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世家的恐慌
當你的成就足以讓人矚目時,學曆之類的短板自然會被人忽略。
中年儒生明顯對經義、注釋一類的不在意,隨手買了一本《隋唐演義》,走到書屋一角,倚著欄杆翻看起來。
故事從開皇年間講起,少年晉王楊廣統兵破陳,生擒陳叔寶,繼而威望大漲,甚至威脅到太子楊勇的位置,偏偏獨孤皇後寵愛楊廣,而隋文帝懼內,致使兄弟間劍拔弩張。
楊廣買通隋文帝的妃子,設計陷害楊勇,致使其失去太子之位。
楊廣登基,高句麗屢屢犯邊,欲征高句麗,糧草的運轉就成了大問題。北方是沒有這麽多糧食的,需要從南方運輸,而其中的消耗與時間則成了頭疼的問題。
楊廣的戰略眼光並不差,派出麻叔謀督造運河,故此征集百萬民夫開鑿運河,一時間天下勞役使用過分,而那些從漢代便傳承下來的世家不甘寂寞,上躥下跳的攪事,弄得麻叔謀被傳生食小兒心,聲名狼藉。
而“十八子,得天下”的異夢,讓楊廣疑心大起,借機殺了大臣李渾,而唐國公李淵因為與楊廣是姑表親關係,得以脫險,自請去太原鎮守。
筆鋒一轉,到山東濟南府,一個販私鹽的渾人從牢裏歸家,因力大被尤俊達結識,得以善待阿娘,在夢中得仙人授了三十六路板斧,偏偏在練斧時被尤俊達打斷,從此隻記得三斧……
中年儒生的唇角揚起笑意。
好你個程咬金,一慣的撒潑耍賴,極盡無賴之事,讓你看看這書,臊也不臊?
“為甚王氏書屋會門可羅雀?為甚三味書屋門庭若市?”王川的臉用烏雲壓城城欲摧來形容再貼切不過,眼看三味書屋的原料頂多撐三個月,甚至他還出手斷了三味書屋書稿的來路,為甚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掌櫃的默不作聲地遞上一張小廣告。
王川眼睛瞪得老大。
誰誰的供稿王川不在意,但是,一文的紙價,還有活路嗎?
王川的猜測,這是三味書屋在賠本賺吆喝,可這是在攪亂紙業的市場!
最根本的問題在於,紙張的價格如此便宜,世家還憑甚讓那些寒門士子依附?
“山東那幾家都旗幟鮮明的署文支持三味書屋,那些士子因此得以放下矜持,僅半日時間,被三味書屋征用書稿的文章已經上百,當場點錢。”
“藍田縣子公開聲明,《三字經》隻有三味書屋得到他的授權,雖然這對額們沒有甚直接影響,畢竟唐律上也沒有相關規定,但終究讓額們有些被動。”
掌櫃的話很逆耳,但王川不得不聽。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王川在咆哮,一腳把案幾踹翻,一口三十年陳釀的老血噴湧而出,瞬間將月白的衣袍染紅。
午門外,三三兩兩的朝臣分別聚成小圈子,相互在閑話。
離朝會正式開始還有點時間,英國公李勣正在擺龍門陣。
李勣,原名徐世勣,字茂功,李是皇帝的賜姓,可見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李密敗走後,瓦崗的十萬舊部就掌控在他手中,他實際的地位要遠超其他國公。
“話說程咬金隻有那三板斧,掏耳朵、剔牙齒、挖鼻孔,三招一過,程咬金沒了招數,隻得大叫:‘來將且住!額沒吃早飯,待額吃飽再戰!’”
尉遲恭笑得惡形惡色:“茂功當真把程咬金這匹夫的無恥勁形容得淋漓盡致!”
聽得正起勁的程咬金勃然大怒:“胡說八道,額是那樣的人嗎?再說,額是用馬槊,不用斧子!”
“要不額打一柄斧子送你?”尉遲恭乜著眼嘲笑。
乒乒乓乓,朝會上雙多了兩個烏眼青。
李世民處理完政務,眼睛朝下一掃,頓時知道這倆老貨又幹了一仗,頭痛地撫額。
“說說,你倆又咋咧?一天天的不省心。”
“陛下,額們笨嘴拙舌的,說不清楚,還是讓李勣說好了。”尉遲恭怕了程咬金的胡攪蠻纏,直接把問題推給李勣。
至少,身為第三方的李勣,不會偏袒誰,哪怕程咬金是他在瓦崗時的兄弟。
李勣口舌便給,三言兩語將事情複述了一遍,滿大殿都是嗬嗬大笑聲,一個個捂著肚子:“準,太準了,程咬金便是這德行!”
“茂功怎地想到編排知節?”李世民好奇地詢問。
李勣從衣擺處取出一本書,躬身遞給殿前的力士:“這真不是臣在編排,完全是這藍田縣子著的《隋唐演義》太有意思咧。程咬金那損樣,在書裏活靈活現,對楊廣的得失評價亦頗為中肯,不掩飾隋煬帝的過,亦不抹殺他的功,不是直接將一頂昏君的帽子戴上去完事咧。”
李世民翻開看了幾頁,不由拍案叫絕:“朕就奇怪,當年他為甚要做許多讓人無法理解的事!茂功,這書朕就不還你咧。”
後宮,楊妃處,憂鬱的女人看著牆角那枝待放的桂花,眼角隱隱濕潤。
當年的父皇最愛桂花,不知在九泉之下,是否也有桂花綻放?
一杯悶倒驢灑在地上,楊妃卻一言不發。
不能說,犯忌諱,為了恪兒、愔兒,一定不能說,哪怕有淚也要咽肚子裏。
“愛妃又在祭奠嶽父?”李世民踱進來。
嗯,他應該叫楊廣嶽父、表叔,貴圈真亂。
楊妃淡淡地點頭,神色仍舊不好。
不管是誰打擾了她這份心情,她都不會給好臉子,這是曾經的公主、如今的妃子骨子裏的驕傲。
“朕看到這奇書,欲與愛妃共享。”李世民把《隋唐演義》放到楊妃膝上,為她翻開書頁。
漸漸地,楊妃入神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父皇仿佛再度出現在眼前,氣勢恢宏的揮手:“即便是萬劫不複,也要將世家這些蛀蟲消滅!”
楊妃的眼睛漸漸滿是霧氣,兩行熱淚沿著吹彈可破的嬌嫩臉頰滴到了書上。
皇帝,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
天色,不知為甚已近黃昏。
“母妃不哭。”兩個腳步蹣跚的孩子走過來,拚命的用小手為楊妃擦去淚珠。
東市內,五姓七家的書屋主事齊聚一堂,每個人都麵色不善地瞪著王川。
直娘賊!要不是你貪心去弄這三味書屋,人家需要擺出同歸於盡的架勢麽?知道甚叫騎虎難下了吧?人家直接把桌子都掀咧!
王川苦笑著舉起雙手:“是,額承認都是因為額想把所有書屋掌握在世家手裏,結果急功近利,惹出一個大亂子。更麻煩的是,三味書屋背後,是一個新鮮的縣子,雖然爵位不高,卻不是額們幾家現在能動的——尤其是王文成那個白癡驅趕匪徒對付小王莊之後。”
“那是你太原王家惹的事,自然是你王家負責。”範陽盧家主事盧布森銳利的眸子鷹一般的盯著王川。“額唯一不明白的是,太原王家為甚會派你這個毫無能力的紈絝子弟來長安?來攪屎麽?”
王川此時隻能唾麵自幹,苦笑連連的拱手賠禮。
趙郡李家的主事李業一攤手:“現在也別說氣話,大家同氣連枝,趕緊想法把事平嘍。”
隴西李家的主事李安心連連苦笑:“怎麽平?難道大家一起過去,直白的說額們要打壓他,然後讓他交出產業?笑話!”
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刺激得王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雖然有點差異,但李安心說的,基本是王川的操作手法,簡單粗暴,毫無技術含量可言,一言蔽之,吃相難看。
滎陽鄭家的主事鄭乾撫須,神色頗為不悅:“此次是王家捅的簍子,我等幾家的損失也得由王家出咧。”
王川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這叫甚事?
統一戰線還沒結好,自家盟友已經從身後捅了一刀。
不提在場人的不安或惱怒,清河崔家的主事崔鴻卻是老神在在,任誰也看不出平日戲稱笑麵佛的老好人其實已經主意暗定。
一群憨批!
還想著對抗甚至是巧取豪奪,也不看看幕後是誰,那可是能在東宮門前削力士耳的瘋子!你們不要命,額還沒活夠!
更何況,額不用急。
自家的紙價、書價比不過三味書屋,致使滯銷?瓜娃子,不會換個思路麽?額造的東西比不過,額可以不造,成為你下遊的商家啊!
清河崔家有著其他幾家無法比擬的巨大優勢,那就是,盧國公程咬金的續弦可是清河崔家的女子!而盧國公府與藍田縣子交情甚篤,要區區一條生路,隻要自家不作死提甚非分之請,那就是十拿九穩的事。
無法繼續拉攏寒門士子是一定的,但這麽做,不僅僅是止損,更可能為崔家開拓出一條巨大的財源,憑此儕身於清河崔家外務總管……之一,過分嗎?
想到出門前收到家主的來信,上麵十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讓人心暖,“君乃額家駿騎,當自決之”!這是何等的信任?
世家各自心懷鬼胎之時,李世民輕車簡從,一副富家翁做派,順著擁擠的人流來到三味書屋。
一時顯擺,將《隋唐演義》給了楊妃,李世民心裏直癢癢,朕也想知道書中如何將朕描寫得英明神武,要是能將玄武門事變洗白白,那就更美哩!
玄武門事變,一直是李世民揮之不去的汙點,民間紛紛的議論,終究讓李世民有些黯然。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總不能逼著子民道路以目吧?那成甚咧?暴君?
買到《隋唐演義》,李世民好奇的拿起一張三味紙仔細摩搓了一下。
白度不夠,韌性比起宣紙略差,但這都不是問題,在一文一張的低價麵前,要甚自行車?
“這位郎君請了,這三味紙使用起來如何?”李世民攔住一名儒生問道。
“瑕疵在所難免,但與這廉價相比,都不是問題。再說,日常習練,額要忒好的紙張做甚?”儒生樂嗬嗬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