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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滅梁(二)

  鷹視狼顧、狠戾果決的梁師都不是蠢人,蠢人在那個人相食的年代是不可能脫穎而出的。


  實際上,梁洛仁的每句話梁師都都清楚,比誰都清楚,唯一阻礙他去認同的,是一個梟雄的驕傲。


  梟雄可以戰死,可以被背叛,唯獨不可以俯首稱臣!


  甚至,在寢宮,顧鏡自憐,梁師都還念出了名句,“大好頭顱,誰當斫之”,嚇得身邊那讀過書的宦官跪地請罪。


  這一句是隋煬帝楊廣的名言,其後果然被殺!

  梁師都念出這一句,其實已經有了死亡的自覺。


  梁洛仁再次的勸諫被喝斥,無奈之下隻能將唐軍在城外設鍋灶、引得軍士夜間奔走乞食的事抖出來,誠摯的懇請天子登臨城頭,撫慰軍心。


  這個可以有。


  不知是有意無意,梁師都隻帶了三百狼騎隨行。


  城頭上,看著王惡在那裏賣力的又唱又跳,梁師都眼裏閃過一絲狠戾,伸手取過寶雕弓,搭上狼牙箭,狠狠地向王惡射去。


  舞得正起勁的王惡突然眼皮狂跳,匆忙一個驢打滾,利箭擦著王惡後背釘在地上,帶起了一溜血花。


  “龜兒子、辣塊媽媽不開花、丟你老母……”驚出一身冷汗的王惡破口大罵,各地方言陸續出爐。


  本以為這是安全距離,沒想到,還是不怎麽安全!


  梁師都把寶雕弓扔給狼騎,輕蔑地撇嘴。


  王惡這種小貨色,當不起他射第二箭。


  唐軍的鍋在那裏,看上去冷冷清清,可據梁洛仁的說法,一到晚上,大量的梁軍過去乞食,梁師都心裏明鏡一般,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幾日了。


  可惜,梁軍士氣盡失,不能出城去搗毀這些礙眼的東西。


  “嗬嗬,唐軍想攻入朔方,拿命來換!”梁師都的臉上,凶悍之氣盡顯無遺。


  三千狼騎在手,梁師都有這個資格倨傲,就是左武衛最精銳的軍士,與狼騎交手,勝負不過是五五之數。


  變生肘腋!


  鋒銳的刀插入腹中,亂箭頃刻讓毫無防備的狼騎傷亡殆盡,梁師都愕然看著長刀那一頭的梁洛仁,奇怪地搖頭怪笑:“早就想到今日了,沒想到你現在才動手。額不怪你,最後求你一件事,給額留一條血脈。”


  帶血的手掏出一塊令牌。


  “狼騎認令不認人,持這令牌,你就能收服他們。”


  梁洛仁淚流滿麵,卻不肯鬆開握刀的雙手,直到梁師都無力地倒下,令牌也當啷一聲落地,梁洛仁才哽咽著下令降下梁旗,升起唐旗,並派自己那結巴的親衛出城與唐軍交涉,要求務必保住梁師都的血脈,以及他的全屍。


  “他阿翁哩,居然真降咧!”程咬金吃驚不小。


  王惡瞎搞搞,竟然促成了梁國的覆滅,實在是不可思議!


  薛萬均與柴紹得到消息,大驚失色。若是程咬金甚至是蘇烈立下這奇功,一點都不稀奇,可居然是個小小的錄事參軍幹的,這太匪夷所思了!


  至於說王惡縣子的爵位,對不住,在這二位眼裏,屁都不是。


  梁師都的棺槨,被一身孝服的梁洛仁率著梁師都的一幫親兒子、一眾妻妾扶了出城,一來是為了給唐軍一個交待,二來真是想就此安葬。


  程咬金看了一眼梁師都的麵容,微微歎了口氣,《隋唐演義》裏,額老程也是大魔國天子,可比你這死鬼識時務多咧,非要拿命硬抗才好嗎?


  梁師都的墓地離朔方城並不遠,程咬金可以看得到。


  棺槨入土,立上石碑,親人哀怨地哭嚎著上香,一片悲痛氣氛。


  梁師都的正妻忽然站起身,扶著石碑,喃喃地說:“昔年額就跟你說過,不要爭權奪利、不要奢求什麽榮華富貴,你偏偏要走上這殺身之路!這一世,夫妻的緣分到頭了,下一世,你須記得,要聽額勸!”


  語畢,梁師都的正妻緩緩退了兩步,身子猛然前衝,一頭撞在那石碑上,血液與腦漿齊迸,眼見是活不成了。


  眾人再度動手,將她夫妻二人合棺,也算是成全了這一對鴛鴦。


  “是個剛烈的。”程咬金無限唏噓。“額亡妻也是這剛烈性子。”


  王惡愣了一下,才想起崔氏是程咬金續弦的事實。


  朔方收複,偽梁覆滅,接下來基本沒左武衛甚事了,程咬金一臉唏噓的率軍回程。


  直娘賊,麵對阿史那咄苾,老程連出去鬥將的機會都沒有啊!那個蘇烈,硬是掌握得滴水不漏,額老程全程隻能當看客,沒勁!


  長安的夏末,鬱鬱蔥蔥;長安的人頭,揮汗如雨。


  即便天氣熱得有些嚇人,左武衛入城依舊受到了民眾熾烈的歡迎,從城門到朱雀大街,道路兩側全是擁堵的人群,而一些青樓的姑娘也探出玲瓏有致的身子,揮舞秀帕為將士們呐喊。


  這,就是尚武的大唐!

  縱然有許多不足,但民眾依舊為它驕傲!

  朱雀大街盡頭,高台聳立,激昂的鼓樂響起,是《秦王破陣樂》。


  台上,身披戰甲的戰士在一板一眼的展示殺敵的壯烈與豪邁,挺立前方、冠帶齊整、向左武衛長揖的,卻是當今皇帝,李世民!

  程咬金麵色難得地端正起來,右手捶胸,大聲喝道:“躬請聖安!”


  “躬請聖安!”喝聲衝上雲霄,唬得天上的鳥雀飛開。


  “大唐萬勝!”李世民同樣右手捶胸,與天子的禮儀似乎有些不符,但更激動人心。


  “大唐萬勝!”從程咬金到蘇烈,到王惡,到每一名軍士,都是奮力的咆哮著。


  “大唐萬勝!”這一刻,不分高低貴賤,所有大唐人都在咆哮。


  “大唐萬勝!”比較奇怪的是,連那些西域的商人、波斯的商人,都揮舞著手臂咆哮,似乎真以大唐為傲。


  這次誇功是超規格的,因為這是貞觀年間第一場滅國之戰,因為玄武門之變而名聲有點受損的李世民,急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向天下證明,朕,強爹勝祖,朕才是大唐最合適的主人!誰能做到朕的武功?誰?


  其他人的誇功如蜻蜓點水般掠過,唯有王惡、莫德思與其麾下、遲賀的功勞大書特書,一個孤軍深入突厥腹地就已經讓民眾狂歡了,堆積如山的人耳此時更是激起人們的亢奮,無數的妹娃子已經用眼神在向這些勇士示愛了。


  打敗突厥名將執思失力,智取朔方,徹底剿滅偽梁,更是讓歡呼聲震動九霄。


  低調,低調。


  王惡並沒有說什麽部分功勞歸昆侖奴的話,因為在這個時代,奴隸的功績,最終都要歸於奴隸主身上。


  目光流轉,在某個角落的馬車上,王惡見到陳詩語眼含淚花,臉上卻帶著燦爛的笑容,恨不能從高台上飛過去。


  王惡身邊的史可郎、昆侖奴早已自覺的趕到馬車旁,為自家主母護駕。


  隨後是賜宴,沒有一定的官銜還沒法入席,偏偏最想回家的王惡夠這檔次,隻能無奈地入宮。


  分餐製是好,可惜這矮小的案幾實在讓人不舒服,跪坐什麽的王惡真不會,索性盤膝而坐,倒有幾分不拘小節的意思。


  除了食材好一些,禦宴真沒甚吃頭,禦膳房就隻有蒸、煮、生三樣手段,菜肴的處理手段極度落後,嘖,也不會像曉月樓請教一下?

  “王卿似乎對禦宴有點看法啊?”陪席的太子挑了挑眼,意味深長地說。


  王惡笑了笑:“不知殿下有沒有去過曉月樓用膳?曉月樓早已推出炒菜、炸、燜等多款菜肴,味道也頗好,為甚禦膳房卻不知跟進呢?這菜,與諸多事務一樣,要跟上潮流,要明白世情的變化,而不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閉門造車。”


  李世民橫了李承乾一眼,心底多了幾分不悅。


  太子這幼稚的手段,一眼便能看穿,無非是還記著王惡在東宮門口毆打馮力士的事。


  嘖,身為一國儲君,不可能沒有一點脾氣,記恨王惡也在情理中,可你知道今日是什麽場合嗎?是因為誇功而賜宴,若教你因為這點小恩怨而讓功臣臉上下不來,後果,你想過嗎?

  “禦膳房確實懶惰了,告訴錢禦廚,再不推陳出新,禦廚的名號要去除了。”李世民的表態,讓李承乾怔了一下,心頭卻是一股無名火起。


  疏不間親啊!陛下,他固然是你的功臣,額這太子可是你的長子,嫡長子!

  “父皇,兒臣認為,禦膳房謹慎些沒錯,外頭那些東西,究竟是不是有隱患,眼下還不好說,何不再等一段時間,看看外頭反響再說?”李承乾振振有詞的道。


  李世民微微猶豫。


  “父皇,額想吃曉月樓的菜肴。”衛王李泰兩眼放光,吃貨的本性盡顯無遺。


  “好,就吃曉月樓的菜肴。”李世民寵溺地撫摸著李泰的頭頂。


  這一刻,什麽帝王的顧慮,壓根比不上一個阿耶對自家娃兒的寵溺。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底上。


  果然什麽太子不太子的,都隻是個笑話,在父皇麵前,比不過青雀的一個撒嬌。


  額要這太子有何用!


  嫉妒、怨恨,猶如最惡毒的蔓藤,在李承乾的心裏瘋長,纏得他竟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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