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心意
門突然被推開, 嘉容都衝進來半個身子了,又急急停住,有些不知所措道:「我、我忘了敲門了。」
長安早就挪開了捂著眼睛的手, 見狀溫柔一笑,道:「沒關係,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嘉容這才關上門急急來到床前, 看著床上的長安道:「長福說你遇刺受傷,嚇死我了。傷得嚴重嗎?還疼不疼?」
長安見她漂亮的眼睛里淚光閃閃的,彷彿又要哭的模樣,心中頓時有些感慨。
怪不得贏燁會那麼喜歡她,這樣的女孩子的確招人喜歡。容貌既美,心地又善良單純,只要你對她好, 她便永遠不會背叛和傷害你,只會報以同樣的, 甚至更多的真心和善意。
她相信, 不管贏燁是帝王還是乞丐,嘉容都能做到對他不離不棄。
作為一個男人,晚上有這樣的女子睡在身旁, 只怕連夢都是平靜美好的吧。
如是想著,長安收回原本準備好的嚇唬她的話,道:「疼自然是疼的, 好在不要命。聽說整天看著美人能讓人延年益壽, 你願意過來讓我看兩天壓壓驚嗎?」
嘉容本來很擔心, 聽到這話,她忍不住一笑,卻把眼眶裡的淚花給笑了出來,忙用袖子拭去,道:「都這樣了,你還不老實!」
「老實了還是你認識的那個長安嗎?來,扶我起來,身上衣服還濕著呢,我去後頭換衣賞,你幫我把床上的被褥都換了。」長安道。
「哦。」嘉容似乎早已忘了她曾是被人含在口中捧在手心的皇后了,對長安言聽計從,即便做這些本該丫頭來做的事也毫無排斥心理。
長安齜牙咧嘴地下了床,站起身發現左小腿還是一著力就痛,她扶著床一瘸一瘸地走。
嘉容看著她走路的姿勢,問:「你的腿怎麼了?」
「斷了,大夫說以後都不能恢復如初了。殘疾之人是不能在宮裡當差的,只怕我傷好后就會被趕出宮去了。」長安黯然道。
嘉容愣在床前,她有些不能接受地問:「趕出宮去?可、可你這樣出去該怎樣生活呢?」
長安艱難地轉過身來對她笑了笑,道:「別擔心,我早就是個不能成家立室的廢人了,在宮中孤獨終老和在宮外孤獨終老又有什麼分別呢?」
嘉容聽她說得凄楚,鼻子一酸,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她過去扯住長安的袖子道:「我不讓你走。」
「傻丫頭,現在坐在帝位上的那個人又不是你夫君,我走與留哪是你能說了算的?」長安道。
「他怎麼能這麼狠心呢?再怎麼說你也伺候了他這麼久啊!現在受傷了就要趕你出宮?不能侍奉無非就是沒有月例罷了,大不了我養你。我去求陛下,求他再讓我給贏燁寫一封信,我讓贏燁給我寄銀票,不管多少都分他一半好了,然後剩下的給你,這樣你不用他養,他可以不把你趕出宮去嗎?」嘉容拭乾眼淚,紅著眼眶問得認真。
長安心中好笑,道:「不必了,你不是說過贏燁連話都不讓你跟別的男子說嗎?要是被他知道你問他要銀子是為了養我,那還得了?」
「我不管,憑什麼我不能和別的男子說話,他卻和別的女子說話?他若敢不同意,我就哭給他看!」嘉容任性道。
長安挑眉:瞧,再恩愛的夫妻,只要兩人不是平等的位置,也總會有矛盾隱藏在深處。平時不曾發現,只不過是沒人去戳破而已。
她安慰嘉容幾句,這傻姑娘才收了眼淚替她鋪床,她自去床后換衣服,都收拾好后便到晌午了,嘉容去甘露殿那邊幫她取午飯。
嘉容離開不久,許晉來了,替長安檢查了被踢的左小腿,得出的結論是並未骨折,如此疼痛或許是有輕微骨裂。他用兩塊小夾板將長安的左小腿牢牢地固定起來,吩咐長安好生卧床休養,不要亂動。
許晉走後,長安餓著肚子又等了一會兒,才見長福拎著食盒回來。
「怎麼是你,嘉容呢?」長安問。
長福嘆氣,道:「安哥,嘉容來不了了?」
長安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問:「發生何事?」
長福道:「今日在雪浪亭刺殺陛下的那個女刺客,是……嘉容的姐姐。」
長安:「……誰發現的?」
「聽說是郭公公先發現那女刺客眉眼與嘉容有些相像,然後閆衛尉派人把嘉容叫去認屍。嘉容到掖庭局的仵作房看到那具屍體后,叫了聲姐姐就暈過去了。」長福將飯菜都擺在凳子上,端到床邊。
長安從他手中接過飯碗,唏噓道:「可憐的丫頭,此番可真的難熬了!」
雨勢未歇,盛京西北角一條偏僻的小巷中,一名男子撐著傘快步走到巷子盡頭的一處宅院前,謹慎地往來處看了幾眼,見無人跟蹤,這才扣了扣院門。
院門很快打開一條縫,男子閃身進去,徑直來到後院正房,脫了鞋子走進鋪著竹席的內堂,對正在蒲團上閉眼靜坐的孟槐序行禮道:「先生。」
孟槐序沒有睜眼,只緩緩道:「失敗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那男子握緊雙拳,道:「就差一點點,如不是慕容泓身邊那個小太監身上有刀,慕容泓此番必死無疑。」
孟槐序睜開眼,道:「那個小太監是長安。」
男子奇道:「先生,你知道這個人。」
孟槐序站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踱了兩步,問:「陶之現在如何?」
男子黯然道:「被那太監割了喉,當場就死了。」
孟槐序冷笑,道:「為怕陶夭回去,擅作主張暴露我們好不容易埋進宮裡的眼線,如不是我們的手縮得快,還不知要搭進去多少人。因此事觸怒了主上,自己又潛進宮去打算將功補過,結果卻還是功虧一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姐妹二人,沒一個有用的!」
男子默了一會兒,道:「先生,我們是否要儘快想辦法重新安排人進宮?」
孟槐序搖頭道:「陶之能混進宮去,證明宮裡在選拔宮女這塊存在著很大的漏洞。經此一役,慕容瑛與慕容泓定會把這漏洞堵上,再要派人混進去,沒那麼容易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們暫且按兵不動?」男子問。
孟槐序微微冷笑,道:「這種時候,怎麼能按兵不動呢?丞相府那裡不是有一條現成的線么?」
男子遲疑道:「可是,用他們的線,我們的身份容易暴露。」
「這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事,關鍵看你怎麼去做。」孟槐序看他,轉過身去,自櫥櫃的抽屜中拿出另一枚頂端帶花的黃銅戒指,遞給那男子道「我們來到盛京的目的,至始至終都只有那一件事而已。只要功成,我們就可以身退了。」
男子接過那枚黃銅戒指,似乎還有些猶疑。
「知道怎麼做么?」孟槐序盯著他。
男子點點頭,又道:「可是先生,主上與皇后感情甚篤,若是皇后真的不測,屬下擔心,主上他會一蹶不振。」
孟槐序道:「放心,我了解他。就算要一蹶不振,也得為陶夭報了仇之後。爭霸天下從來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就不信那麼長的時間,不夠他去忘記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傍晚,雨終於停了。
慕容泓用過晚膳,又喝了御藥房送來的葯。一場刺殺還不及一場雨對他的傷害大,下午他便又發起熱來。不過這次病勢比上次稍微輕些,至少他可以撐著不躺到床上去。
他想想也的確應該好好保養身子了,如若不然,不說鬥智斗勇,熬年頭都熬不過那些人,還斗什麼?
只恨那次經歷留給他的陰影太深,暈血這個毛病,怕是沒那麼容易克服了。
他看書到戌時正便上榻就寢,躺下時頭擱上枕頭,脖頸處的傷口被輕微地牽扯了一下,帶來一陣刺刺的痛。
想起長安的傷情,他微微昂起頭來看向殿中,目光一掃便落在了軟榻上的那條狐絨毯子上。
「長壽,把軟榻上的狐絨毯子給長安送去,就說朕賞她了。」他吩咐正在牆角打地鋪的長壽。
長壽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麼突然想起要賞長安一條毯子,但上位者動動嘴,做奴才的跑斷腿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事,他當即領命抱了毯子往東寓所去。
長安房裡,長福用三張長凳拼了一張床出來,準備今晚就這樣對付一夜。
「你回房去睡吧,我又不是不能動,如果真有什麼情況,你就在隔壁,我大聲叫你也聽得見吧?」長安無奈道。
長福一本正經道:「那可不一定,我睡得死,還是睡在這兒比較保險。」
長安頭枕在枕頭上頸后的傷口疼,不枕枕頭頸前的傷口疼,怎麼都不安逸,料想今晚自己是睡不著了,有個人陪著說說話也好,便也沒再反對。
長福鋪好了他的「床」,剛準備躺下,長壽來了。
「陛下說把這條毯子賞你。」長壽將毯子放在長安床上,又關切地問「傷無礙吧?」
「都是皮肉傷而已,沒有大礙,多謝壽哥關心。煩請替我謝陛下厚賞,今夜終於能睡個好覺了。」長安道。
長壽走過,長福過來摸著那毯子,一臉不解:「這毯子好是好,可是現在光蓋毯子睡覺不冷嗎?」
長安自己費力地坐起來,把枕頭扔到一旁,將那疊好的毯子放在枕頭的位置,然後重新躺下。
這下好了,高度正好不說,觸感軟綿綿毛絨絨,即便碰到脖頸也絲毫不會引起不適。
長安愜意地嘆了口氣,瞄了長福一眼。
長福傻笑道:「原來是這樣啊。安哥,你可真聰明,要換做是我,就不知道陛下送這條毯子來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真奇怪,陛下怎麼知道你枕枕頭不舒服,這條毯子能讓你枕得舒服呢?」
長安道:「因為陛下更聰明唄。」
「哦。」長福自覺懂了,心滿意足地回到凳子上躺下。
長安看著帳頂,手伸到頸側摸著那手感光滑細軟的毯子,心中明白,能於此時送這樣一條毯子過來,他可不單單是聰明而已。
她覺得自己應該保持清醒,可是,她壓制不住心中那微小卻又真實的愉悅心情。
這種愉悅與她以前所體驗過的那些愉悅都不相同。以往,她若得到這樣一條價值千金的毯子,她會為它帶來的財富愉悅。可今天,她卻為附加在它裡面的那一份心意而愉悅。
她覺得自己在某方面或許真的變了,但是為他改變這一點點,她願意。畢竟那是以命護她的人,值得她真心相待。
長壽回到甘露殿,慕容泓還未睡著。
「長安的傷勢如何?」他躺在榻上問。
長壽道:「他說只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他還讓奴才替他謝陛下厚賞,說他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慕容泓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翻個身面向里側。
一整天積累下來的煩悶在這個瞬間全都煙消雲散,他只覺滿心鬆快。
他都不知道這一來一去隻言片語有什麼值得他如此歡喜的,但他就是歡喜了。
閉上眼,他輕輕彎起唇角。不管明天如何,正如她所言,至少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