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安果手指發抖,「溫醫生,沒有工具,怎麼辦,怎麼辦……」
她腦袋一團漿糊。
「有原子筆嗎和小刀嗎?」
安果把顧霆三分之二的身體拖出車外,小心翼翼放在馬路邊上,抬手,忘了手掌鮮血淋漓,抹了一把臉,急喘瑟瑟:「我車上有。」
「去拿過來。」
安果起身跑。
平時她的車上放著消毒水,醫用塑膠手套,一些基本的工具,但氣管插管的工具,沒有。
手忙腳亂在儲物格里翻出記事本和原子筆和一把瑞士軍刀,跑回來,拿起手機。
她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嗓音哆嗦:「溫醫生,現在應該怎麼辦?」
「用酒精給刀消毒,在病人喉嚨準確位置劃開皮膚口子,然後握著空的筆管,力道和位置要一定要準確,在環狀軟骨的下方,你摸好位置。」
安果搖頭:「不,溫醫生,我從來沒有給病人氣管插管,在醫院有工具的情況下也沒有,我不行,原子筆怎麼行?萬一插錯地方,深了淺了,反而致命。」
「安果。」
「不行,這是我朋友!不能開玩笑,溫醫生,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手瑟瑟如冰,在空中發抖。
「安果。」
「溫醫生,你能不能趕過來,我發現我真的什麼也不會,我弄不好的,我怕……」
「安果!」——低沉嚴厲的男音,陡然加重:「你現在不動手,你的朋友唯一結果是呼吸缺氧而死亡,是你不救!」
安果渾身一震。
他聲音又溫柔下來,帶著幾分令人安心的乾燥:「每個醫生都會經歷的第一次,你的只不過提前來了。」
他說:「你是個有膽色有實力的醫生,張麗珍的小孩心臟有問題,是你及時第一個發現,你有一份醫學上天生的敏銳和探知能力,相信你自己,我也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安果心中百轉焦躁,浮浮沉沉,最終被迷在最後這幾個字里。
他是主治醫生,他是醫學界里最讓人仰慕的存在之一。
他說相信她。
那低沉的,有力的,溫和的話語,一直在耳邊。
安果放下手機,沉斂雙目,口中吞吐呼吸,用小刀劃開皮膚口子,手執原子筆對準位置抬起,屏住呼吸,心跳哐啷要砸碎她的所有神經里,手起,原子筆落下,尖銳的筆頭刺穿顧霆喉嚨正中。
她呼吸全無。
直到顧霆胸腔有了動靜。
安果那懸在喉嚨口的氣,倏地落下,俯身對著筆管吹氣。
電話靜靜躺在地上,彼端的人聽著靜寂空間里,她匆亂卻沒有失去步驟的聲響,男人深邃的眼眸,微微半闔,那長長的睫毛掛在半空,一動不動,清雋止水。
緊攥方向盤的手,也鬆了松。
不比她好過。
是擔心病人的安危更多,還是擔心她過於緊張害怕?
溫謹懷捏了捏緊皺的眉心,電話傳來她的聲音,恢復了點平時的中氣,「溫醫生,謝謝你,好了,我插對了地方,他呼吸上了。」
他平整呼吸,開腔寡淡:「現在不要動病人,觀察情況,等救護車來。」
「溫醫生!你……你能不掛斷嗎?」
男人望著窗前玻璃外茫茫白霧般的冬夜之色,沉然若靜,或許心弦一動只在彈指間,惻隱之心一旦起了。
「恩。」
安果捂著心口,閉了下濡濕的眼睛,顫聲:「謝謝,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不讓他掛。
直覺需要聽到他的呼吸聲,才能安下心。
曉兒是那樣一個斯文安靜的男人,關鍵時刻,卻能給她無比強大的依靠感,彷彿他在,一切就會沒事,一定會沒事。
安果低頭看著大腿上血水模糊的臉,無意識地說話:「會沒事的,溫醫生在,而且救護車馬上來了……」
……
救護車二十五分鐘后趕到。
顧霆的胸口被碎玻璃刺穿,傷口很深,安果拔掉玻璃尖給他簡單包紮,但止不住血。
她用手摁著,跟著一起上了救護車。
車上救護人員和她商量后,暫時不能把手撤離,她必須一直摁著,直到醫院顧霆進了手術室,有完備的手術工具展開急救手術。
好在去醫院的路暢通無阻,十五分鐘抵達。
後車雙門打開,安果寸步不離跟著一起下車。
夜色蒼茫混著醫院通明的燈火,安果抬頭,汗水和淚水浸濕的眼眸里,打開的玻璃門裡出來一道頎長白大褂身影。
溫謹懷帶著醫生疾步走來,擰著眉目掃了安果一眼,男人乾淨的大手裹在醫用手套里,檢查顧霆被插管的脖頸情況,問身側的救護人員:「情況怎麼樣?」
安果低聲叫他溫醫生,他也沒聽見。
她很意外,他會趕到醫院,親自接收顧霆。
當時上救護車,手忙腳亂,手機在地上拿沒拿,她都沒注意。
氣管插管后,她雖然哀求他不要掛斷,但並沒有和他說話。
手術室里,顧霆被抬上手術床。
溫謹懷扭頭:「慢慢鬆開左手,我的手摁住病人胸腔后,你再鬆開右手。」
安果重重點頭。
手從顧霆胸口離開,他又說:「你出去。」
安果低頭望自己,髒兮兮的,手術服無菌服都沒穿,只得轉身。
又突然攥住男人清冷的手臂。
溫謹懷側目。
手術室無影燈下,男人的眼神清冷似墨,沉靜如潭。
安果輕顫開口:「溫醫生,拜託你,他不能死。」
男人移轉視線掃了眼手術台上被護士清理出來的病人的臉,清秀白皙,五官看著很年輕,是個男人。
之前在車上接電話,他並未猜想,她的這個重要朋友,讓她方寸大亂一度哭泣的朋友,是個年輕男人。
溫謹懷收回視線,不再看她。
男人眸底,深邃隱秘處,生了絲絲寒意和寡淡。
安果見他遲遲不理,又要說話,那邊醫生過來:「你馬上出去。」
安果只好鬆手,低頭轉身,走出手術室。
門關上,她聽得那人清冷淡漠的嗓音:「準備好了?開始,注射麻醉。」
……
等到次日凌晨四點。
手術室門終於打開。
安果雙手端著熱咖啡起身。
男人一身灰藍色手術服,身形修長挺拔,邊走邊微微垂頸,摘掉口罩,頭上的手術帽還在。
安果上前,遞上咖啡:「溫醫生。」
手術帽蓋住他的額頭,帽檐卻露出幾縷很輕軟乾淨的短髮,烏黑地垂在深邃鬢角,襯得這人一雙眼眸里溫度極低。
安果知道他肯定累,將近五個小時的手術。
男人一旦累了,心情就不好,也不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