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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洗手作羹湯

  「鐘太尉請留步!」丞相府議政堂前, 趙樞疾步追上鍾慕白。


  鍾慕白回身:「丞相大人還有何見教?」


  「我就想知道,你為何固執己見力排眾議,堅決反對對雲州用兵?朱國禎他反了, 這件事如不處理妥當……」


  趙樞話說一半,鍾慕白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著強壓怒氣的趙樞道:「趙丞相,此事的厲害關係你們在廷議上已經闡述得夠清楚了, 我也聽得很明白了。論嘴皮子,我自是比不過你手下那些文臣,但打仗,我比你手下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文臣在行,就不勞你趙丞相賜教了。」說罷,敷衍地作了個平級禮,轉身就走。


  「鐘太尉!」趙樞厲聲道, 「陛下現在卧病在床,我等身為人臣, 理應為他分憂。如今殺一儆百的機會就在面前, 鐘太尉卻視而不見,該不是為了保存實力伺機而為,志在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鍾慕白頭也不回, 只道:「趙丞相不必言語相激,你該知道,到了我們這個歲數, 早就過了容易衝動的年紀了。」


  趙樞咬牙切齒地看著鍾慕白消失在照壁處的身影, 對一旁的金福山道:「備車!我要進宮!」鍾慕白, 你以為你不同意出兵,這仗就打不成了么?我倒要看看,如果慕容泓下令出兵,你是不是也要公然抗旨?

  「……有道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一個教書的尚且如此,咱們陛下就更應如此了。雜家知道,能進廣膳房當廚子,你們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身懷絕技的,但是,不管你身懷什麼絕技,做出來的東西陛下不愛吃,那就屁都不是。你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那就是照料好陛下的一日三餐。但眼下是什麼情況?哪怕是一碗粥,你們都做得讓陛下看都不想看一眼,就更別提吃了。人除了會病死,也是會餓死的。上次陛下病危,下令如他駕崩,整個太醫院為他殉葬,如今陛下吃不下飯,若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說你們這些人能幸免於難么?都長點心吧,別以為陛下不重口腹之慾是好伺候,那是你們無能!無能知道么?……」


  廣膳房廚間,長安一邊啃著蘋果一邊口沫橫飛地教訓御廚們。雖然御廚們地位不高,被罵也就被罵了,可膳監膳正這些有品級的太監,到了長安面前一樣不敢吱聲。在宮裡,誰得上位者的恩寵多,誰嗓門就大,嬪妃間是如此,他們這些奴才間,也是如此。


  「……做得再好,能入陛下肚子的那才叫點心,若入不了,那你們就是廢物點心!我說你們記住了沒有……」


  「安、安公公……」長安抖威風抖得正爽,旁邊一個負責配菜的太監忽抖抖索索地喚道。


  長安斜眸過去,問:「什麼事?」


  「您看蝦肉剁成這樣,行了么?」太監問。


  長安走過去,用刀從砧板上挑起一點蝦泥仔細看了看,罵道:「陛下不吃葷腥你們不知道啊?」


  太監懵了:「……可、可這是您讓剁的啊。」


  長安上去照他腦袋上就是一下,道:「我說你們特么的腦子裡灌得都是漿糊是不是?陛下不吃葷腥你們就干看著?一個少年,本就體虛羸弱,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葷腥能好么?你們該做的不是把葷腥從御膳中挑出來,而是要做到讓陛下入口而不知,這才是你們的職責。如果陛下願意吃蝦,我讓你們剁成泥做什麼?既然讓你們剁成泥,你們就要剁到入口即化查無此物,明白么?繼續剁!」


  「是,是!」那太監忙又操起雙刀剁了起來。


  另一頭,山楂糕做好了,廚子將它切成塊端來給長安過目。


  長安拈了一塊嘗了嘗,這年頭沒有打漿機,這山楂糕自然不會如她上輩子吃的那般細膩,但勝在原汁原味。


  「記住,以後做糕點不要太甜。甜度不夠有辦法補救,若是太甜了,那就沒辦法補救了。還有就是,你們也知道陛下挑剔,呈上去的御膳除了色香味要保證之外,必須開動腦筋琢磨一下造型。比如這個山楂糕,這麼方方正正愣頭愣腦的一大盤,誰看了能有食慾?」


  長安來到桌旁,吩咐左右:「拿個白色的瓷盤來。」眼一抬看到桌上的果籃里有石榴和檸檬,又道:「去,剝些石榴籽來,把檸檬洗凈,皮切成細絲圈,果肉擠成汁,待會兒加到蝦仁雞蛋羹里去腥。」


  眾人照辦。


  長安將山楂糕切成細條,在盤子中間放了一小段翠綠的茭白殼,然後取了五六根山楂條靠著茭白殼搭了個造型,再將橙黃清新的檸檬絲圈輕輕罩在山楂條上,道:「拿蜂蜜來。」


  旁人忙拿來一罐剛進貢上來的桂花蜜。長安舀了三分之一湯匙的蜜,抹在山楂旁邊的盤子上,然後再在周圍撒上晶瑩剔透的石榴籽,一份色彩亮麗別出新意的點心就算裝好盤了。


  長安掃視一眼周圍目瞪口呆的廚子和雜役們,道:「沒錯,這整個盤子里,陛下或許就吃那麼一兩條山楂糕,但你們就得做到如此。山楂糕營養豐富消食健胃,對陛下大有裨益,但其味偏酸,所以配上蜂蜜,這叫考慮周到。而茭白殼檸檬皮和石榴籽純粹是為了讓陛下賞心悅目,這叫心意拳拳。你們不像雜家,可以竟日陪在陛下身邊討他歡心,你們和陛下之間唯一的聯繫不過就是御膳而已。御膳是死物,是不能為你們說好話的。你們所要做的,就是要讓呈上去的御膳活過來,讓御膳能為你們在陛下面前說好話,讓陛下知道你們是用心為他做飯的,而不是像燒豬食一般光用手而已,明白了么?」


  「是,奴才們受教了,多謝安公公提點。」眾人道。


  「雜家也不是閑得無聊特意跑來找你們麻煩,主要是你們用心了,雜家也能省點心。」長安一邊洗手一邊想:要不是你們這幫廢物不給力,姐我豈會竟日生活在哄巨嬰吃飯的水深火熱之中?等著吧,小病雞一日不乖乖吃飯,你們就一日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兩刻之後,長安帶著拎著食盒的送膳宮女,負著雙手優哉游哉地回到了長樂宮。


  一進甘露殿,長安立馬收起了趾高氣昂的模樣,將山楂糕和蝦仁雞蛋羹從食盒裡拿出來,湊到榻前狗腿道:「陛下,該用膳了。」


  因著多慮傷身,慕容泓這兩天連書都不看了,就在榻上躺著養精蓄銳。可長安不在,他實在是閑得發慌。


  「去哪兒了?」長安將他扶起來靠在迎枕上,打水來給他凈手的時候,他問。


  長安一邊擦著他骨節清秀的手指一邊道:「廣膳房這幫子御廚真是太不像話了,做出來的御膳沒一樣是您想吃的,少不得奴才要去提點他們兩句。」


  「庖廚里的事你也懂?」


  「那當然,奴才是什麼人?奴才可是上天……」長安正要自誇,想起那日夜間的遭遇,便抬頭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一雙眼果然正秋水橫波般瞟著她。


  長安訕笑,道:「奴才可是上天派來伺候您的。最近看您龍體抱恙飲食不進,奴才真是日夜難安黔驢技窮,窮則思變變則思通。原本奴才對這做菜的事也是一竅不通,可入了廣膳房,奴才心裡想著您,嘿,您猜怎麼著?那真是思如泉湧有如神助啊!奴才算是發現了,您就是奴才的精神支柱力量之源,只要有您在,奴才的靈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油嘴滑舌。對著鍾羨,這樣的話你也沒少說吧。」慕容泓垂眸看著自己的手,不咸不淡道。


  長安:「……陛下,您老提鍾羨做什麼?他怎麼能與您相提並論呢?奴才接近他也不過因為看他是個可用之才,提前為陛下您探查他的弱點而已。」


  「可有收穫?」


  長安得意:「那是當然。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奴才已經發現,鍾羨此人只有一處死穴,那就是情義二字。不管他有多麼的善文能武架海擎天,只要他的親眷好友一日沒有死絕,陛下您就有的是法子拿捏他。」


  慕容泓眯起眼看著長安,道:「朕真是替鍾羨不值啊,瞧他將鍾夫人親手做的糕點都送給你吃,顯然是將你這奴才當朋友了。豈料你這奴才這般薄情寡義,一轉身就把他給賣了。真是可憐,可嘆吶。」


  長安不以為然道:「奴才一早就說過了,奴才是太監,太監是伺候皇帝的。所以奴才即便有情有義,也只會對陛下您有情有義。至於其他人,不管他是誰,奴才與他只有逢場作戲,沒有真情實意。」


  慕容泓看著她。


  長安也坦然地與其對視著。


  良久,慕容泓唇角微微一勾,眼神溫軟下來,道:「讓朕瞧瞧你的成果。但願你這奴才的手藝,能與你的嘴皮子一般無人能敵。」


  「無人能敵不敢當,只要陛下您能賞臉吃個一口半口的,奴才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長安殷勤地先把山楂糕端來榻前。


  慕容泓垂眸一看那盤裡,眼珠子居然就定住了。


  長安看看他,再看看盤裡,不明白到底什麼東西犯了他的忌諱。


  慕容泓凝滯的表情並未持續太長時間,閉了閉眼也就過去了。他伸指拈起一條山楂糕,咬了一小口,又沾了點蜜,再咬一口。


  長安期待地看著他。


  「味道一般,不過入眼挺好看的,不錯。」慕容泓點評。


  長安笑道:「許御醫說了,不管是飲食好還是心情好,都有助於您恢復。」


  她又將那碗蝦仁雞蛋羹端過來,道:「山楂糕奴才不過就裝了裝盤而已,這碗羹,才是奴才親手做的,陛下您嘗嘗?」


  慕容泓瞥了一眼,見濃稠的一碗湯,賣相不怎麼好,便皺了皺眉。


  長安攪拌著羹湯道:「陛下,您別看它其貌不揚,可是它營養豐富啊,最關鍵的是容易克化。而且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呢,叫做芳草萋萋鸚鵡洲。看在是奴才親自下廚的份上,您就嘗一口好不好?」她遞了一匙湯到慕容泓唇邊。


  慕容泓見她眼巴巴地看著他,頗有些盛情難卻,也就勉為其難地張嘴喝下了。


  味道倒是鮮美,不過鮮美中似乎有些讓他排斥的東西。只可惜這羹湯里的食材都切得極細,入口一抿就沒了,他一時間未能品出那股讓他不太適應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味道。


  長安卻不給他機會細想,緊接又是一匙湯遞到他唇邊,口中問道:「陛下,你知道這碗湯為何叫這個名字么?」


  那湯匙離慕容泓的唇極近,他若不喝了,一張嘴就會將它碰翻。於是他只得先將湯喝了,這才問道:「為何?」


  「您看這蛋清打出來的蛋花,潔白細膩,多像陽光下的沙洲啊。而碧綠鮮亮的海菜像不像沙洲上的萋萋芳草呢?陛下,海菜還有一個別稱,您知道叫什麼嗎?」長安故技重施,一邊問一邊又遞了一匙湯在慕容泓唇邊。


  慕容泓自然察覺了她的伎倆,但他本身已不太排斥這道湯,加上是長安親手做的,他喝,多少也有點給她面子的意思在裡頭,於是也就配合了她。


  「什麼別稱?」他喝了湯,問。


  長安趁機又遞一匙湯過去,道:「這海菜又叫龍鬚菜。您是真龍天子,按照吃什麼補什麼的說法,多吃這龍鬚菜,您將來定然會有一把光澤亮麗柔順飄逸的龍鬚。」


  慕容泓剛喝了一口湯在嘴裡,聽著她的描述,他登時想起了朝上武將那滿腮鋼刷似的鬍子及鬚髮皆張的模樣,再聯想起自己也長上那樣一把鬍子……他喉頭咕的一聲,嗆著了。


  「哎喲,奴才看出來了,您愛喝奴才做的湯,那您也慢點喝啊,又沒誰能跟您搶。瞧瞧,這下嗆著了吧?」見他咳嗽,長安忙放下湯碗一邊給他撫背一邊道。


  咳得說不出話來的慕容泓平生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麼叫做有口難辯。


  正在這時,劉汾進來稟道:「陛下,丞相大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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