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人性
老乞丐這麼一說,張正書也聽明白了。
原來,黃河決堤之後,這老乞丐的家都被衝散了。宋朝的救援,向來只是點到為止,每天放粥什麼的,只求不要繼續餓死人就好,過了半年後就不管了。因為這時候,青壯都被招入了禁軍、廂軍和鄉兵之中,留下來的老弱病殘,都是沒有能力造反的人。
招入軍隊的青壯,是有軍餉的。這禁軍分等級,上禁兵,每月一貫錢;中禁兵,每月六百文左右;下禁兵,每月四百文左右。廂軍每月在兩百文左右,至於鄉兵是按戶籍丁壯比例抽選或募集土人組成的地方民眾武裝。平時不脫離生產,農閑集結訓練。擔負修城、運糧、捕盜或協同禁軍守邊等任務。各地鄉兵名目很多,編製亦不統一,或按指揮、都,或按甲、隊,或按都保、大保、保的序列編成,最多的時候,宋朝養了四十多萬的鄉兵——其實就是徭役了,也是輔兵。當然也給軍餉,只是少得可憐,甚至不夠養家糊口。只是進入了鄉兵后,能有口飽飯吃。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幾乎就是這樣的了。還能每月有個百來文的軍餉,一家人省吃儉用,倒也足夠了。
可是這老乞丐實在太慘,一家人全都死了,就剩下他這個老人,鄉兵都不收。還有個小女拖累,每日只能進汴梁城討些殘羹剩飯,或許碰到好心人,還能施捨兩文錢。這些年,老乞丐就是這麼過來的。
可是,隨著他的小女長得亭亭玉立,麻煩就越來越多。
游手就不用說了,每日過來騷擾,甚至還想把他小女帶入娼籍的。
後來,葉弘澤出現了,游手不見了,但情況就更糟了。
帶入娼籍,還能賣藝不賣身。可被葉弘澤帶回家中當侍妾,那就是連人都沒了。這年頭的侍妾,更侍女是一樣一樣的,哪怕是生了兒子,若不是獨子,那就是庶子。要是運氣好,遇到有良心的,庶子也能繼承一點家產。要是遇到良心不好的,家產確實分了,但只給那麼一點點,基本保證死不了就行了。最慘的是那些沒有生育的侍妾,基本就等同是貨物。等到年老色衰了,或者主人高興了,就隨手送人了。
看似不可思議,但這就是宋朝的社會風氣。
老乞丐也是見識過世面的,自然不願了。不然的話,能重新過好生活,誰不想啊?
「這姓葉的,倒也不算太壞……」
張正書心中如是想,但他知道,男人有時候說話,確實是真的。比如,一個男人說他要養你的時候,應該是真的;但他說不養你了,也是真的。真不真,就看男人的心情。他喜歡你,自然是真的;他不喜歡你了,自然也是真的。
但是,張正書不能這麼說,因為他身旁還站在曾瑾菡,還有這個老乞丐。
「真可惡!」
曾瑾菡聽得葉弘澤用了各種威逼利誘的手段,氣得柔荑都顫抖了。
雖然她未曾見過這老乞丐的小女,但同樣的年歲,最容易引起曾瑾菡的同情。其實,曾瑾菡也並非是尋常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種。她經常偷溜出門,穿著儒衫到處晃蕩。見過上層社會怎麼集宴的,也見過中下層百姓,是怎麼在溫飽線上掙扎的。甚至,也見過汴梁城中的乞丐,她也會施捨幾個錢。
只是曾瑾菡不知道,她前腳剛給錢,後腳一些強壯的乞丐,就把錢給全部搶了。
世途險惡,人心叵測。在生死面前,人性實在太脆弱了。
這老乞丐,也是因為有點威望,才能保得住討來的錢。但這錢,哪裡夠用啊,也就剛剛能不餓死。
「老丈,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張正書不得不問出這句話來,因為他相信這老乞丐也知道,得罪了葉弘澤,絕對是件麻煩的事。陰魂不散,那是葉衙內的外號。男人嘛,向來都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張正書相信,葉弘澤肯定憋著壞。
「看來,下一期的報紙要更換內容了……」
張正書在一瞬間就決定了,既然已經得罪了,那就開戰吧,沒什麼好說的。只要把葉祖洽給整出汴梁城,那葉弘澤自然就樹倒猢猻散了。
「小老兒也不知道……」
老乞丐長嘆一聲,說道:「今日之事,多謝小官人了。小老兒說不得,要一路乞討,一路去杭州投奔親戚罷……」
張正書拉住正想離開的他,說道:「老丈,且慢。」
詢問似的看了一眼曾瑾菡,張正書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尋常人都有的善良,和同情。只是限於年歲,她的做法還很幼稚。經常不思慮人性,就憑著一腔善良行事。要知道,有時候善良也是能殺人的。
張正書突然想起清朝的和珅來,雖然和珅是個大貪官,但是他對人性的把握,精準到無可比擬的地步,要不然也不會得到乾隆的賞識。乾隆不知道他貪嗎?肯定是知道的,但乾隆離不開和珅,所以就留著他了。曾經有一次,和珅被派去賑災,煮粥時他灑了一把沙石進粥里,同行的官問為什麼,和珅說,真正的災民飢腸轆轆是不會在乎粥里有沙子的,來蹭吃蹭喝的就不來了,這樣才能讓最困難的人活下來。
說到底,都是人性。
可惜,曾瑾菡雖聰明,卻不太懂人性會惡劣到什麼地步。
張正書卻是知道的,若是葉弘澤心狠手辣些,找些彪悍武人來,強奪老乞丐的小女也是可能的。所以現在,必須要把這老乞丐保護起來。如果沒遇到,那就罷了。遇到了,張正書是不會管一半就不管的了。
「老丈,我倒是有個主意。」
張正書突然笑著說道,模樣特別誠懇。冰雪聰明的曾瑾菡,已經大概猜到張正書要做什麼了,眼睛里露出了一絲崇拜的意味。
然而,老乞丐也知道張正書想做什麼,苦笑道:「小官人,若小老兒沒看錯,你並非衙內,如何能和他斗?小老兒賤命一條,拖累了小官人,如何能過意得去?小官人好意,小老兒心領了……」說罷,拱了拱手,便準備拄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