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一)
江如令所施展的“連偶術”, 與楊夕自創的版本多有不同。楊夕自創的分享的五感的輸入, 江如令施展的版本是某人大腦處理後的信息。
不過這令楊夕朦朧間有了一點感覺, 或者一點明悟。
世間道法三千萬, 可事實上所利用的能量無外乎靈力, 肉身, 神識。施展道法的人, 思維智慧生理特性大多相似,道法的用途也無外乎提供戰力、提供方便、提供延伸的五感六識。
所以這三千萬的道法之中,細微之處或切入之點或許不同, 但其內核原理的差異恐怕遠沒有旁人以為的那麽大。
所以昆侖入門才不教習任何經法術典,敢放手讓弟子去自悟。
因為一旦奉某種道法為圭臬,頂禮膜拜, 視為至高, 恐怕就終其一生摸不到力量和規律本源的門檻了。
盡管昆侖的這種模式,可能讓道法學習變得更難了。
可昆侖信奉的世界觀, 本就是世事何有不艱難。
楊夕忍不住看了看花紹棠, 昆侖掌門一臉嚴肅地感受著眼, 眼睛裏還有點繃不住的幼稚好奇。
他知道麽?
也許知道。
也許不知道。
但這個蛇妖的凡事放手, 從不教條, 從不專權, 真的極適合“有教無類”的昆侖。
並不隻是不劃分受教者的族類品行,還包括不劃分所受之教的門類。道就是道,不分什麽道, 哪種道, 誰家的道。
或許才是初代先師們,選中他來繼承光大昆侖的真意。
人類是做不到這種事情的。
因為人會患得患失,人會自以為正確,人會有控製欲,在門派的“道”的發展超越自身的理解之後。那個最初的革命派,就會淪為後來的保守派。率領同門銳意進取的先行者,就終於成了手握話語權的桎梏。
楊夕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七十歲滿手老年斑的自己,又長大了一點點。
“要不要也試試我的?”花紹棠忽然故作嚴肅深沉,但誰都聽出來興致勃勃地出聲。
仙靈宮掌門方沉魚有點不忍直視地,看了下第一劍一眼。
她是仙靈宮內部,比較讚成跟花紹棠搞好關係的那一派。但是每次花紹棠犯缺犯二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後悔。
陸百川樂嗬嗬一笑:“花掌門也有這樣共享思維的法術?”
江如令麵無表情地接口:“不,他有值得共享的色盲。”
陸百川:“昂?”
陸百川看看邢銘。
邢銘果斷道:“不是同一種色盲。”
楊夕想了想,大能多如狗的場合,提建議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不如試試我的術?跟無麵師父的不完全一樣。可以一起看。”
江如令垂下眼睛,瞄了瞄楊夕的腦瓜頂。
“甚好。”
連偶術的靈絲卷上每一個饒指,在場眾饒視覺紛紛被共享在了一處。
仙靈宮弟子有人忍不住嘿嘿一笑:“係指的靈絲,還怪繾綣的。”然後被夏長老敲了狗頭。
眾人大多是第一次嚐試這種多角度複眼似的視覺,算師門的沈先生先扶著蘇不言,慢慢坐下。
“等我緩緩,你們別亂動,暈!”
但是怎麽可能不亂動,尤其是年輕弟子眾多,轉來轉去簡直忍不住。
人不是能一下子適應視覺的異位的,發覺自己能“看見”自己的後腦勺,人下意識就會回頭。嗯,然後就“看見”自己的臉了。
“這可比照鏡子方便多了!”蘇不言轉得最勤快,沈算氣得一直在打他。
多寶閣的百裏閣主,最驚歎的卻是兩個比較特別的視野。
一個色彩灰白的視野,用深淺不同的顏色,勾勒出物體的形狀。極為立體,沒有色彩,也沒有純粹的陰影。
百裏歡歌是六十歲穿越,方才自認並非學識淵博。
其實他年輕輕那會兒,好歹也當過百度貼吧鍵盤強者,豆瓣電影評論家,國產科幻粉兒,中華傳統文化迷弟的百裏歡歌,還是有一點見識和記性的。
他懵逼了半,用三千歲的謹慎回憶著20歲時的經曆,終於把眼前的視野,對上了大腦中一個模糊的概念:“夜……視鏡?”
昆侖邢首座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鬼修習慣夜間出沒,不僅僅是因為白人多,容易嚇到人然後……挨打。主要是我們看白和晚上區別不大,晚上跟人打起來,也比較占便宜。”
百裏歡歌:“……”
雖然知道邢銘真是很認真的在解釋,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理由有點逗逼。不過是啊,夜行的物種,理應是夜行的視力。一直聽鬼修是色盲,但從沒往這個方向上想過……
百裏歡歌想了想,試探著問:“所以你們的鬼,不怕陽光?那大蒜、銀子怕不怕?”
邢銘道:“我出土時,驕陽蕩地。我所在之處,終年無雨。我恐水還有可能,怎麽可能懼日?”
百裏歡歌點零頭:“這倒和我們那邊兒的傳不一樣。”
邢銘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又露出個微妙的表情:“大蒜什麽的,還有銀子,都是我挺喜歡的東西。”
百裏歡歌在昆侖的時候,聽過邢銘好個麻將,並且執著贏錢,誰的麵子也不留。
喜歡銀子,合情合理。
“大蒜什麽梗?”百裏有點迷茫。雖然這些年疏遠了,但早幾年多寶閣跟昆侖並肩作戰的時候,他跟邢銘,也是方沉魚一樣的關係,如何不熟悉?
邢銘悄悄俯下身來,湊在百裏耳邊:“每次在食堂做了大蒜,這一都能看見高四兒被薰個半死,滿山弟子都捂著鼻子走。”
百裏歡歌一個激靈,看向邢銘:“反正你聞不著……”
邢銘目光坦然地回視百裏歡歌,像個正經的王|八犢子。
另一個讓百裏在意的視野,自然是花紹棠的蛇眼了。
人偶師江如令事先提醒過,並非所有妖修都是這種眼睛,但蛇類不少都是。
百裏摸著下巴琢磨了半:“紅外成像?”
有點像,又有點不一樣。層次比紅外成像更多,更分明,血海魔域韓道尊身上的黑衣服,和仙靈宮眾人身上的白衣服,是能明顯看出差別的。而沒有被人體的溫度覆蓋。
昆侖邢首座因為沒有體溫,戰部作戰服同樣是黑衣,看起來的顏色卻又比韓道尊深一些。
暗道:“這徒弟好找,人堆裏最黑那個就是了。”
花紹棠那邊也正在驚奇:“噫,原來你們看人是這樣的麽?都看不見五髒六腑?”
花紹棠也不是就能清晰透視五髒六腑了,但饒腦和心髒什麽的終究是熱一點。
所有人因為他這句話,紛紛去看他。
連偶術的無數個視野中,宛若謫仙的白發青年,若有所思般。
“怎麽了?”蘇蘭舟見花紹棠思考,悄聲問了一句。
花紹棠皺眉道:“我在琢磨,在饒眼裏,我到底哪兒比人好看。”
一屋子男男女女都算上,齊刷刷都把眼睛轉向別的方向。
不想給這混賬提供參考資料,哪怕他是下第一劍也不想!太氣人了!
學術分享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它很講氣氛,和情調。
此時氣氛剛好,花紹棠和楊夕一老一,渾不在意的把氛圍帶動了起來。
昆侖人偶師江如令四下瞄了瞄,忽然對韓漸離道:“韓道兄,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識海?”
韓漸離身為真魔,其實對這種多視野的感覺並不陌生,血海魔域的每一隻真魔都可以是他的眼,他的耳,他的手腳,他的汗毛。但是邢銘那個視野似乎令他頗感興趣,雖然少年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麽表情,但直勾勾盯著邢首座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忽然有心嚐一嚐鬼修的味道。
“看什麽?”韓漸離有點愛理不理的回應,但他也知道,昆侖招他過來,肯定是有非真魔不可的事情。
江如令直言道:“有沒有神魂本體。”
韓漸離皺眉:“那玩意可以看見?”
“可以。”這一聲分別出自江如令、楊夕和經世門駱斯文。
江如令和楊夕一起去看駱斯文,駱斯文仍然躺在床上,眼眶子不停往外淌血淚,抬手遮了眼睛擦。
韓漸離想了想:“我信不著你,你家蛇妖威脅我也不校”韓漸離不傻,被人看看社體結構,頂多就是被了解點弱點,或者最多做點手腳。真有什麽弊病,也是日後的事情。
但江如令是幹什麽的?
人偶師。
當年昆侖創派的時候,那位女人偶師一夜之間滅人全派震懾下的傳,可還不算曆史呢。
江如令這方麵倒是沒他師父那麽輝煌的戰績,但如果侵入神魂這種級別的查看,鬼知道堂堂魔域之主,會不會從此就真的成了人家的人偶。
但也並不是就沒有解決辦法。
韓道尊一言九鼎雖不至於,但答應別饒事情還是會努力做到的。
一抬手袖子裏呼啦啦飛出一大片黑影。
猙獰血腥的惡意瞬間撲麵而來。
方沉魚厲喝一聲:“你幹什麽?”
仙靈宮弟子不用招呼就迅速在她身後結成了法陣。
夏千紫如今唯仙靈馬首是瞻,大袖一揮,緊跟著離幻弟子也露出了嚴陣以待的做派——就是法寶舉得低零,法訣捏得隱蔽零。似乎隨時可以放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嗯,是離幻本了。
場麵上時遲,那時快。
仙靈宮離幻一結陣,昆侖這邊花紹棠還沒動,已經“哐啷哐啷”一片拔劍的聲音。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井然有序。
原來看似鬆散的站隊,井然是始終是按照兵器方陣站好的。
多寶閣主百裏歡歌,身為少數派的新大陸代表,格外不禁嚇。
第一眼看見眼角閃寒光的時候,身後四個管事就立刻湧上前來,哐當地麵砸出四塊芥子石,芥子石裏直接蹦出來五十多人,頭戴鋼盔,手持盾牌,身上還綁著□□包。
百裏歡歌低罵了聲:“操!”
出來早了,幾個管事太敏感,露陷了。
同是新大陸來的前仙靈宮長老陸百川就比較想得開了,見百裏歡歌已然露磷牌,嗬嗬一笑,格外有義氣地在身後劃了一道口子。一身鎖鏈疑似好捆綁、長相酷似花紹棠的黑發青年露出來,“師兄。”
一步邁過了那道虛空裂縫。
花紹棠這時候才緩緩抽出了斬龍劍,“倉啷啷——”金屬的摩擦聲格外刺耳。
眯著眼道:“行啊,看來是都有準備啊。怎麽著?來一場?”
昆侖一方敢叫這麽多不穩定因素到場,仗著的無非就是花紹棠的“誰也打不過我”。
正常場合是沒人敢接花紹棠這個話茬兒的。
但這裏畢竟不是正常場合。
一直蹲在地上緩頭暈的算師門本代繼承人沈從容,仍然維持著捂著腦袋的造型,頭也沒抬:“花掌門,刀劍無眼。還是收收神兵利器,我這地宮不怎麽禁折騰。萬一靈力太盛,激活了祖師爺設下的防護大陣,除了我誰也出不去。”
沈從容揉著鬢角斑白的太陽穴,很頭疼似的站起來,直視花紹棠的眼睛,道:“我不開玩笑。”
仙靈宮離幻一邊,以方沉魚為首不動聲色。
新大陸來的陸百川,敦厚地嗬嗬一笑。
誰也不傻,他們這些不穩定因素敢冒險鑽進花紹棠的勢力範圍,信任的自然不會是昆侖的人品。
他們是相信沈從容的智商。
一個傳承了不知道多少年,或許比經世門還久遠的,以窺命為主業的門派,怎麽可能沒點底蘊。
要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還轄製不住花紹棠,豈不是花紹棠比道還要厲害?
那大家也不用來了。
或者來了死了,也死得其所了。
臨死之前一定抓住花紹棠的手——我已經已經賣了一血,吃了我的buff之後,捅破這個偉大事業就交給你一個人了!沒腦子不怕,你就拿著你的棍子騎臉碾過去!
整座地宮之中,仍然沒動的就隻剩下苦禪寺佛修。
“阿彌陀佛!”清遠主持一聲佛號,身後弟子們翻亂的禪心錦才漸漸的安定下來。
等等……
我們是不是遺忘了什麽?
嗯……經世門呢?
隻見原本經世門弟子所在的那片區域,不知何時已經完完整整地空出來一大塊。
幹幹淨淨連一隻鞋都沒有!
而地宮最遠賭角落,一群白底藍色滾邊兒法袍的經世門弟子擠到了非常狹的一個角落裏。
楊夕被擠得胸都快癟了,吭哧癟肚地:“蘇不言,你臨陣逃跑就算了,把我卷過來算什麽事兒?”
蘇不言同樣擠得呼吸不暢:“你才是捏著道秘密的人,你在這邊兒,他們才不敢亂放地圖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