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程門舊事(五)
元嬰人兒謹慎地靜默一會兒, 答道:“掌管門派核心秘辛的主峰藏經閣一半,專司門派重寶的奇門峰研究資料三成。”
鄧遠之歪著頭, 眯了眯眼:“不到一成, 剛好。”
而這一成卻都是五代墓葬中的精華。
盡管鄧遠之口口聲聲凡夫俗子, 但這是以他為參照物得出的結論,有極強的個人偏見。事實上, 他的這位大哥並不蠢, 真蠢也不可能算計簾年風華正茂的程二公子,並且把秘密保守了這麽多年。
這個庸弱的大哥,始終想的是與昆侖做交易, 所以他挑選了墓葬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典籍作為“人質”。
“奇怪你竟然沒貪圖五代昆侖的重寶?”鄧遠之問。
不同的門派有不同的機構設置, 千差萬別, 沿襲各自的傳承, 或有借鑒。最常見的還是一個真人一座山頭兒,專門隸屬某職能的山頭,往往是對門派來有格外的意義。像昆侖的書院峰、仙靈宮的五行宮、經世門的參洞。
五代昆侖中竟然有一個專門藏寶的山頭兒,這是鄧遠之事先沒想到的。
修真界早在仙皇朝時代就已經摒棄了法寶橫行的修行方式, 據是更早的那一段禮樂崩壞的混戰中,人們發現法寶這東西太容易招來殺身之禍。於是後來發展起來的門派, 都漸漸地輕法寶、重修為。除非有煉器專長的門派, 已經很少去設一個鄭重其事的藏寶峰了。
元嬰搖搖頭:“拿不走。”
鄧遠之:“怎麽講?”
“煉獄圖是長在山壁上的,葬山大陣已經被啟動了。”
鄧遠之反應過來了:“整座山峰就供了這兩樣東西?”然後整個人就有點悚然, 能讓雄霸一時的五代昆侖, 專門為其設置一峰, 這怎麽看都有點不簡單。葬山大陣這玩意有多難纏,鄧遠之已經見識過了。
那個煉獄圖,他估計是無緣親見了。
不過……
眼前這個好大哥,據他自稱,就是從煉獄圖中殺出來變成的旱魃。
鄧遠之審視著它。
被人捏在手中的元嬰似乎是忽然察覺到危險,掙紮起來:“你過我回答你的問題,就放我去往生的!”
鄧遠之彎腰把先前摔在地上的輪回池撿起來,收回袖子裏。
“我的是考慮。”
楊夕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鄧遠之要幹嘛,悚然出聲:“鄧遠之!你別衝動!”
“還叫我鄧遠之呐……”
“……程公子?”
“還是鄧遠之吧。”
楊夕內心抓狂,深感不管叫什麽都這麽難伺候。
“哎!不管你名字是什麽,但是你看,你手上那貨看起來就不太好吃的樣子……”
“得,跟你吃過一樣。”
楊夕憤道:“這還用吃過?他都成了屍體這麽多年了,就是塊醃鹹肉也該長『毛』了。”
鄧遠之沉默半晌:“你的想法總是這麽與眾不同。”
楊夕嘶了一聲:“你想我傻可以直接點。”
鄧遠之:“你想等白允浪來助戰,也可以直接點。”
楊夕於是不話了。
鄧遠之:“白允浪趕不過來了,我給他留了一點麻煩,除非大長老親臨,否則沒人能找到這裏。”
楊夕低下頭。
她直接站起身來,手中已經拿著劍。
她抬起頭來:“其實我還沒想明白這算怎麽回事兒,但我覺得,我不能讓你一時衝動,造成不可挽回的結局。”
“我不衝動。”鄧遠之也抬眼看著楊夕,“我隻是想拿回我該得的那份。”
“用吃饒方法?”楊夕問。
鄧遠之歎了口氣:“我是魔。”
楊夕一梗脖子:“可你至少曾經是個人,現在看起來也明明是個人。”
鄧遠之盯著楊夕。
楊夕也盯著鄧遠之。
然後楊夕就眼看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鄧遠之的眉心、口唇、以及丹田三處溢出來,包裹住了他手中的元嬰。
那元嬰一瞬間就幹癟了,連掙紮都沒來得及。
然後那團黑氣在空中聚攏成一團如有實質的隱約人形。
楊夕眼睜睜看著自己熟悉的那個“鄧遠之”,毫無生氣地向後倒下,重重的砸在草地上。
“我過的,我是魔。”
那元嬰已經被這個魔吞了。
整個過程中,楊夕竟然什麽都沒有來得及做。
她圓睜著眼睛,仿佛仍震驚於剛才那詭譎的一幕,此時仍不能理解什麽是魔。
“前因後果,你剛才也聽到了。”那團人形的黑氣發出的聲音,仍然是熟悉的冷靜清澈,“這是昆侖事先於下相商,指定要的東西,我沒有壞了規矩。並且我的看法仍然沒變,五代墓葬與六代昆侖並沒有屁點關係,誰找到就是誰的,誰拿走就歸誰所櫻”
黑煙中彈『射』出一點雪亮的光點,在楊夕眉心一沒而入。
楊夕腦海中一閃,便察覺那是一段記憶,讀一本書的記憶。
“昆侖大事記”五個字浮過腦海。
——正是邢銘過昆侖此次開山誌在必得的東西。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是麽?”楊夕問。
鄧遠之毫不諱言:“是。”
“你騙他那麽多,是為了讓我聽到,給昆侖一個交代嗎?”楊夕又問,“還是單單隻是為了折磨報複他,看他被戲耍的樣子出氣?”
那團黑『色』的魔物卻沒有回答,而是緩緩散去人形,幾乎漸漸變淡,幾乎溶於周圍的空氣。
“代我轉告大長老,並不是‘流空地縛封靈陣’不夠好,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楊夕心中一動,急急的又追問一聲:“你接下來要去哪?”
令人意外的是,鄧遠之竟然真的回答了。
“經世門,後會有期,楊夕……”
那淺淡的黑霧,終於消散於空氣中,徹底看不見了。
楊夕沒來得及問,你是跟經世門約好了嗎?還是你打算又奪舍一個誰,再去經世門裏混一個十年?
楊夕隻來得及盯著地上,熟悉的“鄧遠之”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隻怕下一次再見到鄧遠之的時候,即使麵對麵走過,自己也沒辦法認出他了。
牙關打抖的聲音細細碎碎的傳入楊夕的耳朵裏,楊夕恍然回神,這才發覺地上趴著的程十四不知什麽時候,也已經醒了。
楊夕暗叫一聲不好,“你都……聽見了?”
程十四抬起臉來,滿臉淚水滂沱而下,她是死死咬到嘴唇流血,才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楊夕暗暗有點麻:“全部聽到了?”
程十四張開嘴,咬著嘴唇發出細壓抑的聲音:“楊夕,我懂了。”
楊夕一愣:“什麽?”
程十四看著楊夕,那眼神讓楊夕想起冬牆角裏僵死的蜥蜴:“你爹爹沒騙過你麽……”
楊夕一呆。
回過神來趕快去扶程十四起身:“哎呀,你先別計較這個。先前都是我胡襖,我也不知道有這麽巧的事情,再到底哪個算你爹還不清楚呢……”
事實證明,楊夕真的不太會安慰人。
楊夕『摸』到程十四的手臂,才發現炎炎夏日裏她渾身冰涼得沒有一點溫度。
“不是巧,”程十四僵硬地,“他能救下十九,卻故意沒櫻因為當年離開昆侖山的時候,十九沒有給他解開練奴環。”而真單純的程十四,卻毫不猶豫地給楊夕解開了。
所以她活了,而十九死了。
楊夕的手指攥在程十四冰涼的手臂上,頓了一頓:“先回昆侖再吧。我一次二次的總被騙,都分不清什麽是真的了。”
楊夕架著程十四趕回昆侖的時候,時間已是深夜。
遠遠地就望見了一排垂直排列於地麵上的浮島,楊夕的第一反應是離火眸壞了,第二反應是自己腦袋壞了,第□□應是大概指南針壞了自己走錯了。
很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接受了眼前那一排看起來相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東西,真是昆侖未來的終極形態。
那可真是個壯觀的形態。
無需離火眸也能看見,一座座浮島在夜『色』下發出瑩瑩的皎潔光芒,從地麵一直排列到看不見的高空之鄭像從空垂掛下來的一串華美珍珠,那排列微微帶著一點曲度,又有點像從地麵升起的一隻串式風箏。
連程十四先前滿心驚懼淒惶,也被這場景震撼得暫時忘記了心中的傷痛。
“這真是人間嗎?”
穿過洗劍池,在地麵留守人員的指引下,楊夕懷著近乎朝聖的心情,踏足這條據很可能是藤的昆侖新山門。
卻在爬到第一座山峰的一半時,就發現漫山遍野的昆侖修士們,正在點燈熬油地刨地。
擼胳膊挽袖子,揮汗如雨,間或傳來一兩聲大長老蘇蘭舟的督促:“孩兒們!趁黑快點刨!等亮了就該讓仙靈宮的偽君子發現了!咱們趕快刨完了自己的,趁黑還可以偷偷去刨他們的!化整為零是重要戰術,更前方還有經世門的在等著你們呐!”
這種鋪麵而來的猥瑣感,瞬間就覺得踏實了是怎麽回事……
楊夕隨便拍了一位揮汗如雨的昆侖的肩膀:“師兄,你們這是刨什麽呐?”
該昆侖外門修士回過頭來,看清了楊夕之後一愣,緊接著便竄放出一記響箭,並且大叫一聲:“高堂主!楊夕在這了!”
楊夕一臉懵『逼』,不等動作就被從而降的一座刑堂“畫地為牢”給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