漂杵之地,它為什麽從前沒有,近幾萬年才誕生呢?
“因為,它是地府破滅之後,這個世界為了平衡六道,而衍生出的自我修複。”
這一次,連鄧遠之都忍不住在腦海裏感歎。
“呐……”
關於蠱毒的所有結論中,唯程思成的法最為駭人聽聞。可這個法聽起來竟是最為合理,合理得,讓人一聽,就覺得這才應該是真相。
真正的真理往往都是最簡單的。
如果一條真理令你覺得諸多例外,各種限製,那往往是因為,你隻看到了真理的一個側麵。
空中的衛明陽忽然揚聲『插』了一句話。
“那南海地下的蠱毒是怎麽回事?”
程思成竟是難得的好耐『性』,回問道:“什麽南海?”
程思成進入五代墓葬時,怪『潮』尚未爆發,抗怪聯盟未曾結成,也還沒有南海關門打狗的抗怪大陣。
衛明陽:“海怪爆發,南海是前線。蓬萊羽背叛聯盟之夜,在巨帆城水源裏下蠱。一夜之間,全城行屍。而且在南海地下的死獄裏,我是親眼見到點擎蒼修士驅使蠱毒的。這,又怎麽?”
死獄裏蠱毒,與窮凶極惡之徒的聯手抗怪,正是夜城帝君原本尚算順遂的修行生涯崩壞的開始。衛明陽自己也發自內心的承認,跟後來的困在炎山秘境睚眥腹中數年相比,什麽白允浪,什麽被練氣的鬼搶走了魔核,那都實在是一種順遂。
更為重要的是,自從死獄之下目睹那些惡徒的悍不畏死之後,他原本一顆盡誅有罪的堅定魔心,正在漸漸動搖。魔修者,最忌欲念不純。
楊夕在連偶術裏問鄧遠之:“程思成如果爆了滿山的行屍會怎樣?為什麽邢師叔殺百萬人?我沒聽到的時候他們了什麽?”
鄧遠之冷淡的態度,跟拋出來的駭人信息完全不相和。
“程思成行屍從山下到山上鋪滿了山道,一旦爆炸,碎屍帶著蠱毒漫飛,粘一個倒一個,大家一起入鬼道做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