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喜新厭舊
長安來到四合庫, 發現冬兒在,馮春卻不在。
冬兒見了她,曼聲道:「你倒是個不怕死的, 還敢來?」
長安湊過去,嬉皮笑臉道:「看冬兒姐姐你這話說的,害群之馬終究只是少數。雜家豁出這條命給四合庫除了一害, 認真說來,雜家對四合庫還有功呢,為何不來?」
「這麼說,你這是請功來了?」冬兒道。
「不敢,不敢。」長安賊眼珠子四下一溜,確定近處無人,便壓低了聲音道:「冬兒姐姐, 煩請時掌柜幫我打聽一下司隸校尉李儂。」
冬兒眼神閃了閃,道:「買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方才沒聽清。」
長安雖未回身, 卻聽到門外傳來淺淺的腳步聲,她便大聲道:「買草紙。在床上躺了那許久,雜家的便秘愈發嚴重, 連帶的痔瘡也愈發嚴重,實在是用不得廁籌了。」
「你小小年紀,竟然也生了痔瘡?」身後那人進門道。
長安轉身, 見是馮春, 忙上前行禮道:「乾娘好。哎呀, 乾娘您有所不知,奴才小時候家裡困苦,常年吃糠咽菜的,半點油腥也無,這屙屎自然就困難。奴才六歲就得了這個病了。」
馮春看她一眼,道:「也是可憐。」
長安愁眉苦臉道:「可不是么,如今倒是有油吃了,可這個病根卻也是落下了。唉,瞧我這張嘴,盡說這些有的沒的,倒忘了正事了。乾娘,借一步說話。」
馮春跟著她走到一旁,長安從懷中摸出那張三百兩的銀票遞給馮春,低聲道:「乾娘,乾爹說大哥要成親了,這就算我隨的份子錢吧。」
馮春接過那張不記名的銀票,問:「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長安道:「乾爹知道。」
「那你為何不直接給你乾爹?」
「乾爹這不是在御前伺候呢嗎,我怕被人瞧見。又怕這麼多銀子放在自己身上萬一丟了,所以才來四合庫找您啊。」長安狗腿道。
馮春釋然,手裡拿了這麼一大筆錢,看長安也有笑模樣了,道:「你有心了,我會跟你乾爹說的。看看到你大哥成親之日能否去陛下跟前求個恩典,帶你同去宮外吃喜酒去。」
長安雙眼冒光,道:「那就拜託乾娘了。」
兩人說完了話,長安便要告辭了,臨走又叮囑冬兒:「冬兒姐姐,別忘了給我買草紙啊,多買點!」
冬兒道:「你錢還沒給。」
長安死皮賴臉道:「我今日是恰好路過,沒帶錢。看在我這般英俊瀟洒的份上,你先幫我墊一下唄。」
冬兒失笑,罵道:「呸!一個子兒都不給你墊!」
長信宮永壽殿,內殿厚錦重緞的帷幔早已撤去,換成了翠綠灑金的紗幔。窗下案上一隻小巧玲瓏的紫金色狻猊獸口爐緩緩噴著淡白色的霧氣。
慕容瑛坐在書桌前,桌上放著一本《地藏經》,她手裡則拿著一張發了黃的紙箋。
郭晴林站在一旁看了多時,見慕容瑛不開口,忍不住問道:「太后,這紙上寫的是什麼字啊?奴才怎麼一個都看不懂?」
「你若看得懂就怪了,這是梵文。」慕容瑛道。
郭晴林忙奉承道:「到底是太后您見多識廣。」
「磨墨。」慕容瑛沒什麼心情與他玩笑,神情冷淡地吩咐道。
郭晴林瞥了眼殿中那瓶開得艷烈繁盛的鮮花,低了眸挽起袖子開始磨墨。
慕容瑛將紙上字句都抄了下來,然後將那張紙箋復又夾回《地藏經》中,將書遞給郭晴林道:「讓人還回去吧,叫寇蓉過來。」
郭晴林答應著出去了。
不一會兒寇蓉進來行禮,慕容瑛將抄好的紙遞給她道:「你速派人將這張紙送去天清寺請靜如法師看一下,這上面的梵文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
寇蓉出去后,慕容瑛看看陽光晃眼的窗外,如影隨形的空虛又泛了上來。
「把窗戶關上。」她吩咐侍立一旁的燕笑。
「太后,是否上床小憩片刻?」燕笑關上窗戶后,過來小心翼翼地問。
「也好。」慕容瑛站起身,由燕笑伺候著寬了外衣,上了鳳榻。
「你們都退下吧,去把呂英叫來。」躺下后,慕容瑛道。
燕笑帶著眾宮女退出了寢殿關上門,派了一名宮女去喚呂英。
郭晴林送完書回來,見宮女們都退出殿外,便知是怎麼回事了。正要進去,燕笑攔住他道:「郭公公,您還是別進去了。」
郭晴林愣了一下,恰呂英跟著宮女過來。他身份低,見了郭晴林燕笑之流自然要停下行禮。
郭晴林看著面前玉貌綺年的呂英,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慕容瑛身邊伺候時,彷彿也正是他這般年紀。一晃,竟已十幾年過去了。除了這座宮殿的樣式未變,這裡的一切,包括人心,都與以前不同了。
他面色平靜地離開永壽殿。
有人離開,自然有人進去。呂英,就是那個進去的人。
他心裡有些忐忑,只能不斷地回想慕容泓讓他值夜時對他說過的話。
沒有長安會說話?沒關係,伺候太后不需要那麼會說。
腦子不夠聰明?沒關係,太後身邊不缺聰明人。
不會伺候女人?沒關係,不會伺候更好,會伺候才有問題。
怕?這宮中哪一處能讓你不害怕?
……
沒錯,這是一條險途,卻也是一條捷徑。郭晴林不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才得到如今的地位么?既然別人可以,他也一定可以。
羞恥?宮外笑貧不笑娼,宮內,更如是。
穿過外殿來到內殿之時,他的心緒已經徹底平靜下來。抬眸,見慕容瑛斜躺在榻上,朝他伸出一隻手。他低了眸,臉上帶著青稚的羞澀,步伐堅定地朝她走去。
最近宮中太平,掖庭局也就跟著消停下來。掖庭丞崔如海正在院子一角的枇杷樹下逗鳥,有小太監報說長安來了。
崔如海迎至門前,笑著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安公公給吹我這兒來了?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長安無精打采地擺擺手,道:「雜家是為了私事而來。」
崔如海面色微變,笑容不改,道:「哦?莫非雜家還有什麼本事能幫上安公公你的忙?」
長安道:「自然。最近雜家痔瘡犯了,疼得厲害。聽人說你這裡有種葯叫什麼『寒食粉』,能止疼,雜家是特來求葯的。」
堂前值班的衛士聞言,紛紛向這邊看來。
崔如海面色有些不好看,拱手道:「安公公怕是弄錯了。這寒食粉可是禁藥,別說宮中,就是外頭那都是禁止買賣的,雜家怎麼可能會有呢?」
長安斜眼看著他道:「崔公公,你要是這麼說,可就不夠意思了。雖說雜家資歷淺,一向與你也沒什麼交情,但以你崔公公在宮裡的人脈,總不至於到現在都不知雜家是劉公公的乾兒子吧。你與他都是從長信宮出來的,這點薄面都不給?再說雜家又不是要你白送,雜家是帶了錢來買的。」
崔如海放下臉子道:「安公公,雜家自然知道你是劉公公的乾兒子。可即便劉公公貴為中常侍身份不凡,你也不能這般仗著身後有靠山到處訛人啊。在宮中私賣禁藥,這可是殺頭的罪名,雜家萬不敢當。」
長安冷冷一笑,道:「崔公公,今天我可是給你臉了,既然你這般不識抬舉,來日也別怨雜家辦事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