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輕柔
「小娘子,小娘子,那人給你寫信了!」
彩袖不情不願地拿著一封信,走進了曾瑾菡的香閨中。其實,她很不願把這封信拿過來的。但彩袖也知道,別看她好似在曾家的地位不低,但她也只是一個侍婢而已。若是她連主人都敢隱瞞,怕掃地出門就是她唯一的選擇了。被逐出曾家,她還能去哪呢?怎麼養活自己呢?這都是個問題。所以,彩袖從不敢做什麼逾越了規矩等級的事,因為她知道後果。
其實,彩袖也只是恰好路過,看到那護院在為難張小官人的書童罷了。
原本她也只是想看一出好戲的,畢竟身材魁梧的護院,和一個尚未到舞勺之年(十三歲)的孩童一比,簡直就是大人在欺負小孩。彩袖從心裡看不起張正書,認為他是浪蕩子,自然不想管這閑事了。只是後來那護院越來越過分,她怕鬧出什麼大事來,才出面制止。
聽得那小書童嘴甜,叫了幾聲姊姊,她的氣也消了很多。彩袖也想起,她也有像這個小書童一樣的小弟,自她被賣入曾家以後,就不曾見到過了。稀里糊塗地拿著這封信回來,彩袖還暗怪自己心腸軟哩。
「那人?誰啊?」
曾瑾菡還在聚精會神地做著女紅,隨口反問了一句。彩袖看得見,她的進步神速,已經可以綉出紋飾來了。要知道,她才開始練手,還不到兩日啊!
「小娘子真是聰慧!」彩袖有些羨慕地看著曾瑾菡,聚精會神的曾瑾菡不僅會吸引男人,她也被吸引了。愣了好一會,彩袖才想起來,她是來做什麼的。「那個浪蕩子給你寫信了,也不知曉他用這招式討了多少家小娘子的歡心!」
曾瑾菡聽聞是張正書來信了,施施然抬起頭來。彩袖分明看到她好看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欣喜,不禁有些心酸,心道:「不過是一個浪蕩子,小娘子為何就相中了他呢?」彩袖怎麼都想不明白,張正書不就是俊俏了些,多金了些么,可是曾小娘子還不曾見過其他公子哥?俊俏多金的也不在少數,為何偏偏是對張正書另眼相待呢?
這封信,用漿糊封了口,想必是很早就寫好的了。曾瑾菡卻像對待女紅一樣,用錐子小心翼翼地挑開了,甚至捨不得那信封破皮。對於曾瑾菡來說,信封上那幾個字,雖然不算龍飛鳳舞,風骨凜然,力道遒勁,肯定也不是曾瑾菡看過的寫過最好的字,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神就這麼被吸引了過去。
彩袖看著曾小娘子這輕柔的動作,突然覺得這樣的曾小娘子很陌生。
要知道,自小起,曾瑾菡就是要向男子看齊的,不管學什麼,都不肯落在男子後面。性子也是較為隨和的,雖然比一般男子細心,但這麼輕柔的時刻,彩袖還真的就沒見過。除了每年「乞巧節」時,曾小娘子在把玩「磨喝樂」或者「谷板」時,才會浮現這種小女兒的姿態。其餘時刻,幾乎給彩袖一個錯覺——若是曾小娘子是男兒身的話,她一定是人中之龍,遠超一般人。可老天偏生會捉弄人,彩袖有時候也覺得甚是不公平。
為什麼有的人生來就是豪奢之家,有的人拼盡全力,卻只能求兩餐溫飽?
彩袖幽幽一嘆,她也知道,這個事情是羨慕不來的。所以她一向很安分守己,只想過好自己一生罷了。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面臨一個巨大的危機,曾小娘子好像中邪了一樣,迷戀上了那張小官人,怎麼勸都不聽。瞧她看了書信之後的小女兒姿態,彩袖又是幽幽一嘆,心道:「那個浪蕩子當真是好手段,一封信便叫小娘子神魂顛倒了。小娘子卻不自醒,錯非那浪蕩子常使這般手段,又豈會這般嫻熟?」
曾瑾菡卻不曾留意彩袖的表情,因為張正書這封書信,寫得實在是,實在是太肉麻了。不過,每一句都顯得情真意切,深深打動了曾瑾菡,擊中了曾瑾菡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若是張正書知道了曾瑾菡的想法,肯定會偷笑的。
這是張正書「借鑒」了後世大文豪們的情書,才綜合出來的情書,豈能一般?
哪怕是白話文,那也是極為精美的白話文。
不知不覺間,曾瑾菡都不自覺地讀了出來:「……我這一輩子走過許多的地方,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形狀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世界有許多美好,卻只有唯一的你是我最愛。姝兒,我今天早晨起來,看著池裡的荷花也還在綻放著,大概也是知道我在想念著你。我給花拔了草,施了肥,無非是想讓你看看我的小院,想著將和你以後生活在這裡,我就開心得不行。這一切都是為你,在我看來,世間萬物都是為了你,因為我的眼裡只有你。
不知為什麼,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我更喜歡看你那暈紅的雙腮,黃昏時的霞彩似的。在眾人眼裡你很美,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最美的樣子。於是每日醒來,就覺得甚是愛你。這兩天我很快活,而且驕傲。你這人,有點太不可怕。尤其是,一點也不莫名其妙。我很想作詩,寫雨,寫夜的相思,但寫你,寫不出。
你知道的,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一直沒有機會。我攜帶它們穿越季節,掠過高架,鋪在山與海之間。花盛開就是是一句,夜漫過就是一篇。黃昏開始書寫,黎明是無數的扉頁。全世界拼成詩,我愛你當作最後一行。
我的靈魂里有很多地方玩世不恭,對人傲慢無禮,但是它有一個核心,這個核心害怕黑暗,柔弱得像綿羊一樣。你對我是屬於這個核心的。我是愛你的,看見就愛上了。我愛你愛到不自私的地步,因為愛你就像愛生命。你真好,我真愛你。可惜我不是詩人,說不出再動人一點的話了。靜下來想你,覺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以前我不知道愛情這麼美好,愛到深處這麼美好。真不想讓任何人來管我們。誰也管不著,和誰都無關。告訴你,一想到你,我的臉上就泛起微笑。
在沒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要成親;遇到你之後,成親這事,我沒想過和別人。
明日七夕,你來,我們同游郊外,去遊山玩水不好么?早晚一塊往群芳競放的原野,在黃鶯回囀的密林下散步不好么?無論如何請來吧,我在等你,等你一起環遊這個世界,所有的美景都想和你分享……」
曾瑾菡看到最後,已經羞不可抑了,她還在想,怎麼有人會寫得出這麼大膽露骨的話來,偏生她還覺得這情書里的每一句都是發自肺腑的——能不發自肺腑嗎,都是大文豪們寫的情書,張正書在初中就開始看了,已經深深記在了腦子裡。
「所以,他是想約我去郊遊么?」曾瑾菡想到這,已經無心再綉香囊了,只是獃獃地望著這情書,陷入了自己的少女情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