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金針與桃花蕊
趙椿亂世之中能孤身一人來盛京投親, 並順利被趙樞接納, 其人自然也是敢想敢做的。之所以始終融入不了趙合那個小團體,不過是因為原生環境不同,造成眼界與性格都不相投而已。
而且長安斷定, 在此之前, 他定然也不止一次地嘗試過想要融入那個團體。
身處同樣的環境卻不被同等身份的人所接受,那種被排斥和漠視的感覺, 會比在底層仰視他們更難受。
這趙椿但凡還有那麼一絲野心,這齣戲, 便精彩了。
事實證明, 這趙椿,果然是有野心的,因為他緊接著便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底下供他驅使之人不計其數, 想必也不是人人都能入他法眼的吧?」
長安道:「那是自然。」
趙椿聞言,眉間微皺地捏了捏拳。
長安瞄他兩眼,道:「不過椿公子你眼下卻有個大好的機會。」
趙椿忙抬頭問道:「什麼機會?」
「你可知陛下為何會提議將國子學設在含章宮明義殿?」
「這……陛下思慮深遠聖心獨到, 在下不敢妄自揣測。」
長安失笑道:「什麼思慮深遠聖心獨到, 不過是因為趙丞相在朝上彈劾他鬥雞走馬不務正業, 而蕪菁書院又恰好尚未修繕完畢,故而才有此一提。」
趙椿驚道:「竟有此事?」
長安道:「千真萬確。陛下雖心中不悅,但一來他尚未親政, 二來丞相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 他也不方便疾言厲色地去與他爭辯, 所以才只能出此下策。你看陛下面上雲淡風輕若無其事,可心裡其實還憋著一股子氣呢。丞相能監視他在宮裡的一舉一動,他卻無從得知丞相在外面的一舉一動,你說這不是君臣不分本末倒置了么,換誰不氣?」
趙椿明白他所說的機會到底是什麼了,心中似有豁然開朗之感,卻也更加的顧慮重重。替陛下做祖父身邊的眼線,這行得通么?萬一事發怎麼辦?
他猶豫片刻,還想向長安多討些定心丸,誰知長安卻忽然道:「哎呀,看雜家這張嘴,話匣子一打開收都收不住。若被陛下知道,又得教訓雜家少說話多做事了。這會兒陛下也不知行至何處了,雜家得趕緊去找找。」說著起步就走。
趙椿忙跟上道:「在下與安公公一道去。聽安公公言下之意,陛下不喜歡話多之人?」
「陛下不是不喜歡話多之人,是不喜歡蠢笨愚鈍、事事需要他提點之人。有時候他心情不佳,可能一整天都不說話,那咱們這些底下人難道就能不當差了?還不是要揣摩著聖意繼續辦差事?」長安邊走邊道。
趙椿恭維道:「陛下如此寵信安公公,那安公公必是御前第一聰明會辦差之人了。趙椿厚顏,日後還請安公公不辭辛勞,多多提點在下。」
長安笑道:「如此盛譽實不敢當,雜家每日當差其實也與別的公公並無二致,只不過心裡清楚陛下是我等奴才的終身依靠,故而所思所行就為陛下考慮得多了點。陛下雖為一國之君,但終究也是凡人。既是凡人,就難免為煩心事所困擾,自然是誰能為他分憂,有好處時便多想著誰一點了。椿公子可別小看這一點,若將來趙丞相向宗正府申報世子人選時,陛下一看不滿意,這時候你的名字若能出現在他的腦海里,那雜家可就得改口叫你一聲趙侯爺了。」
趙椿惶然地連連道:「安公公說笑了,在下萬不敢當,萬不敢想。」
「什麼都不敢可不成啊椿公子,」長安側過臉瞟他,別有深意道「畢竟富貴險中求嘛。」
趙椿聞言,神色一怔。
長安再不多言,直接向人多之處走去。
趙椿跟在他身後,到了眾人圍聚之地,下意識地在人群里用目光搜尋趙合。
找了幾圈也未見著趙合人影,趙椿上前向方才和趙合一道走的祁安靖作禮道:「祁公子,請問可有看見在下三叔?」
祁安靖本來正與幾名公子談笑,聞言轉過頭來瞥了趙椿一眼,半教訓半不耐煩道:「趙椿,趙合是你三叔,又不是你祖宗,你將他看得這麼緊做什麼?便是祖宗,你能看住的也不過是塊牌位而已,喏,這兒有他方才留下的一本詩集,拿去看著吧。」說著將桌上一本詩集丟給趙椿。
旁邊那幾位公子聞言,都竊竊地笑了起來,投向趙椿的目光都毫不掩飾其中的戲弄與惡意。
趙椿滿面通紅,拿了詩集轉身便走。
長安在不遠處閑閑地看著這一幕,確定趙椿很快就會歸入她與慕容泓的陣營。
「長安。」耳邊忽傳來慕容泓的聲音,長安轉身一看,眼睛發直。
慕容泓抱著貓坐在一圃開得正艷的牡丹旁,人與花交相輝映,美的愈美,艷的更艷,竟叫人分不出個高下優劣來。
斯人斯景,才真正配得上國色天香這四個字。只可惜,她不是完全的顏控,否則,有這樣的妖孽在側,還有鍾羨什麼事啊?
「回甘露殿把朕的畫架子搬來,朕想畫畫。」慕容泓今日看著心情不錯,眼波明媚得似這片天地的春光都斂在了他的眸子里一般。
「是。」雖還未見著鍾羨,但撩漢畢竟是副業,坑人才是正業。想到這一點長安便毫不遲疑地回宮去了。
甘露殿前,原本在四處溜達的長祿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按著長安之前的吩咐,對長壽道:「哎喲,我肚子有些痛,我去凈房方便一下。」
「去吧,反正陛下不在,不必著急。」長壽道。
長祿聞言,便一溜煙地跑了。
長壽見狀,正中下懷,立馬快步走到長樂宮門口朝外張望。
昨日趙合讓含章宮的一個小太監帶話給他,說今日會趁陛下在粹園舉辦牡丹花宴之機與他見面。他沒能跟著陛下去粹園,但趙合有郎官腰牌,又是時常進宮伴駕的,要從粹園來長樂宮應是也不難。
果不其然,他等了沒一會兒趙合便出現了,他迎了上去。
「壽公公,我是偷摸過來的,煩請你安排讓我和嘉容見上一面。」一見長壽,趙合便開門見山道。
「見嘉容?這畢竟是在宮中,又是國喪期,萬一被陛下發現,那……」長壽有些遲疑。
「拜託壽公公千萬幫忙,陛下在粹園,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趙合塞過來一大包銀子,低聲道「上次我不是撿了她一條纓絡嗎?就想還個物件給她罷了,沒別的意思。」
長壽躊躇一陣,暗想此番自己若是拒絕幫他,他們倆本就不甚穩固的關係必定破裂,還不如冒險一試。趙合不亂來,自是最好,趙合若亂來,正好也落了把柄在他手中。嘉容身份特殊,即便受了欺負,只怕也沒這個膽去向慕容泓告狀,事後自己再去對她威逼利誘一番,不怕她不閉嘴。
最妙的是,不但陛下和劉汾不在,嘉行去了長信宮,連長安那個鬼靈精也不在,真是天助他也!
掂量著手中沉甸甸的銀子,他暗自發狠:富貴險中求!機會稍縱即逝,只能放手一搏了!
「既如此,這樣,椒房殿右邊的長亭殿無人看守,你且去殿後的小花園裡等著,待會我叫嘉容過去。但有一點雜家必須提醒趙公子,萬不可有非禮之舉逾矩之行,否則若她鬧將起來,局面便不可收拾了。」長壽叮囑趙合。
趙合喜不自禁道:「壽公公放心,在美人面前,我是最君子不過的。就送她個物件,說兩句話我就出來。」
長壽點頭道:「那樣最好。」說著給趙合指了長亭殿的方向,趙合便興沖沖地去了。
長壽尋個安全之地先將那包銀子藏了,這才佯做無事地踱到茶室。
到了茶室門前,他先探頭往裡面看了看。慕容泓不在,這茶室裡頭的宮女果然又各自去偷懶,只留了嘉容一人在裡頭看著。
春困秋乏夏打盹,這春日的午後,無所事事還真是容易犯困,嘉容此刻就坐在窗邊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長壽謹慎地將茶室內外觀察個仔細,確定沒有旁人在場,便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嗯哼」了一聲。
嘉容嚇了一跳,站起身驚魂未定地看著長壽,雙頰嫣紅明眸如水,真真是可遇不可求之色。難怪連趙合那般歡場老手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怎麼就你一人在此,其它人呢?」長壽擺出一副替皇帝查崗的模樣。
嘉容小聲道:「奴婢、奴婢不知。」
長壽看她一眼,對她表現出來的怯懦很是滿意,遂道:「昨日陛下說想喝新茶,既然底下還沒來得及進貢,你們茶室就該著手自己炒制一些。長亭殿的後花園里好似有幾株茶樹,你拎個籃子去摘些回來看看成色如何。」
「可是她們叫我看著茶室,我若擅離職守,萬一陛下回來,茶室卻空無一人,豈非又要觸怒龍顏?」嘉容有些擔心道。
「你自去你的,茶室雜家會幫你看著。摘個一小把就可以了,也別摘多少。」長壽有些不耐煩道,「難不成摘茶葉這種事你們奉茶侍女不去,還要雜家去不成?」
嘉容沒這個底氣與他爭辯,只得拎個藤編的小籃子一路尋摸著往長亭殿去了。
長壽待她走遠了,偷偷跟了上去。
長安一路跑到甘露殿,見長壽和長祿都不在,知道八成有事。正想去找長祿,恰好長祿從椒房殿那頭行來,見了長安,便對他耳語一番。
一席話聽完,長安不禁露出她經典的蔫兒壞蔫兒壞的笑容,伸手拍拍長祿的肩道:「辛苦了,找個地方玩兒去吧,別呆在甘露殿里。」
長祿得令,往廣膳房尋他的干姐姐去了。
長安調轉方向一路向西寓所疾奔而去,到嘉言嘉行的房前一看,嘉言正坐在窗下撐著個繃子穿針引線。
「喂!幹嘛呢?」長安忽然竄到窗前,一臉壞笑地扒在窗欞上問。
嘉言驚了一跳,針尖戳破了手指。
「安公公,你做什麼一驚一乍的,嚇死我了。看看,手指都叫針給戳破了。」嘉言含著指尖埋怨道。
「針尖刺破手指算什麼?快走,再晚一步那邊金針都要刺破桃花蕊了。」長安將她的繡花繃子一扔,催促道。
「什麼?」嘉言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什麼啊?抓姦啦大姐!」長安急得跺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