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批命
長安回到甘露殿前, 還是覺著心中有些氣悶。只不過,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還說了不止一次, 長祿執意如此,旁人又能如何?她又不是他媽,還能去擰著他耳朵把他拽回來不成?
原本她還想把長祿作為二把手好好培養的, 可若他果真過不了感情這關,在這宮裡他恐怕也走不長,也就隨他去了。
腦中是這樣想,但畢竟一起處了這麼久,眼見他踏上歧路長安心裡到底有些不得勁。她忍不住思考,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有什麼魔力?什麼兩肋插刀生死相許,都是為了一個情字。
上輩子也不知是外婆本來就不大喜歡她還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法陪她到最後, 對她並不十分親熱。故而,她並未體驗過什麼血濃於水的親情。
愛情么, 高中畢業和校草異地之後, 某次心血來潮翹課跑去校草的學校看他,結果發現他和另外一個女生狀甚親密。被她抓包后他還解釋說因為和她異地太過想她,所以才隨便找個人來分散一下注意力。她當即表示理解, 回到自己的學校后,四年換了三個男朋友,至於什麼愛情, 誰愛談誰談好了, 反正她不談。
提到友情, 她倒還真有過一個好朋友,可因為她睡了人家暗戀的男人之後,友誼的小船就翻了。當時她的感覺就像日了狗,特么的她怎麼知道她花了一星期就勾上的男人,居然有人暗戀了六年都沒得手?
拋開一切之後,她只覺無情一身輕。比起被背叛的傷害,區區寂寞空虛冷又算得了什麼?儘管後來她遭遇不測可能也沒有一個人會為她掉眼淚,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人都死了,旁人笑還是哭都無所謂。
宮裡為什麼不是談感情的地方?看慕容泓就知道。他是九五之尊,一宮之主,尚且不能對任何人投以真心,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又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
在宮裡談感情,等同於找死。這句話不僅僅是她對長祿長福的告誡,也將成為她的座右銘。除了慕容泓,誰的生死她都不會在意。
郭晴林兵貴神速,當天傍晚,就有小太監來叫長祿去廣膳房。
長祿來到廣膳房東廂房內,發現只有郭晴林和殷德在裡頭。
殷德一見長祿便上來連連作禮賠罪,道:「祿公公,雜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你是郭公公的人,以往多有得罪,望祿公公大人大量不計前嫌。」
上次見面他還拽得二五八萬,聲稱如不是看在他是御前聽差的份上就要打斷他一條腿,今日卻如一條狗一般在他面前搖尾乞憐。前後如此落差,讓長祿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他有些無所適從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郭晴林,郭晴林遞給他一個笑盈盈的眼神,示意:有我在你怕什麼?有話只管說。
長祿穩了穩心神,對殷德道:「我干姐姐萍兒,你馬上與她解除對食關係,不許為難她。」
殷德巴結道:「是是,這個郭公公方才已經交代過了。」
見他一副好拿捏的模樣,長祿想起前幾日自己被打的情景,忍不住道:「殷公公不是曾說過,若治不了我,你的殷字倒過來寫么?如今又怎麼說?」
殷德愣了一下,當即舉起手來自扇嘴巴道:「嗨,雜家壞就壞在這張嘴上,祿公公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則個吧。」
長祿見他如此,思及萍兒還要在他手下辦差,也不能太讓他下不來台,於是忙道:「罷了,就這樣吧。」看一眼一旁的郭晴林,他又道:「殷公公,看在郭公公的面上,此事就此作罷,往後再不提及,再不記恨,如何?」
殷德忙道:「當然,當然。」
事已至此,長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告辭出去。
郭晴林與他一起走到廣膳房外,搭著他的肩低聲道:「今晚我讓人去帶你過來。」
長祿心中一跳,有些艱難道:「今晚我要值夜。」
「那就明晚。」郭晴林指尖輕輕掠過他的下頜,指甲刮過肌膚帶來一絲輕微的痛楚,無聲地警告。
長祿低了頭,默不作聲。
「去吧。」郭晴林對他甚有耐心。
長祿走遠之後,殷德來到郭晴林身後。
郭晴林頭也不回地遞過去一張銀票,淡淡道:「辛苦了。」
殷德滿臉堆笑地接過銀票,點頭哈腰道:「能為郭公公辦事,奴才榮幸之至。」頓了頓,他又道:「其實照奴才觀察,以長祿這奴才的性子,您一開始便直截了當地要了他,他也未必能如何,又何必費這般心思呢?」
郭晴林回過頭來看殷德。
殷德被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訕訕道:「郭公公,奴才多嘴了。」
「你知道人與畜生之所以不同,不同在哪裡嗎?」郭晴林問他。
殷德想回答,又怕說錯話,於是乾脆搖了搖頭,道:「奴才不知。」
郭晴林笑,道:「殷公公小心得太過了。人與畜生之所以不同,那是因為人與人之間有故事,而畜生與畜生之間,除了交-配之外,再無其他。」
是夜長祿在甘露殿值夜,長安終於得以回到自己的單人間內享受獨處時間。
長夜漫漫,她又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紀,自然不可能一覺睡過去十幾個小時。無聊之餘,她撿起了上輩子的一個愛好——跳舞。
她上輩子愛跳什麼舞呢?單人倫巴和肚皮舞。前者在與勾引目標認識不久的時候跳,後者在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的時候跳。她是其中矯矯,十次有八次都能得手。
不過這輩子重撿舊愛,可不是為了勾搭誰了,而是為了健身。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不顯得自己奇葩還能達到強身健體目的的方式。
好在基本動作和技巧她還沒忘乾淨,雖然換了具身體,練起來還是駕輕就熟的。
好容易練得累了,她洗漱一番上床睡得格外香甜,甘露殿那邊來人喚她去值夜。
「搞什麼?今夜不是長祿值夜么?」長安睡眼惺忪地趴在床上不想起來。
「祿公公做噩夢,大喊大叫的,把陛下都給驚著了,您快去吧。」來人在門外道。
長安嘆氣,只得披衣起床,穿戴好去甘露殿值夜。來到甘露殿前,見長祿跪在廊下,她直想過去踹他一腳,想想卻又作罷。
進了內殿,見慕容泓懨懨地靠在迎枕上,面色不是很好。
長安心中犯疑,慕容泓並不是睡眠很深很容易受驚的那種人,為何長祿不過說個夢話他臉色便這麼差?長祿到底說了什麼?
「陛下,您無事吧?」她來到榻旁,彎下腰去看閉著眼的慕容泓。
慕容泓抬起臉來,無力地看了她一眼,頭忽然一歪,側倒在迎枕上。
長安驚了一跳,忙上去檢查他的狀況,俯身時發現他呼吸發燙,伸手一摸他的額,果然正在發燒。
「來人,快去太醫院請許御醫,再打盆水來!」長安回身沖殿外叫道。
慕容泓並未昏厥,只不過因發燒無力故而驟倒。
長安一邊給他敷著冷帕子一邊愁眉深鎖:慕容泓這廝身體這麼差,長此以往,只怕不用旁人動手,他自己熬不得幾年就會翹辮子,可怎麼辦?
「你是否……也覺著朕很沒用?」慕容泓半睜著眼看著長安在榻旁忙碌。
長安道:「奴才覺著您很不聽話。叫您過幾天再沐浴,您偏等不得。這才好了沒幾天呢,又發起燒來,如此反覆,什麼時候才得好?」
慕容泓唇角彎了彎,道:「別指望了,什麼時候都不得好。」
長安目露疑惑。
「朕從小身子就不好,五歲那年有個老和尚給朕批命,說朕是『多慧易夭』,唯有一輩子不做傷神勞力之事,與世無爭修身養性,方能保命。」慕容泓低聲喃喃著,又咳嗽起來。
長安忙給他餵了一盞水,道:「聽那些禿驢放屁!您身子不好,只要注意飲食調養,適當地多做些運動,自會好起來的。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能自己折騰自己!」
慕容泓失笑,道:「你這奴才好似對什麼都不存敬畏之心。」
長安趕緊澄清道:「沒有的事,奴才對您就敬畏得很呢。」
慕容泓看著她,也不知是燒糊塗了還是身體不佳的確會讓人心理也跟著脆弱,總之長安覺著他那眼神就像大冬天捂在貼身口袋裡的巧克力,溫軟得黏牙了。
長安對他這樣的眼神有些無所適從,忍不住訕訕問道:「陛下,您為何這樣看著奴才?」
「你就是個口蜜腹劍的小騙子。你記著,你對朕說過的每一句謊話,終有一天,朕都會教你一一付出代價。」慕容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