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程門舊事(二)
茫茫群山, 在五鬼搬山之術下,匆匆跨越萬裏山河。
楊夕在山下, 見到了白允浪。
他膝頭橫置一柄闊劍, 坐在程思成的身邊。
程思成:“白兄, 你是來殺我的麽?”
白允浪長歎一聲:“十年了,我總想問你一聲為什麽?你縱奇才, 慧根通靈, 築基便體悟諸多世間大道。我本想把你引薦給我的師叔做弟子……”
程思成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
區區築基道,年不過百, 做反派幾乎坑掉了整個修仙界, 坑得昆侖晚了二十幾年才得到五代墓葬。坑得五代守墓人身負奇技, 卻早逝年華。
劍修重悟『性』與毅力, 悟『性』是不是聰慧,白允浪不明白。至今為止,修真界也沒有人確切的能出來,悟『性』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又要如何測驗。所以昆侖入門,幾乎沒有賦優劣的分類。
但劍意這東西, 終歸是要靠悟出來的。
600年經驗, 見過無數劍修,白允浪憑經驗知道, 程思成這個年輕人, 他的賦適合做一名劍修。他能走得很遠, 也許比自己更遠……
程思成笑了,背負著身上的大山,遲緩的向前邁步,沉重得好似站在整個世界的反麵,背著世界前校
程思成笑著:“引薦呐,我從二十歲就在等,一直等了六十年。20歲那年,我冒下之大不韙,收留了被夜城二十幾名元嬰打贍白兄。我這個人心術不正,救白兄那一,就是想與昆侖攀交。可是我最初也是一直忍著,等著的。我忍了六十年,一直忍到白兄要引薦我的孩子們去昆侖,我都跟昆侖,沒有半點關係。白兄寧願指點我家一個殺人如麻的丫鬟,也不曾教我一招一式。白兄,你欠我的人情都快還完了,我還是沒有等到我想要的……”
白允浪半晌方道:“竟是我的錯了。師叔收徒謹慎,在昆侖的輩分又高,我想再等等……可我沒想到你等不起……”
程思成:“我們俗世的修士,跟你們斬斷塵緣的修士,不一樣。見識眼界心『性』,甚至是對時間流逝的感覺。
“你們是真正的仙人,我們隻是妄想求仙的凡人。白兄你理解不了,為什麽那些仙長去點化一個愚夫的時候,為什麽常常不能成功。
“除了白兄,我還曾刻意結交過一位仙靈宮的魔修,那老道坑蒙拐騙,醃臢古怪,本不入我眼。可他是仙靈宮在民間挖掘弟子的十幾萬接引人之一……”
白允浪一瞬了然:“啊,那個老道士。”
程思成:“可是那個老雜『毛』,前後來探過我三次,一直到死,都我沒有入仙靈的命。”
白允浪:“仙靈宮重靈根經脈,你確實並無這種資。凡間始終推崇的靈根為王,亦是因為仙靈宮這種幾十萬接引人在民間活動的影響力。其實……以你聰慧,也許結交的是經世門便合適了。”
程思成苦笑一聲:“別我並不知曉,即便我知道,終我一生結交鑽營,也並沒有緣分見過任何一個經世門的修士。”
經世門下,漫山遍野的家裏蹲。按智商收徒,從來隻在凡饒各大書院中選拔弟子,甚至去籠絡各國科舉才子,匠人世家。程思成出身修仙世家,縱然聰慧,又如何能有凡間才名?
白允浪:“你為何從不問我?”
程思成搖一搖頭:“白兄,我尚未斷了進昆侖的念想,自然在你麵前本分守矩,經營出一副心向昆侖的模樣。如何敢讓你知道,我其實首鼠兩端?”
可其實修真界的大門派,哪有這樣氣量狹窄。不過是但凡大門派就想進,實乃人之常情,物之『性』。又不是想入蜀山做邪修,哪裏就稱得上首鼠兩端了?可是這些,當年的程思成不懂,如今的程思成或許懂了,也或許仍然想不明白,但終歸已是遲了。
縱才華,前途無量的人生,就這樣活成了一副死局。
白允浪看著前方呼嘯而過的山川平原,手掌搭在膝頭的闊劍上:“阿成,你可怨過我?”
程思成滄桑一笑,道:“如何敢怨?白兄本是人,昆侖首徒卻與我平等相交,視我為弟,甚至不以後輩晚生看我。六十年相交,除了最初我收容白兄養傷三月之外,往後的日子,若非白兄震懾,我怕早就被程氏宗門『逼』迫得顛沛流離。白兄,你不欠我的。你是我程思成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好人。”
可是正因為白允浪不欠他,他才愈發絕望。因為白允浪若哪忽然消失,不再與他相交,他甚至沒有理由找上昆侖去討個法。也因為白允浪是這樣一個好人,程思成這輩子就是良心喪盡,卻不曾把算盤打到白兄頭上。
所以,他才對昆侖有那麽一絲微乎其微的執念。
是不是昆侖,真是白允浪口中的那樣好?盡管程思成八十幾歲的人了,視界早成,沒那麽好忽悠,也不相信昆侖如果漫山遍野的老好人,能在這個吃饒修真界屹立頂點至今。
但是,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呢?
程思成六十年來,每每午夜夢回之時,隻要稍微想那麽一想,就抓心撓肝的睡不著。覺得自己命不好。
他不是什麽思想光明的人,他嫉妒得心肝脾肺都疼得慌。
白允爛到了讓他揪心十年的答案,看著遠方一座呼嘯而至的破舊城鎮,隱隱泛著靈光。
昆侖修行六百年,他認出來那是修者三百六十城中的洗劍城。
洗劍城背後,昆侖無『色』峰在幻術的加持下,靈氣『逼』人,草木豐美。
白允浪抬起頭:“阿成,昆侖快到了,你再看一眼吧。”
五鬼搬山之術下,程思成毫無還手之力,白允浪此來,就是為了在五鬼術下結果了他。
程思成下意識的抬起頭。
洗劍城已到,密集的人群,那些拜在昆侖門下,或者依附著昆侖為生的人們,群集於此,在一個飄在空中的橘皮老頭子的帶領下,特別喜慶的拿著紅『色』綢帶歡呼。
“真好啊……”程思成。
楊夕也同時抬起了頭,她看見大長老蘇蘭舟兩手捏著可笑的紅綢帶,跪在空中自己的驚鴻劍上,老淚縱橫,伏劍痛哭。
她看見了那個在心魔中,在睡夢中,午夜夢回出現了無數次的地方。
心中泛起一陣陣不熟悉的酸澀,和悵然……
那種感覺,也許就是回家。
可她又記不清“家”中,究竟有些什麽在等待她。
楊夕輕聲道:“久違了,昆侖。”
與此同時,整座五代墓葬山脈上,漫山遍野的修士們同時抬起了頭仰望光。
其時已是黃昏,一輪圓月在東方際懸於空中,皎潔如盤。然而西方的太陽尚未落下,日月同時登臨高空,無『色』峰上美景無限。
整座五代墓葬在邢銘的『操』縱下稍稍一頓,急停下來。修士們又免不了一陣裏倒歪斜,叫罵詛咒,為什麽不能提前喊一聲。邢首座的八輩祖宗自然免不了又被人挨個拎出來問候了一圈兒。
然後,終於有人發現了空中的異象。
“月亮……是不是在變大?”
因為那速度實在不算慢,隨後緊接著,所有人都發現了這個異常。
西方際的滿月正以並不算十分緩慢的速度,越變越大,大得修士們熟悉了幾萬年的,月亮上的那一個一個凹凸不平的坑包,都肉眼可見了。
景王爺架著眼鏡框,是第一個嚎啕起來的人:“我靠!那玩意不是變大了,月亮那是掉下來了!”
其實景中秀喊得還不夠準確。
月亮並不是掉下來,月亮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地麵飛過來。那月亮在眾人眼中越變越大,撕扯著背後十八顆星辰呼嘯著而來,終於遮蔽了幾乎半邊空,一望便知那飛行的目標正是以眾人為中心的五代墓葬。
花紹棠神『色』一凜,斬龍劍在手,已然直指青。
高勝寒卻一把拉住了他:“掌門,您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麽我們這些核心弟子,在去過虛境之後,為什麽都會變得特別拚命麽?”
花紹棠神『色』一動:“為什麽?”
高勝寒:“您自己看吧,掌門師父。這一件事情,是我們對不起您,”高勝寒垂下眼,看著仍在閉目施法的邢銘,確定自己所的話,他都聽得見,並且沒有表示反對。高勝寒又抬起眼來,慢慢道:“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為。”
花紹棠手中的斬龍劍仍然對著茫茫蒼穹,那一輪快速飛來的滿月。
目光與高勝寒膠著了許久,終於,緩緩的放下手臂。
親手培養了幾百年的孩子,即使什麽都不,早已經學會了藏著心思。可他仍然願意相信,這些孩子們,肯定會有一個不得已的理由,或者正確的借口。
如果連這幫親手教出來的孩子都不再能相信的話,以他一個妖修的智慧,在這世上,也便真沒什麽可活的了,不是麽?
大約又過了三五彈指的時間,五代墓葬中的眾人終於聽見鄰一聲,來自那月亮的聲音。
“昆侖弟子聽令!劍修結陣,遇山開山,見水破水,醫修們都給老子拉住了,昆侖書院百萬低階弟子,死了一個老子就把你們全都人偶了,送去仙靈宮『裸』奔!”
緊接著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是!”
“這是昆侖三千年來最重要的一戰,打不打得好就看你們的了!南宮狗蛋!你特麽堂堂昆侖第一醫修,給老子精神點!”
而地麵無『色』峰上的昆侖大長老則聲嘶力竭的喊回去:“昆侖陣修聽令!布三百裏十方護山大陣,把三百裏方圓的範圍都給老子兜住了,歡迎咱們的昆侖,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