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乍起(一)
大陸的西極, 荒涼無垠的沙漠中央, 有一片終年迷霧隆重的黑地。
缺水的沙漠上, 本是不該有霧這種東西的。但若貼近了看, 便能看出那黑色煙影霧氣之中, 有無數張猙獰的臉孔在哀嚎。
誤入其中的蜥蜴, 駱駝, 隻消一眨眼的時間,就會化作一具枯骨,仿佛被啃食幹淨了全部的血肉。
偶有運氣好的, 則會在幾十年上百年之後逃出來,帶著它嶄新的生命形態,如灰霧中哀嚎的無數張臉一般。
這是一片真正的修羅之地, 入者必成修羅, 連大漠上狂暴的風沙都要向它低頭。
沒有人類敢輕涉簇,即使修士也敬而遠之。
修羅們自己稱它為, 血海魔域。
但是此時此刻, 這片黑霧彌漫的修羅地周圍, 卻聚集了很多修士。相隔二三裏地的樣子, 遠遠地觀望, 神色戒備。
“韓漸離, 是被雷劈死的麽?”花紹棠負手站望著翻騰的魔海,語氣與其是疑問,不如是感歎。
江如令站在他身後, 也是一副不勝唏噓的模樣。
值得一提的是, 堂堂一個合道期修士,不知為什麽臉上竟有些青青腫腫的,連覆在臉上的紙麵也遮掩不住。
“韓漸離活到如今這個份上,除了雷,也真想不到還有什麽能置他於死地。我幾乎都以為他要千秋萬代了……”
要魔尊韓漸離宇內無敵,那自是不可能,至少花紹棠就有把握在一對一的時候捅穿他的菊花。
但要殺死韓漸離,這難度跟打敗他就不是一個量級了。
首先魔尊幹架不可能跟你單挑,血海魔域的徒子徒孫儲備糧,那不是當寵物養著用來愛的。隻要往血海魔域裏那麽一鑽,身邊的真魔能不能當當幫手不知道,當瞬回藥是綽綽有餘了。你捅穿他一百遍,他就能一百零一遍補回來。
更別,真魔無形,隻要他不是蠢得太過,化回原形往魔域裏那麽一紮……正常的修士都分不出來它在哪兒。
血海魔域,是魔主的絕對主場。
而一個正常的魔道之主,是絕不會在血海魔域之外同人開戰的。畢竟,它比肩合道的修為,是能夠隨時破碎虛空縮回來的。
也就是雲九章那種會禁空的變態,才能讓韓漸離吃大虧。
否則魔道祖師即便跑去屠神,那也是可以打一會兒破碎虛空回魔域,補兩口奶,再破碎回去接著戰。
也是相當難纏了。
花紹棠忽然把手中的斬龍咣啷一聲插在地上,咬著牙回頭:“可他到底哪根筋搭錯了,才會忽然想要去渡劫?”
江如令露出個不忍直視的神情:“師兄,你能不能對斬龍劍好點兒?三轉靈劍呢。”
花紹棠煩躁地一擺手:“三轉靈劍,難道還能被沙子搓壞了?”
江如令歎氣。
望了望魔域深處,那已然越掀越高的黑浪,可以想象裏麵是什麽樣的慘烈廝殺。
魔主隕落了,下位的真魔們必然要廝殺出一個新的魔主,才會停止這場浩劫。然而在此之前,失去了魔主吸引的魔頭們,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會離開原本的地盤,奔向對它們吸引力更大的魔。
這世上當然不可能隻有血海魔域一處有真魔。
隻是因為韓漸離、孟淺幽的存在,這裏擁有著絕大多數罷了。
人間已經十幾萬年沒有經曆過魔潮了。
江如令覺得,這些年世界著實不太平,仿佛要應了師兄推演出的那“下大劫”四個字一般。
“韓漸離大概……把孟淺幽養得太強了。”江如令又一次歎氣,“看他先前準備跟孟淺幽合體的時候,也不是要衝擊道的樣子。”
花紹棠恨聲道:“就因為算數不好,就把爛攤子都丟給我們來收?他倒是清清靜靜死到地下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西極沙漠裏忽然烏雲壓城,雷陣陣。
有人要渡劫,比肩合道的修士對於有人衝擊道之威,是冥冥中能有感覺的。
可是當花紹棠和江如令點齊了三百劍修,破碎虛空過來看情況的時候。
雷就已經歇了。
當時血紅的劫雲正在散去,血海魔域已經變成了這個沸騰的樣子。群魔亂舞,像哀嚎又像慶祝。
花紹棠從當戰部首座起,就有一個優良習慣,點兵極快。
基本看見誰抓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滾出一個亂糟糟的軍團。
也就是,雷之下,韓漸離連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扛過去。
話兒的功夫,仙靈宮和誅仙劍派的人也到了。
仙靈宮來的不是方沉魚,一個叫司半我的單靈根水屬性修士,跟誅仙劍派冼江聯袂而來。
司半我不愧是仙靈宮撒出來的人,遠遠的一看見花紹棠和江如令,立刻瞬行過來,單膝就地一跪。
“仙靈水行宮司半我,參見花掌門,參見江長老。”
冼江跟在後邊兒,一下子就變得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他也是長老,原來還是掌門,總不好跟著跪。但是論輩分,他其實還真得跟這司半我算是一輩兒的。
冼江這邊兒還沒糾結完呢,司半我已經又幹脆利落的站起來了。
抬起眼睛,一臉嚴肅地問:“敢問二位前輩,我派太上白長老魔道祖師韓漸離八成隕落了,是真的麽?”
花紹棠與江如令對了對眼神。
雖然這個司沒報自己職務,但想來方沉魚放他出來求證這種大事,不會是個普通管事。加之當年蓬萊反叛,畢方一口真火燒滅了整個仙靈宮水行宮的高層。
想來這年輕人就是新提起來的水行宮主沒跑了。
江如令轉頭看著這位新鮮人五行宮主,仙靈宮默認的下代掌門五位競爭者之一:“司半我?”
司半我一點頭:“晚輩在,江長老有何吩咐?”
花紹棠道:“司夢生和你什麽關係?”
司半我麵不改色道:“回稟花掌門,仙靈宮前執法長老司夢生是我爺爺。”
花紹棠點點頭。
“你們白長老得對,韓漸離應該是沒了。我在這附近,感覺不到有魔尊的氣息。”
司半我麵色終於變了變:“意思是孟魔尊也……”
“也沒了。”江如令道,“還不知道是一塊兒被雷劈死了,還是韓漸離先吃了孟淺幽才招來的雷。”
司半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敢問二位前輩,有什麽是我仙靈宮弟子能做的嗎?”
江如令看著他,努努嘴:“那邊兒那狐狸精,看到了嗎?去找她報到。另外叫你家白長老多派點人來,摳兒是摳兒不出百萬弟子的。”
司半我飛快地抬頭掃了一眼“狐狸精”方向,一個黑衣服的女修士,特別漂亮。
迅速地收回眼光,嚴肅道:“啟稟江長老,狐狸隻能成妖,不能成精。”
江如令:“唔。”
然後司半我就飛速整隊,帶著一屁股仙靈宮的馬尾辮,奔著九薇湖去了。整個過程中,誅仙劍派的前掌門、現長老冼江同誌,從始至終沒能撈到一句話講。
黑著臉也整隊跟過去了。
花紹棠江如令繼續並肩望著血海魔域。
許久,花紹棠歎了一聲:“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江如令忍不住笑出來:“我怎麽覺得這子是個心兒裏黑呢,你看把誅仙家的可憐氣得,家裏家外都受氣,這可委屈爆了。”
花紹棠斜睨他一眼:“那你還逗他。”
江如令想了想,笑得醜極了:“當年司夢生那麽死板個性子,生出來的孫子竟然是這樣的。”他又搖搖青青紫紫的醜臉,“也不像方沉魚。”
“像陸百川吧。”花紹棠歎道。
“啊……”江如令拖了個長音兒。
“有那麽意外麽?”花紹棠奇怪地。
江如令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我是突然想起來,我怎麽記得司夢生沒老婆?”
正在這當兒,忽然魔域中一陣浪潮翻滾。黑霧滔,似有什麽東西要出來了。
昆侖、誅仙弟子紛紛拿起劍戒備。
花紹棠亦從沙地裏拔出了斬龍,帶起清越地一聲龍吟。
黑海翻波,靠近邊緣的魔物仿佛遇到了什麽敬畏的東西,漸漸地向兩邊分開。中間的魔氣因為淡薄而陽光下漸漸透出幾許暗色,正是血海魔域的由來。
那紅色的魔氣漸漸形成一條通路,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負責指揮守衛的九薇湖驀地睜大了眼:“那不是……那不是那個誰……”
“誰?”司半我認真地問。
九薇湖想了半,還是沒能想起名字,實在昆侖過境的子弟太多了,以至於這些該算外昆侖的數也數不完。
最後一拍大腿道:“哎呀!就那個一腦袋羊毛卷,愣裝黑長直那個!”
青峰渾身浴血,黑氣繚繞地從魔域中赤腳走出來,剛踏出魔域的範圍,便一頭栽倒在沙地上。
雪白的西極砂,被他拍出了一個人形的血印。
冼江站得最近,眼疾手快地禦劍飛過去,扶起了人。
“人?這位道友,道友你沒事吧?”
青峰整張臉幾乎被血糊住,完全看不清眼前是誰。抬手摸到了冼江的本命靈劍,便以為是昆侖:
“是……是鄧遠之……”
九薇湖也趕過來,並在一步之遙頓住。
當初帶著鄧遠之籌備五代墓葬開山的時候,她其實對這個神識強大,性格別扭,跟誰都處不好的倒黴蛋兒印象頗佳,時有照顧。
大約是,鄧遠之某方麵跟高勝寒有點像吧。
所以聽鄧遠之最終也沒有繼承大長老的流空地縛封靈陣,反而去了經世門的時候,她其實是有點失望的。
“鄧遠之,他幹了什麽?”
青峰聽出了九薇湖的聲音,慢慢地把頭轉過去:“他,不知道喂了孟道尊什麽東西,韓道尊吞噬了孟道尊之後,就,自己的性命怕是到頭了,然後今,終於招來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