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幕後黑手
長信宮萬壽殿,慕容瑛手裡捧著一隻點金粉彩百花茶盞,垂著眸慢慢地用杯蓋撇著茶沫子。那細微的聲音回蕩在落針可聞的華殿內,一聲慢一聲,被凝滯的氣氛襯得尖銳而沉重,讓人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
徐良跪在地上,額上的冷汗都快流進眼裡了都不敢伸手拭一下。
「閆旭川,說說吧。」良久,慕容瑛忽然開口。
徐良被這突來的聲音驚得一抖,慕容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閆旭川整理一下思路,拱手道:「據臣調查,刺客進入甘露殿的過程並無絲毫不妥之處。臣詢問了甘露殿侍女,得知那座銅燭台當時就放在榻尾的桌案上,陛下滾下軟榻后若是向後退縮,的確可以拿到那座銅燭台,而且從陛下昏倒的位置判斷,陛下當時的確就站在桌案旁。刺客臉部有傷痕,臣用銅燭台比對過,符合被銅燭台的底座划傷之說。至於陛下是否暈血,臣詢問了貼身伺候陛下的人,得知陛下確實素有暈血之症,見血輕則嘔吐,重則暈厥,無一例外。」
慕容瑛蹙眉,道:「如此說來,這人,確實不是皇帝殺的?」她忍不住掃了地上的徐良一眼。
徐良一急,欲分辨,可又不敢貿然開口。
閆旭川道:「刺客進殿,應該面向陛下,可致命傷卻在背部,顯然是被人從背後偷襲所致。所以臣認為,刺客是陛下所殺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陛下所殺,那就是徐良所殺,心中浮現這一念頭后,眾人一時都將目光投向徐良。
徐良急道:「僅憑刺客被人從背後偷襲就判定刺客不是陛下所殺,閆大人此言未免太過武斷。難道就不能是陛下聽到侍女驚叫,起身躲在門后,待刺客進殿便撲上去將她殺了么?」
慕容瑛聞言,覺得有理,重新將目光投向閆旭川。
閆旭川道:「若按徐公公所言,陛下聽到侍女尖叫,必須第一時間跳起來拿到銅燭台,然後跑到門后躲起來,待刺客進殿便將她一舉撲殺。且不論驚慌之下的陛下能否做到這般思維敏捷有條不紊動作靈活一氣呵成,有一點,徐公公卻是忽略了。」
「什麼?」徐良問。
「刺客的傷口位置。」閆旭川走到徐良背後,向慕容瑛演示,「一般人在身後偷襲旁人,一定是用自己最有力量的慣用手,若是右手,傷口就應該在刺客的右邊背部,頭部,或者背心。若是用右手襲擊刺客的左邊背部,一是不符合正常人的動作習慣,二是不利於著力,且傷口位置會向右-傾斜。而刺客身上既無與人搏鬥的痕迹,傷口也不曾向右-傾斜。是以,臣認為,偷襲者不僅是在背後偷襲,而且是個慣用左手的人。」
徐良面色陡然煞白,他就是慣用左手。而陛下,慣用右手。
「更重要的一點是,」閆旭川拿起銅燭台道,「太后請看,此燭台上有棱狀紋飾,如果這樣握住它用力刺人,必會在手掌上留下對應的痕迹。陛下診脈時臣看過他的手,他的手掌上並無痕迹。而徐公公么,」閆旭川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向上一翻,抹平手指,眾人定睛一看,手掌邊緣果然有幾道已經變淺,但還未完全消失的壓痕。
徐良一時只覺百口莫辯,只得向慕容瑛連連磕頭,惶急道:「太后,那刺客真的不是奴才所殺,奴才進去的時候刺客已經死了。奴才看到陛下倒在地上,拿了燭台是想……」慕容瑛眼風一飛,鋒利如刃,徐良一驚,喉頭「咕」的一聲,剩下的半句話硬生生吞了回去,定了定神才繼續道:「奴才只是太過緊張,將燭台握得太緊,才留下了壓痕,請太后明察!」
一直立在太後身側的長信宮管事姑姑寇蓉突然道:「聽說當時陛下-身邊還有一把刀,徐公公怎不去拿刀?」
徐良下意識道:「因為燭台就在門口地上,奴才一進門就看見了,就拿了起來。」
太后不語,垂眸輕抿了兩口茶,擱下茶盞,看著滿頭大汗的徐良道:「哀家給你三天時間。」
徐良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忙磕頭道:「多謝太后恩典!」
徐良離開之後,太后問閆旭川:「依你看,此事是皇帝栽贓徐良的可能性有多大?」
閆旭川擰眉,道:「且不去考慮陛下的身體狀況和應敵經驗,單是栽贓徐良這件事最必不可少的一個先決條件便是——繼刺客之後,徐良必須第一個,而且是單獨到達甘露殿內殿。陛下又如何能料定這一點繼而在動手時就有所針對呢?」
太后抽出帕子掖了掖唇角,眸色暗沉,道:「錯失良機,實是可恨!這件事一定要徹查清楚。」
閆旭川領命。
經了刺客之事,閆旭川在太后的授意下已派了帶刀侍衛在甘露殿宿衛。
徐良一回來就直奔長安的房間,長安不在,同房的長福長祿均被驚醒。
「長安呢?」徐良鐵青著臉問。
「長安被陛下叫去守夜了。」長祿道。
徐良聞言,暗恨一番,轉身離開。
剛走到自己房前,忽覺身後有動靜,他猛然回身,卻見長壽站在他身後。
「你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徐良罵道。
長壽賠著笑湊上前來道:「徐公公,奴才有一事稟報。」
「什麼事?」徐良壓著一絲不耐。
長壽低聲道:「今日在殿內,應該有人看到了到底是誰殺死的刺客。」
甘露殿內殿,長安打了一盆水,跪在榻邊上,仔細地將慕容泓沾了血的發尾放在水裡揉搓乾淨了,用細棉布擦乾,再用梳子理順。一縷一縷有條不紊。
「長安,宮裡的桃花開了么?」慕容泓頭伸在榻沿,望著繪有蛟龍騰雲的帳頂出神。
「應是還未,臨華殿前有一株桃樹,也不過才綻了滿樹花苞而已。」長安洗完了發尾,神色不變地自袖中抽出一根血跡斑斑的龍首金簪來,放在水裡用棉布細細地蹭。
「怎麼還未開呢?往年這時節,滿山的桃樹不都開得雲蒸霞蔚落英繽紛了么?」慕容泓做夢一般道。
「陛下,那是麗州,這是盛京。」長安道。
慕容泓秀致的眉頭皺了皺,嘆氣道:「這座宮城,委實讓朕不喜得很。」腦海里驀然閃過傍晚那一幕,喉間忍不住一抽,他急道:「不好,朕欲作嘔。」
長安忙捧過一旁的唾壺,慕容泓側過身來乾嘔了幾聲。本來晚膳就沒用幾口,方才又吐過一回了,哪還有東西可吐?
慕容泓見吐不出來,又躺了回去,眼角含淚氣喘吁吁,白皙的皮膚被汗意一蒸,便如洗玉一般,襯著烏髮墨菊千絲,眉眼蔚然深秀,便似錦繡堆里生出的妖物一般,不是凡間能有的容顏。
長安拿帕子把妖物額上的汗拭了拭,將洗凈的簪子擦乾收起,端起盆來到窗邊,將盆中污水「嘩」的一聲潑了出去。
躲在窗下的一名太監頓時被澆了一頭一臉,濕淋淋地蹲著一動都不敢動。
長安帶上窗扇,又命門外侍女打一盆水過來,將慕容泓的發尾和金簪再洗一遍,嗅嗅沒什麼味道了,方去到慕容泓的梳妝台前,將洗凈的龍首金簪放進那一盒子金簪中。想了想,又撿起一根刻有雲紋的扁平簪子,藏進了袖中。
「陛下,時候不早了,您快睡吧。」今天發生之事太過突然,長安想好好理一理頭緒,於是勸慕容泓早睡。
「嗯,是該睡了,明日還要早朝呢。」慕容泓口中這般說,手卻指了指案上的香爐。
長安回頭看著那香爐,頓了一秒,道:「陛下,愛魚不知去哪兒了,奴才去找找,喚長祿過來守夜可好?」
慕容泓點點頭,道:「也好。」
長安退出甘露殿,急匆匆往寓所走去。
傍晚慕容泓要小憩之時,長壽這個御前聽差因為被她咬了一口,所以回去上藥包紮去了,可長祿這個殿前聽差可沒有不當值的理由。也就是說事發時他正在殿門內當差。
刺客進入得突然,殿內之人基本沒有逃出去的機會,但他卻沒死,所以當時他定然藏起來了,刺客進入之後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沒人會比他更清楚。
長安回到寓所,見只有長福一人睡在鋪上,問:「長祿呢?」
長福揉著眼睛道:「片刻之前徐公公來找你,把我和長祿都吵醒了。徐公公走之後,長祿說要去上茅房,到現在都沒回來。剛才徐公公也來找過他。」
長安聽到外面隱隱有人聲,來到窗口推開一條窗縫往外一看,好幾個宮人正提著燈籠在牆角樹叢等各處翻找,站在不遠處指揮的正是長壽。
「安哥,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長福來到長安身後問。
長安略一思索,對長福附耳低語一番,長福瞪大眼睛看著她。
「不敢?」長安眼神毫無溫度。
長福咽了口唾沫,又束了束腰帶,最後下定了決心,抬頭看著長安道:「我聽你的。」
長安與長福一起挑著燈籠出門,長壽見了,迎上來道:「大半夜的,兩位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們去哪兒,什麼時候輪得到你過問了?」長安斜他一眼。
「他沒資格過問,那雜家有資格過問么?」徐良忽從不遠處慢悠悠踱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