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安哥的野心
送走了慕容瑛與郭晴林, 長安扶著殿前那棵海棠樹摳著樹皮沉思開了。
劉汾不應該死得這麼快,這麼突然的。他所知道和所做的事,都不過是想為他們劉家翻案而已, 從這一點上來說,太后並不存在立刻殺死他滅口的動機。他自己更沒有自殺的理由。
那他為何會死?昨天他去了長信宮之後,到底發生了何事?
細想想, 昨日之事,除了郭晴林不在她的計劃中外,其他地方應該出不了什麼紕漏才是。難道,此事會與郭晴林有關?
可是,劉汾此事,郭晴林有什麼插手的必要呢?就算她的目的全部達成了,也損害不著他半分, 除非……此局的受害人中,有他想要保住的人。
劉汾和馮春都完了, 目前只剩一個寇蓉還不知到底是什麼情況, 莫非他要保的這個人是寇蓉?
再者,若此事真乃郭晴林的手筆,太后究竟知不知道真相?關於太后所說的劉汾上吊的理由, 任誰都聽得出來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那麼太后究竟是以為劉汾真的是為了越龍一事畏罪自殺而找的借口,還是為了讓殺人兇手郭晴林脫罪而找的理由呢?
長安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不管如何,郭晴林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這一點基本是可以確定的。有陳佟這等手下在, 他屠刀所向, 基本上無人能夠生還。
文質彬彬的御醫許晉, 與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來往呢?他們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交集么?
果然人只要野心一大,自身的短處便立刻暴露出來了。長安眼下就意識到自己有個短處急需彌補,那就是,手下可用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長福目前來說是最可靠的,然而人太老實,能在甘露殿替她伺候好慕容泓讓她有時間出來辦自己的事就阿彌陀佛了,別的方面指望不上他。
掖庭局的鄂中應當是個有勇有謀且心理素質不錯的人,只是一來掖庭局位置敏感人多眼雜,她不便與他頻繁見面,二來她目前年紀太輕職位太低,未必能真正收服如鄂中這樣的人。
四合庫的寶松是個識相的,但不知辦事能力與忠誠度到底如何,如果要用他,還需製造機會試探他一下方好。
冬兒,這個是敵是友只在她一念之間的人暫不考慮。
嘉容,傻白甜只適合寵著,辦事就別指望她了。
嘉言,戀愛腦卻又有點小聰明的女人,原本就不是一個陣營的,不值得真正信任。
還有趙椿和鍾羨,都是宮外的人,或許能成為她一時的助力,卻成不了她永遠的主力。
她需要得力的心腹,需要能幹的下屬,現在就需要。
若等她一步步爬到中常侍、司宮台內侍監的位置了,那些湊上來的人對她有幾分忠誠誰知道?她也沒有那個心力去一一分辨。唯有起於微末,才能得見真心。
長安在樹下思慮半晌,忽有了個主意,她興沖沖地向甘露殿內走去。
慕容泓正坐在內殿的軟榻上擼貓。
察覺長安進來,他明眸善睞地瞄她一眼,問:「這下滿意了?」
長安揚起下頜,得意道:「那是自然。」她沖一旁的長福使個眼色,長福便退了出去。
她弓著腰一溜煙跑到慕容泓腿邊,扯住他的袖子笑眯眯道:「陛下,奴才有個建議。」
「建議便建議,你扯著朕的袖子做什麼?」慕容泓瞥她的手。
長安:「……難不成您想讓奴才捧著您的手?」
慕容泓斜眸看她,眼底隱隱威脅:「你覺著朕是這個意思?」
長安訕笑著放了手,倏忽又正色道:「陛下,奴才覺著,您應該設立一個衙門,一個不受任何官署管制,只對您一個人負責,卻能監察所有人的衙門。」
聞言,慕容泓眸底的墨色瞬間便濃了起來,他問:「何出此言?」
長安道:「往近了看,為了您能徹底掌控外朝和後宮。往遠了看,就是您曾對奴才說過的,讓您親手畫出來的那八個圈,徹底消失在大龑的版圖之上!」
慕容泓停住了撫摸愛魚的動作,看了長安半晌,問:「你可知這件事會有多難?」
「天下有何事不難?作為平頭百姓,一輩子衣食不憂是為難事。作為一國之君,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是為難事。而作為奴才,能真正做到解君之意分君之憂是為難事。一言以蔽之,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罷了。」長安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慕容泓目色深深。
「知道。若此事做得不好,奴才自是失敗的,無話可說。若此事做得好,那奴才就會成為您懸於百官頭頂的一把刀,明晃晃的眾矢之的。假設陛下在與朝臣的鬥爭中始終佔上風,奴才或可安然無恙,但若陛下一旦落於下風,需要對朝臣們做出一定讓步時,朝臣們最想要的,肯定就是奴才這條命。又或者,陛下您智謀無雙,在與朝臣的鬥爭中始終處於上風,但有一天,您發現奴才的權力過大而且難以收回了,或許您也會對奴才痛下殺手。但凡是奴才所能想到的這一切奴才都不怕,於奴才而言,平淡庸碌的幾十年,與轟轟烈烈的幾年,都是人生。反正您終究需要一個人去為您做這件事,若您放心,何不就讓奴才為您去做這件事呢?」長安仰著頭滿眼誠摯道。
「你是想讓朕相信,為了朕的江山,你可以不惜己命么?」慕容泓面無表情。
「不是為了您的江山,奴才願做這一切,只是為了您。」長安笑了笑,微微垂下眼睫,道「奴才上輩子不修,這輩子爹不疼娘不愛,生逢亂世命如飄萍。當年麗州南潯的街市上,若非遇見了您,這會兒奴才恐怕連骨頭都爛沒了。奴才這條命是您給的,就算還給您也沒什麼,若是在死之前還能為您做些什麼以報再生之恩,便更死而無憾了。這輩子若能如奴才曾經對著您期許的那樣伺候您到老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奴才也願意用自己這條命做您的墊腳石,助您跨鴻溝越坎途,讓您一路順遂地走下去。」
長安說完,抬頭看慕容泓。
慕容泓卻側過臉看著愛魚,口中道:「死奴才慣會甜言蜜語。」
長安:「……」
「陛下,奴才不是……」
長安話剛開了個頭,冷不防慕容泓突然伸指抵著她的額往後一推。她本就是蹲在他腿邊的,被他這麼一推當即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慕容泓笑了起來,不是平素那種心思不明浮於淺表的笑,而是真正眉眼如月齒色盈盈的笑。
長安:「陛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慕容泓道:「朕覺著如你這般的活寶,就這樣陪在朕身邊給朕逗樂子挺好的。至於那些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事情,就算了吧。」
長安:「……」擦!該不是方才那番話說得太過情真意切,讓這小瘦雞起了惻隱之心,以至於適得其反了吧?不要啊!
她覺得她還可以再搶救一下,於是爬起身道:「陛下,難道您真的不考慮一下奴才的建議么?就算有人比奴才更有能力去辦這件事,他能比奴才對您更忠心么?」
「不忠心又有什麼關係?就如你方才說的,殺便是了。反正這皇宮裡什麼都缺,獨不缺人。至於對朕如此忠心的你,朕又如何捨得讓你去冒險呢?你就在宮裡陪著朕,與朕同生共死便是了。」慕容泓悠悠道。
「陛下……」
「你該不是怕了吧?」慕容泓忽然道。
長安愣了一下,問:「怕?怕什麼?」
「郭晴林啊。」慕容泓笑盈盈道,「比之徐良劉汾之流,他可是要難對付得多。你之所以有方才的提議,是想在宮中另外拉起一隊人馬與他分庭抗禮?」
長安心思被他言中,不由腹誹:小瘦雞心眼多得像火龍果里的黑籽!
「笑話,奴才有您,勝過千軍萬馬,怕他做什麼?」長安不屑道。眸光一轉,見一旁慕容泓別有意味地瞟著她不說話,她又來勁了,湊過去低聲道:「陛下,奴才聽聞這郭晴林雖是去了勢的太監,卻也好男風呢。您說等他來了甘露殿,日日對著如此美貌又年少的您,他心裡會想些什麼呢?」
慕容泓聞言慍怒,伸手就要去揪她耳朵。豈料長安早有防備,身子往後一仰就逃離了他魔爪的攻擊範圍,一邊笑著向殿外溜去一邊道:「陛下,時辰不早了,奴才去看看您的御膳來了沒有。」
長信宮萬壽殿,郭晴林已將自己走後相關的人事和差事都安排妥當,在去長樂宮之前來向慕容瑛彙報情況。
郭晴林雖在私人生活上有些問題,但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的,這麼多年慕容瑛也是本著取其長處的目的才容忍下來。到底是羅泰一手調-教出來的,說話做事終究比一般的奴才更合她的心意。
「這麼多個月下來,縱然沒有親眼所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皇帝雖是年輕,道行比之你我,卻未必會淺。在他身邊,你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才行。」慕容瑛端著茶杯道。
「是。」郭晴林俯首。
「然則皇帝城府再深心眼再多,若是消息不靈通,他也不過是座死佛,做不到普度眾生。此番你去長樂宮,第一項任務便是查清楚在充當皇帝耳目的到底有哪些人?分別探向何處?這項任務徐良和劉汾都未能完成,希望你不會如他們一般,出師未捷身先死。」慕容瑛道。
「奴才遵命。」在她面前,郭晴林一向言簡意賅。
郭晴林退出去后,寇蓉上來,有些猶豫地徵求慕容瑛的意見:「太后,那個張昌宗,要不要奴婢派人把他給……」
「把他給哀家叫進宮來。」慕容瑛低頭輕抿一口茶,道「此事哀家自有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