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閃轉騰挪求新局(11)
這種場合,喝酒的目的,永遠在於其他,司馬道子其實整個過程,也都在掃視眾人,仔細觀察著大家的表情
當他看見,連謝石也默默喝掉了杯中酒的時候,心裡就放鬆了
這類酒宴,從來不是單純的酒席,酒都不能隨便喝的,可以合理推測,謝石代表謝家出席這個活動之前,一定也和謝安等人仔細商量,推敲了相關的利弊得失后再才做的決定
不過,謝家畢竟來的是謝石,而不是謝琰或者謝玄,多少還是說明了一些謝家的態度,是耐人尋味的
這一圈兒過後,司馬道子晃晃頭,睜了睜朦朧的雙眼,突然想起一樁有趣的事情,不由得問道:「國寶,你推崇的那位比丘尼叫什麼來者?」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們,都靜了下來
誰都知道,王國寶的身份很特殊,他是謝安的女婿,本來按道理,是謝家的半子,理應站在謝安一邊
可是由於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緣故,如今王國寶,和謝家上下,幾乎已成寇讎!一般來說,只要有可能,謝家子弟,都儘可能避開王國寶,因為這廝實在是個破落戶,根本不管場合,不管情況,就敢撒潑謝家上下,文的有,武的有,忠的有,奸的有,卻唯獨有一樣沒有,那就是王國寶這樣的流氓
因此這一次,司馬道子把王國寶和謝石都請來,其實就已經讓人詫異了,大家開始也都認為,這次估計因為這個緣故,謝家人和王國寶也會迴避的
但是,謝石還是來了,這事情本就讓很多人不解了,但是大家心想,來了就來了,大不了視而不見就好這樣既給了司馬道子面子,也能不破例
剛開始,事情也就是這麼發展的,但是沒有想到,謝家和王國寶都很克制,倒是司馬道子還先主動來挑事情了
王國寶也已小醉,不得不承認,王國寶當年能夠當上謝家的女婿,除了因為當時出於他是王坦之的兒子,彼此乃是門當戶對,有政治聯姻的考慮外,他的長相起到了很大的因素
謝安自己,年輕時候,就是名噪一時的美男子,而王國寶客觀來說,幾乎和傳說里的潘安和宋玉不相上下,而且他的相貌,真的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連謝安當時看了,都非常滿意,更不要說謝安那個可憐的女兒了
誰能想到,那時候溫文爾雅的少年,最後居然是那麼一個東西!
需要說明的是,王國寶的堂妹是司馬道子的王妃,因此與司馬道子交往甚密也因此王國寶除了留給謝安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外,後來是受到了謝家的質疑的
畢竟,謝家是一個龐大的集團,牽扯到了很多的利益,不可能因為對方門當戶對和長相俊美,就匆匆定了親事況且,謝安雖然也曉得,和王坦之家族聯姻是政治婚姻,但是他也希望,這次政治聯姻,能夠做到兩全其美
即和王國寶聯姻對家族的利益和未來有利,同時呢還能讓自己女兒得到幸福,如果兩個條件不能同時達到,他是不會同意的
本來如果因為王國寶自己和司馬道子的關係,謝安其實只是疑慮,因為那時候,司馬道子還小,謝安自己也沒有因為淝水之戰的勝利獲得如日中天的威望也就不會成為眾矢之的,那樣的話,這樁婚姻恐怕不會後果那麼嚴重
但是謝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被這個混蛋給迷住了,居然婚前做下了那事,有了男女之實在這個年代里,這樣的事情發生了,為了女兒的名節和幸福,謝安雖然對王國寶很厭惡了,但是也只能將錯就錯,把女兒嫁給他,為此,家族利益大不了不考慮了,只希望王國寶能好好待女兒
可是,長於謀國的謝安這一次又搞錯了,因為得到她的身子太容易了所以王國寶一點也不珍惜,反而認為妻子是個隨便的人,剛結婚的時候還能忍忍,勉強面子上過得去,等到時間一長,便是又打又罵
謝安雖然極為憤怒和痛心,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按道理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權利去管對方,人家管老婆,你丈人根本插不上話,現在木已成舟了,自己還能怎麼辦?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
嫁個女兒,女兒悲苦了,家族的政治利益也沒撈到,恐怕這是謝安這輩子覺得最憋屈,最窩囊的事情了
這時候的王國寶由於微薰,俊美的粉面微紅,見司馬道子發問,便輕聲回道:「相王,那菩薩法號妙音,今年一十八歲,飄逸空靈,有出塵之姿自小在京都遁入空門,好學不倦,精研典藉,博通內外,並且落筆如飛,寫得一手好文章道安高足慧遠禪師路經瓦官寺,大為驚奇,嘆其為佛學後起之秀」
司馬道子打斷他的話,「如此,何不請進府來」
王國寶搖搖頭,「請她?談何容易,前日,陛下請她入宮,亦被婉拒」
司馬道子醉笑道:「既是高僧,架子應該有的,來日,本王親自去請」
王國寶頗為自信地道:「相王放心,我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一定把這尊塵世外的菩薩給您請到府上來」
整個過程里,謝石淡淡的喝酒,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倆人搭話,本來好多人都以為,這將是牽動政局的重要表態,可是沒成想,倆人說的,居然是和時局毫無關係的一個出家人,這算什麼事情?
自從八王之亂后,由於社會長期動蕩,百姓們心裡都希望有個寄託和念想,而達官顯貴,天子諸侯們也希望能有神明來庇佑他們,因此佛教盛極一時,士庶百姓奉佛的人很多
尤其是是朝廷遷徙江南之後,晉元帝、晉明帝都以賓友禮敬沙門
佛教勢力過大,他們除了人脈很廣,能夠影響很多大人物,因此藉機影響朝政和時局外,更重要的是,由於不論官民,俱都禮佛,好多甚至毀家破財,只為佛拈花一笑,加上出家人不事生產,不交賦稅,卻聚集大片土地,造成國家財政緊張而反過來,出家人待遇優厚,好多人出於種種原因,哪怕是不信佛的,也不惜出家,那交稅的人又少了這樣彼此影響,互相促進,終於造成佛教勢力做大,有識之士已經體認到如果再讓佛教勢力這麼擴大下去,恐怕對國家不是什麼好事
四十五年前,也就是咸康五年,庾冰輔政,他就認為,對於佛教總該有所控制,不能如同現在這樣,在他們勢力本來已經很大的情況下,就算不能如同激進派所說的那樣滅佛,但是起碼也該有所限制
因此,一心為國的他代晉成帝下詔令「沙門應盡敬王者」,但尚書令何充等人以為不應盡敬,使禮官詳議,主張不一,往複三次不能決,於是擱置
而經過這次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了風向,那就是佛教的地位,根本沒有人動得了,因此佛教地位日益崇尚自是,歷代帝王對高僧禮敬有加
席中苻朗用肘支幾,有些不勝酒力,苻朗雖是氐族人,卻喜經籍,手不釋卷談虛語玄,常常不覺日之將夕,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將至也因此,上月率部降晉,詣建康,路過揚州,風流邁於一時,為揚州士庶推崇,都稱讚苻朗有江左之風當今天子司馬曜詔加員外散騎侍郎,司馬道子待若上賓
苻朗其實蠻得到嚮往中華文化的苻堅和苻宏父子的器重,他選擇了投降晉國,到現在為止,還是讓很多人不敢置信這樣的人,都會選擇投降,只會被他們解釋為大秦帝國,真的是大廈將傾了
喝酒多了,自然是嗓子有些難受,苻朗有些想吐痰,而早已有了一個準備好的俊俏的小童,跪在腳邊
苻朗有些驚訝的看了看司馬道子一眼,他當然曉得,這個小童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是他畢竟是氐人,不是漢人,有些忍受不了如此奢侈,如此不人道的待遇
正好,他迎上了司馬道子的目光,司馬道子只是淡淡一笑,點頭示意
苻朗會意,所謂既來之,則安之,何必矯情呢,想通的苻朗一清嗓子,而那個小童很及時的張開口,苻朗就很準確的唾到了小童的嘴裡,小童含著退了出去
在場的人,雖然基本都享受過這個待遇,可是苻朗也做的如此自然,還是讓眾人感嘆不已
司馬道子呵呵一笑,醉熏熏問道:「這,有名字嗎?」他問的,當然是苻朗方才的行為
苻朗道:「肉唾壺!」
司馬道子呵呵大笑,「不想西戎亦有此雅事!」
他看見苻朗方才目送那個小童離去,心中一動,不由道:「遠達如果喜歡,方才那個小童,就送給你了,如何?」
這個年代,達官貴人們玩膩了美女,玩兔子孌童的不少,彼此之間,互贈孌童,其實是一件雅事但是,贈給一個剛剛投降的人,那是極大地禮遇和信任
苻朗當然也曉得這一點,因此坦然接受,並且起身拜謝
司馬道子轉而看看案上的美食,極盡江左精餚,便問道:「關中之食比得上這裡的嗎?」
苻朗淡淡答道:「一樣好,只不過鹽味小生罷了」
「是嗎?」司馬道子扭頭問侍從
一會兒,侍從從廚下上來回道:「是生鹽!」
司馬道子笑道:「苻侍郎果然知味」
苻朗一笑,手指席中的雞肉說道:「這算什麼,此雞棲恆半露,養這隻雞的籠子是半露天的」
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中,苻朗隨手又夾起一塊鵝肉,在嘴裡嚼了嚼道:「這塊鵝肉是長白毛的,先前我吃的那塊,是長黑毛的」
司馬道子哈哈大笑,說道:「苻侍郎,喝多了?這鵝的白毛黑毛你還能看得出來不成?」
苻郎面帶自信,微微一笑道:「相王自可驗證!」
司馬道子一眯醉眼,「那是自然!千萬不要說大話」
轉眼一看,羽觴停在徐邈面前的水中,徐邈卻不飲酒,司馬道子頓時面色一沉,眉毛一皺,心中不快,他搖搖晃晃到徐邈跟前,舉起自己的杯子,道:「君有何不暢?為何不飲?」
徐邈慌忙站起來,回道:「徐邈陋巷書生,惟以節儉清修為暢耳!實不勝酒力!」
司馬道子知道徐邈出身庶族,又是東州大儒,孔子門生,迂腐慣了,讓他風流酣飲,那是不可能的,笑一笑,趔趄而去
不一會,侍從回報,苻朗的判斷果然沒錯,那雞籠子的確是半露天的,廚子也證實,那鵝的確是一隻黑一隻白的!
這下子,滿座皆驚,大家都讚嘆不已苻朗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他也是貴族出身,雖然多數,江左的士族們都自詡身份高貴,對於氐人並不是太看得上,但是,蠻夷的貴族,那也是貴族,苻朗是不可能去養雞養鵝的
那隻能說明,那苻朗有著一雙慧眼了這樣的人,大家當然都很是佩服苻朗的形象,也就算豎立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之前一直很沉默的尚書令謝石,站起身來,大家幾乎同時都把目光集中過去了,現在他才要說話,他想幹什麼?
謝石是見慣大場面的人,哪怕是指揮千軍萬馬,也不在話下,謝石緩緩說道:「個位,近日無事,我前日譜有一曲,就請相王府中歌伎舞之,以博諸公一樂,如何?」
這下子,大家是真的傻眼了,謝石居然要來玩音樂?這可是頭一回聽說啊,難不成司馬道子和謝家之間,也要握手言和了?這可是個很明顯的示好動作啊
王國寶不由怨毒的看了謝石一眼,但是謝石絲毫不以為意,就當沒看見他一樣,又把王國寶氣個不輕
司馬道子也是一愣,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但是,司馬道子能夠有今天,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反應很快,現在哪裡還需要去想到底為什麼呢?人家既然都做到了這個份上,你順坡下驢不就完了?
顯得很高興的司馬道子,漲紅著臉,,沖一個侍婢嚷道:「去,去,去,讓她們奏讓她們奏,啊?」
一時間,絲竹響起,艷歌聲聲,王府中的歌妓展喉輕唱靡靡之歌:
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
情知三夏熬,今日偏獨甚香巾拂玉席,共郎登樓寢
四周芙蓉池,朱堂敝無壁珍簟鏤玉床,繾綣任懷適,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歌聲剛罷,眾皆大笑,yin笑,謔聲四起,竟有人鼓掌叫好稱妙但是更多的人,其實心中很是詫異
誰都知道,謝安管家很嚴,對家人約束很多,謝家二郎,哪怕是公認最不長進,最沒出息的謝琰,差的只是本事和氣度,最少在外面的修養,還是沒有問題的很難想象,謝家的人,還是一向方正的謝石,居然還干出這樣的事情來
譜曲填詞嘛,文人雅士多有為之,這個沒啥大不了,可是你公然搞出這樣子的yin詞艷曲來,就比較過了
謝石只是矜持的微笑著,沒有多說什麼因為這一切,本來就是刻意為之的,面對幾箇舊友質疑的眼光,他也淡定的忽略了
只聽座中有**聲道:「謝公居尚書之重,集藩王之第,而肆yin聲,欲令群下如何取捨?」
終於有人說出口了,幾個一直比較傾向於謝家的人聽了大喜,因為這幾句話,其實就是他們想說的,但是礙於顏面,卻是一直不好意思講出來,怕傷了感情正好有人說出來,好歹能夠規勸一下謝石
眾人一視,見是王恭,只見酒後的臉龐更加俊朗,只是增添幾分怒意
謝石心中感慨,王恭到底是直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