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10)
王忱說完抬頭望去,獸爐噴射出的沉香瀰漫在整個殿堂,大晉國天子司馬曜很隨意地戴一頂白紗帽,身上罩著一件大袖衫,坐在御案后,案上展著一道表章除去侍立在側的兩個宮女,旁邊只有司馬道子、王雅兩個人長身坐著,顯得整個大殿異常空曠
司馬曜的聲音很親切,「元達,選章擬好了嗎?」這選章,就是方才王珉正在寫的那章紙,雖然說,如今天下權柄,幾乎不在皇帝手上,但是士族門閥們再怎麼囂張,多少也得給皇帝六點基本的面子,人事權,就是皇帝最重要的權力了,多少你得尊重一些
雖然說皇帝沒有實權,人事問題讓他看看,其實只是給他面子,但是這是個禮儀的問題,如果你不尊重,皇帝當然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政敵們就有可能藉此來攻訐你所以除非到了廢立的時候,不然的話,臣子們對於司馬曜還是保持了基本的尊重的
這時候,王忱雙手奉上表章,朗聲道:「臣已擬好,請陛下御覽」
一個小黃門蹭蹭跑過來,雙手接過表章,然後小心放到御案上,司馬曜沖著王珉笑了笑,然後拿起表章,很快的從頭到尾大體看了一遍,隨手遞給身旁的司馬道子,道:「道子,你看看」
司馬道子是上一任皇帝簡文帝的兒子,司馬曜的親弟弟現在封為琅琊王,有人說,這個封號,其實就是和王導那一支別苗頭的,因為外界一般稱呼他們家族,就叫做琅琊王家
司馬道子在現在是與皇室血緣最近的一支,也因為謝家那時候一度取得了大權,而謝安不同於王敦桓溫那樣,對於皇權太過於壓制,因此司馬曜也稍微有了些自主權,因此司馬道子現在也算有了些權力司馬曜認為,有司馬道子在身邊,自己的皇位多少能鞏固些,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名符其實的皇帝呢
接過表章,司馬道子細細地瀏覽一遍,一皺眉,白了一眼王忱,可見他不以為然,司馬道子也沒說話
司馬曜笑吟吟道:「元達,知道此次選官為什麼全部交由你來處置么?」
王忱面露微笑道:「當然是陛下的器重和信任」
司馬曜點點頭,「卿家五世盛德,你父親王坦之有大功於朝廷,朕不會忘記的」
王忱知道皇帝說的大功,是指當年謝安與王坦之一道阻止簡文帝將皇位傳給桓溫之事那時候桓溫軍政大權在手,黨羽遍布朝野,可以說已經成了曹操第二,如果他非要篡位,恐怕也沒人能攔得住,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成功,某種程度來說,這也多虧了王坦之和謝安二人用話擠兌住了桓溫,桓溫這人好面子,明明想當皇帝,卻又不願意去做亂臣賊子
司馬曜繼續道:「呵呵呵,同樣是王氏,嗯,你們太原王氏就和很多人不一樣,朕心裡有數,你們世代忠於皇室,德譽淵重,卿才氣過人,琅琊王多次舉薦,朕要重用你,吏部尚書陸納已晉職為尚書左僕射,他的位子由你來坐別人說你年少氣盛,恃酒放誕,日後要稍加節制,莫廢王事」
這番話,可是含義很深吶,除了對王忱封官許願,明著拉攏外,最要緊的一句話,是「同樣姓王」,這話就大可商榷了
誰都知道,晉朝能夠偏安江南,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因為王家的緣故,而一般來說,由於地位相差懸殊,人家說的王家,無一例外就是王導王敦他們家——琅琊王家!
而司馬曜這話,就是明著暗示王忱,他對王家有意見了!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
王家一直把持著朝政,皇族對於王家不滿,那很正常,可是當初晉明帝就是被王家給翻掉了,因為彼此實力相差太過懸殊所以說,就算有所不滿,他們也只敢暗地來,不敢明著說
那司馬曜現在居然敢明著說話了,這意味著什麼?
不過現在,王忱卻沒有空去多想,他慌忙叩頭道:「謝陛下,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司馬曜微微一笑,顯然很滿意,待他一眼掃到御案上的那道表章,笑容慢慢從臉龐上褪去,冷冷道:「劉裕大軍,勢如破竹,丁零人起義,攻佔黎陽,慕容沖佔據鄴城,據說已經派人南下,欲與我朝通好,如今姚萇,乞伏國仁都已經高舉義旗,那偽秦如今已經是風雨飄搖,大廈將傾,謝玄、桓石虔、朱序聯名上表,欲再次動員全國兵力,再伐中原,你們看如何?」
司馬道子未加思索便道:「皇兄,南北之役已歷四載,兵疲民倦,去年淝水之戰雖然大獲全勝,但是也基本用光了積蓄,而接下來的北伐,還是借錢打的,這錢怎麼還,還是個問題呢,如今府庫錢糧已經難以支撐前方的戰事了」
司馬曜聽了,點點頭道:「你講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下詔:桓石虔改任荊州刺史,回師江陵;朱序接任豫州刺史,回師壽陽;謝玄回師淮陰整軍修文,不得妄動刀兵!」
這時候,站在王忱旁邊的王雅一挺腰,面色凝重地說道:「若謝玄不肯奉詔呢?」
殿內一陣寂靜,也許誰也不曾考慮到這一節但王雅說得也非危言聳聽,謝玄常年帶兵在外,規劃調度全靠謝安,謝安現在已經稱病了,據說誰都不見,朝廷調得動北府兵嗎?晉廷渡江以來,王敦、蘇峻、桓溫都曾擁兵自重,前車之鑒是不可不防
司馬道子哼了一聲,「他謝玄敢!」
王雅靜靜地道:「一個謝玄成不了氣候,萬一桓謝兩家共生異心呢?」
司馬道子輕笑一聲,搖頭道:「桓謝兩家矛盾很深,他們怎麼肯走到一起?」
王雅道:「世事難測,不可掉以輕心」
王忱這個時候說道:「他們本來是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是如果琅琊王逼急了,他們就能走到一起!」
司馬道子頓時臉色一變
司馬曜語氣轉而沉重,問道:「你們有什麼好主意?你們都是朕的心腹,這個時候,都暢所欲言,不要有顧忌」
王雅道:「只要桓謝不是一條心,就好辦,關鍵選一個合適的傳詔之人這個傳詔之人得角色很重要,既要表達陛下的意思,又得當一個合格的說客」
「誰去最合適?」
「吳郡太守王珣」
司馬曜釋然一笑,王雅的心思他明白,王珣在高門士族中頗有威望,又受過桓溫的恩,遇過謝安的排擠,卻又是一個極忠心的人由他去宣詔,既能彈壓住謝玄,桓石虔也不敢妄動,因道:「速召王珣還京,加侍中,去軍前宣詔!」
司馬道子一邊應承著,一邊道:「中書令王獻之上表稱病還鄉,陛下已經准奏,其職由誰接替為好?」
司馬曜嘆道:「王獻之兄弟少有盛名,高邁不羈,風流為一時之冠可惜王徽之雅性放誕,聽說在荊州不務府事,朕徵召他為黃門侍郎,竟然棄官越京東歸,才華盡有,行止不堪駙馬王獻之工草隸,善丹青,高門勛望卻能誠心辦差,可惜天妒英才,聽說病得很厲害,上表說人老思故鄉,想回會稽老家,歸於山林,行意堅決,朕也不好強留,深為痛惜呀,中書令的人選一定要象子敬那樣,名望才學兼備御弟,你說呢?」
司馬道子目光一閃,略帶興奮地道:「王國寶是望族,陛下也說太原王氏世代忠貞,臣舉薦王國寶為中書令」
剛剛推薦王忱主持吏部,又讓他兄長出任中書令,司馬道子對王家可謂親眯有加這裡面的風向已經太明顯了!
司馬曜沒說話,半天冒出一句,「太原王氏,也不是就他家一支」
司馬道子不以為然,回道:「陛下,另一支,王恭是個人才,丹陽尹護衛京畿,職責重大,怎麼分心宮廷?王國寶雖說書法難與子敬相提並論,可處理政務卓卓有餘」
司馬曜沉吟不語,大殿一陣寂靜
王雅心中暗道,王國寶只是個秘書丞,驟升中書令,擢拔未免太急琅琊王任人唯親,過分了自已若表態反對,勢必得罪權勢正隆的琅琊王和即將升任吏部,大有前途的王忱,思索片刻,王雅徐徐道:「論門第,論書學,論風流,我倒想起一人,不亞於子敬,只不過他不是出自太原王氏,而是琅琊人」
王忱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那柄白團扇,不由一笑,王雅已經道出他的姓名,「侍中王珉!」王雅平和的聲音繼續道:「可讓王國寶入補侍中,觀其才識,日後敘用,陛下以為如何?」
「嗯!」司馬曜未動聲色,望著司馬道子問道:「你說呢?御弟!」
司馬道子咽了咽唾沫,躬身道:「遵旨!」
「對了!「王忱突然說道,「陛下,臣想起一件事情」
「但說無妨」
「前些日子,臣得到一個消息,清河崔家的公子崔浩,和昔日大燕國的宰輔張袞,都去了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