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為誰而戰
「慕容寶回到鄴城,恐怕慕容垂也很快就要反了,哎,我們的天王陛下,寬厚仁慈,如今落得這個下場,真是令人唏噓呀。」段業敲著桌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誰說不是呢?為人主者,一味寬仁,不是好事啊。」張猛長期主持情報工作,很多事情也知道的更細,因此也非常替他感到可惜,平心而論,苻堅雖然也是氐人,可是總比大多數胡人君主要好,在座的都是漢人,對苻堅的感情都有些複雜。
「不,仁慈是沒有錯的,關鍵是看對誰仁慈,以及仁慈到什麼程度,苻堅的問題,是輕重緩急不分,犯了一刀切的毛病。」段業擺手道,「要知道,前些年,苻堅那可是真正的天下歸心,各路豪傑皆能為其所用,如果不是王猛早死,我看淝水之戰大概不會打,就算打了,也不會輸。」
眾人盡皆默然,王猛!這個璀璨而光輝的名字!因為他的出現,配合苻堅這個難得的賢君,屈居關中一隅的秦帝國僅僅用了十幾年就統一了整個北方,疆域北到大漠,南到淮泗,西到玉門關,東到大海,而且在和東晉的交戰里連戰連勝,離大一統已經不遠了!可是王猛死去還沒幾年,如今就忽喇喇似大廈傾,怎能不讓人嗟嘆不已。
「唉!王猛這樣的人才,居然被苻堅所用,真是可惜啊!」劉國一拍大腿,顯然很是不滿。
「王猛難道沒想給咱漢人賣命么?他又不是沒去過桓溫軍中。」張猛反駁道。
「好了。」段業看二人有吵起來的趨勢,忙道:「天下自為漢家之天下,唯有漢家才是正朔,但司馬家昏庸無能,不可為中國之主,王猛若南下,終究默默無聞,不會有什麼作為。我們血液流的都是漢人的血,也要終於漢人,但是卻不必終於一家一姓!」
段業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眾人心裡都感到震撼無比,在場的人,多少都讀了些書,卻從來認為天子便是天下民族的象徵,可是不忠於一家一姓,那忠於誰?
「好了,還是先想想張天錫父子的事情怎麼辦吧。」段平把話題拉了回來,「如今他們恐怕要反守為攻了,我已經聽說,涼州百姓士紳每天都有很多人朝陽塢而去,張天錫的聲望扶搖直上,這對我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啊。」
「不錯!」段業有些嚴肅,「我們此次東歸,無論如何很多人會認為我們是叛逆,但是梁熙實在是不成器,他是肯定完蛋了,如今長安方面是不可能派出援軍的,苻堅已經自顧不暇了,如果張天錫沒有逃回來還好,張大豫的號召力不足,涼州士民,就算有所不甘,也會心甘情願的歸附,但是如今他們多了個選擇,事情就麻煩了。」
「張天錫父子如今所居不過陽塢一地,兵馬不過數千,有成事的機會嗎?」劉國有些疑問。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九層之台起於壘土,沒有不可能的事情,我們一定要小心。」段業嚴肅的說道,「不過呢,張天錫回來,對於節下嘛,肯定是個大麻煩了,他收復涼州可能要艱難很多,我們嘛,呵呵呵,總得幫襯幫襯節下不是?」
段業目光閃爍,在場的都是他的心腹,其中玄機,妙不可言。
情勢的發展甚至出乎段業的意料,張天錫剛剛回到陽塢不久,長水校尉王穆率3000精兵突然宣布歸順張天錫,並且帶去了大量糧草,張天錫部士氣大振,而同時,關於張天錫沉潛10年王者歸來的傳言開始在涼州各郡縣內流傳,甚至包括那些已經被呂光佔領的地盤,雖然呂光及時做出了反應,找到了謠言的源頭並且迅速處置了。可是傳言這種東西,你不理會就會越傳越離譜,你去理會就造成心虛坐實,怎麼做都不對。呂光和眾人商量很久,還是決定不能讓謠言擴散,因此採取了霹靂手段,酒泉敦煌張掖等城池的城門頭上,數十個血琳琳的人頭高掛在那裡,讓人心裡發毛。
可是,剛剛消停沒幾天,更讓人震驚的消息傳來,張天錫親自率軍萬餘,一路上敲鑼打鼓,浩浩蕩蕩的奔著姑臧去了!臨走時,張天錫發了一個檄文,內容很豐富,篇幅很長,用詞很精美,大概意思就是我張天錫過去不爭氣,搞得國破家亡,那是我的不對,但是如今,我要回來,拿回我的一切!
開頭兩句話實在是彪悍:天道好還,蓋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
整篇檄文,文采飛揚,理直氣壯,一時間涼州各郡,包括呂光已經佔領的郡縣,人心浮動。
但是,如今以王穆為謀臣的張天錫顯然吸取了過去的教訓,姑臧城他生活了整整三十五年,自然知道城高池深,猝然難以攻克,但是張天錫的駐地離姑臧並不遠,卻一路上持重緩行,大造聲勢,一方面謹慎起見防止敵軍偷襲,另外一方面更重要,卻是吸引沿路從軍投效的部眾。
此舉果然有效,東半部涼州的居民百姓,已經退休的官員們紛紛加入,各路觀望形勢的地方勢力也毫不遲疑的宣布歸順,等到張天錫大軍距離姑臧只有幾十里時,已經有數萬之眾,遠處看去,旌旗招展,軍容浩蕩,雖然說由於形成倉促,連統一的軍服也沒有,部眾也是胡漢雜糅,各懷心思,可是短短几天能有這般的形勢,看起來民氣可用,軍心可恃啊!
而此時的姑臧城內,也正在劇烈的爭論著。
之前梁熙之所以信心滿滿,也是他看準了退兵洪池嶺,據此死守姑臧,起碼能擋住呂軍勢如破竹的氣勢,還能在野戰里找到機會,免得據守城池,徒勞無功,因此李統在沒有請示的情況下,放棄張掖,率軍東歸,屯兵洪池領,梁熙是喜出望外,而且還主動下書,追認李統為征西大都督,實授軍權。
並且,梁熙還緊急動員了姑臧周圍殘餘的人力物力,又得大軍近三萬人,其中支援李統一萬,自己率軍一萬駐守姑臧,命一向以知兵主持的司徒不群率軍一萬,屯駐與姑臧城外,一城一營,以為掎角之勢。
當然了,雖然知道中原如今已經亂套,可是他還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派人去長安找天王陛下陳情,期待著萬一天王陛下感念他梁熙多年的忠貞會派出援軍來。
至於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動靜的張大豫,則自動被梁熙忽略,這個堂堂的涼王世子,又是第一個鬧出陣仗的人,搞了這麼久都啥也沒搞出來,說明能力實在不行,這樣的人,梁刺史雖然連連敗績,連兒子都折進去了,卻也還是瞧不上的。
可是當張天錫出現的消息傳來時,梁熙早就已經脆弱不堪的心臟終於頂不住了,等到梁熙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睡在榻上,一群面色憔悴的文武正站在自己面前。
「怎麼樣了?」梁熙如今看起來已經和八十老翁無甚區別了,說話聲音也虛弱不堪,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個年富力強精明強幹的使君的影子。
現在還站在這沒跑的,要麼是跑不了,要麼就是真的忠誠與梁熙了。秘書監高君帶著哭腔說道:「使君!呂光賊子倒是按兵不動,如今李統大都督也嚴陣以待,西線目前無事,倒是東線……張天錫已經自稱涼王,建元飛龍,設置官署,如今眾有三萬,離姑臧城已經只有七十里啦!」
「呵呵呵呵。」梁熙居然笑了出來,可是誰都聽得出他笑聲里的凄慘和悲涼來,涼州的形勢本來就已經幾乎不可挽救,如今面臨兩線作戰,幾乎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四個字——大勢已去。
「使君……」高君頓了頓,「如今司徒別駕在外典兵,他提出建議,不如盡撤西線之兵,增援姑臧,姑臧寧與呂光,不予張天錫。」
「嗯?」梁熙白眉一皺,「這是何意?」
武威主簿華明忙道:「使君,如今呂賊雖然攻我涼州,形同造反,可是畢竟他還沒有打出反旗,更沒有自立,而那張天錫,是已經被攻滅的涼國末代君王,在涼州也頗有號召力,這個。。兩害相權取其輕,使君請三思。」
「使君請三思!」眾人齊聲呼道。
「唉。」梁熙長嘆一聲,他本想發飆,可是看看眼前的這群人,他們的眼裡並沒有投機和狡黠,反而是擔心和關切更多,他們如果想跑,想投奔別人,根本不必等到現在,投降自然是越早越有誠意也好處越多,如今自己雖然名義上還是涼州刺史,可是手上也只有姑臧一隅之地,兵馬更是不足一戰,他們說出這番話,實在是好意啊!
「你們都是這麼想的么?」梁熙有氣無力的說道。
「使君!卑下等知道這樣實在是不得已之舉,然舍此更有何方?如今姑臧城怕是擋不住張天錫的大軍啊!況且,張天錫乃是昔日涼王,一旦拿回了都城姑臧,必然要立威祭祖,恐怕到時候涼州百姓也要遭無妄之災,而國人更是難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