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走劇情
長安和慕容泓在浴池裡折騰了近兩個時辰, 最後,高貴冷艷的皇帝陛下終於學會了一個泳姿——狗刨。
長安覺得一個原本怕水的人能在兩個時辰內學會狗刨, 高徒未必,但她絕對是名師了,所以心滿意足。當然她是絕對不會告訴慕容泓這個泳姿名叫狗刨的。
……
由於劉光初主告, 輔國公府遞的訴狀, 懷之焱很快就被「請」去了廷尉府配合查案。
朝上沒了太常卿是大事, 這外甥告姨父,岳父老泰山幫忙遞狀子的事也是鮮有耳聞, 一時間整個盛京不管是朝廷還是民間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廷尉府新接手的這樁案子上,各條街上的茶樓日日爆滿,百姓們獵奇的目光后, 無不透著這樁案子的影子。
榮和巷一間名為松風閣的茶社二樓, 一位二十齣頭的錦袍公子從窗口探出頭來,對正路過樓下的張仁遠喚道:「張兄。」
張仁遠抬頭一瞧, 原來是他最近新交的朋友李茂年。那日他喝多了酒又去賭坊投骰子,輸得精光之際,想起自己流年不利事事不順, 便於賭坊中吵了起來,險些沒被人打死, 幸虧這李茂年及時出手救了他。
如今見他相邀, 他便轉身進了茶樓。
「張兄, 看你這行色匆匆的, 是要去哪兒啊?」二樓雅間,李茂年一邊殷勤地給張仁遠斟茶一邊問。
張仁遠形容消瘦眉目無光,開口便是自嘲:「還能去哪兒,去安國公府打秋風罷了。」張仁遠的祖父與如今的安國公張懋是兄弟,只不過張懋是嫡出,而他祖父是庶出罷了。
李茂年笑道:「看張兄這話說的,若是以你的人品才學還需要打秋風的話,那如我這般人,豈不是只能去街面上行乞了?」
張仁遠端起茶杯,抑鬱道:「李兄,你跟我不同,你是有前程的人,而我……呵!」他一仰頭,以喝酒的姿勢將一杯茶喝得涓滴不剩。
李茂年將桌上的茶果點心推到他面前,道:「張兄,你還年輕,凡事不能鑽牛角尖……」
「牛角尖?我這算鑽牛角尖么?君無戲言,陛下金口御斷,我這輩子,還能有什麼希望?當然了,這也不能怪陛下,都怪我自己莽撞愚蠢自以為是,被人當了槍使還不自知。那劉韜自己出去勾搭女人被人殺了與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為他的事去太尉府前鬧事?不過都是受人挑唆罷了。唉,這茶實在無味,李兄,我請你喝酒去如何?」張仁遠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轉移話題道。
李茂年忙阻道:「誒,張兄,這大白天的可不興買醉。其實依我看來,人年輕時多經歷些也未必是壞事,就如你此遭受了如此冤屈,將來待你踏入官場,你定會比與你同期入仕的更多幾分小心與謹慎,絕不會再輕易落入旁人的圈套了。」
「入仕,我這輩子是沒機會了。」
「我倒覺得張兄尚可以博上一搏。」李茂年忽道。
張仁遠一愣,抬眸看了李茂年半晌,方問:「李兄此言何意?」
李茂年起身到雅間門口看了看外面,確定無人偷聽,這才將凳子從張仁遠對面搬到他身邊,坐下低聲道:「不瞞張兄,自從與你相識以來,特別是聽說了你的遭遇之後,我便一直十分揪心。憑心而言,就我聽說過的那些世家子弟中,再沒一個是如張兄你這般能讀書會讀書的。你出身名門望族,又才名在外,只消今年金榜題名,那將來平步青雲定然指日可待。誰料想卻因為這一樁飛來橫禍毀了終身仕途,思之怎不令人扼腕痛惜?你知道我是商賈出身,承蒙你不棄,願與我結交,我便也想為你出一分心力。我別無所長,就是朋友多,你這件事,我托朋友出去多方打聽,從傳回的消息中,看到了一線生機。」
「什麼生機?願聞其詳。」張仁遠忙道。
李茂年道:「張兄,你可知安國公府曾有過要與太尉府結親的意思?」
張仁遠滿目茫然,道:「這……我倒是未曾耳聞。不過這議親在尚未確定下來之前那都是各家的私密之事,張兄如何能打聽得到?」
李茂年笑道:「這就是朋友多的好處了,不管什麼事,只要曾經真的發生過,被人探知便不是什麼稀奇之事。我還可以告訴你,這位差點成為鐘太尉兒媳的姑娘,就是安國公府長房大爺張其恭的嫡次女。」
張仁遠捋一捋關係,便知說的是他的堂妹張競華。
「差點?也就是說,這門親事已經黃了?」張仁遠問。
「若是沒黃,漕運一案就不會演化至此了。退一步來講,就算還沒黃,鐘太尉帶頭針對張鄭兩家挑起事端,這門親事估計也難成了。」李茂年道。
張仁遠想了想,覺著有理,但轉念他又不理解起來,疑惑問道:「這些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與鍾羨平素沒什麼交集,但因為張家和鍾家在議親,你才有這個機會去與他結交。只要他一句話,你與他是相熟的,那日你是去他府中做客,並非是去鬧事,被京兆府抓去是誤抓,你不就無事了嗎?」李茂年道。
張仁遠呆了半晌,搖頭道:「這行不通,那日我與那麼多同窗在一起,這樣的謊話如何能使人相信?」
「你不需要讓別人相信,只需要讓京兆府尹相信就成了。戶曹那邊的名單是京兆府報過去的,只要京兆府尹派人去說一句是他們弄錯了,戶曹那邊自然會把你的名字從被禁止科舉的名單中剔除。至於你的同窗……你是張家的人,如果鍾羨肯出這份證詞而京兆府尹採信了,鍾羨是太尉的兒子,京兆府歸丞相管轄,也就是說,只要這件事成了,如有人去檢舉,將同時得罪安國公、太尉和丞相。你那些同窗沒有父母家人么,為著檢舉你一個搭上全家前程這種事,除非傻子才幹得出來。而傻子一般是當不成你的同窗的吧。」李茂年給他分析道。
張仁遠一瞬間心亂如麻,既覺得這個辦法可以一試,又覺得此事太難太險,萬一事敗,可能會招致禍端。
李茂年看出他的猶豫之色,也不催他,只在一旁靜默不語。
張仁遠亂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暗思:家道中落,素日里真的是只能靠打安國公府的秋風才能過活,若非母親一再叮囑他要力爭上遊出人頭地,他在外頭也不會這般爭強好勝。事到如今,若不博上一博,他這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他母親又能有什麼指望?他不過是旁人一句話便可定終身命運的螻蟻罷了,還怕失去什麼呢?
「可是鍾羨又怎麼會願意給我作證呢?我與他沒有半分交情,還曾去他府前鬧過事,據你所言,如今鐘太尉與我伯祖父似又因漕運一事針鋒相對,只怕他是越發不肯容情援手的。」張仁遠道。
李茂年搖頭道:「凡事無絕對,據我打聽來的消息分析,這位鍾羨鍾公子與其父很不一樣,他是個心懷仁慈的正人君子,且對天下士子抱有同情之心,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去建那座為進京趕考的寒門學子免費提供食宿的折桂樓了。你好生寫封悔過書,再去請一位安國公府的公子為你出個面,鍾羨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便能成了。」
張仁遠心想:別的都好說,但是請安國公府的公子出面……雖說他也算張家人,但他家這一支本就是庶出的,不受他們那些嫡出的待見,他那些趾高氣昂的堂叔伯兄弟,又有哪個肯為他出頭呢?
李茂年覷他表情,問:「怎麼?張兄莫非有何為難之處?」
張仁遠強笑道:「有求於人,又怎能不為難?」頓了頓,他對李茂年拱手道:「無論如何,李兄今日之建議不失為我的一條出路,我會儘力一試的。」
李茂年道:「張兄跟我又何須客氣?我還指著張兄他日飛黃騰達,能撈小弟一把呢。旁的就不多說了,若有任何用得著我的地方,張兄千萬別見外,只管開口便是。」
兩人小敘片刻,張仁遠便先告辭了。他心中存了這僥倖的念頭,也不去別處,只回家與他母親商議此事。
張仁遠的母親孟氏是個精明圓滑能屈能伸的女人,原本見最有出息的兒子沒了前途,只覺生活都失了盼頭,如今聽張仁遠回來這麼一說,她的心思當即就活泛起來,對張仁遠道:「不就是一句話的事么?你放心,娘明天就去安國公府求大夫人,便是跪死在那兒,娘也定要給你掙個活路回來!」
次日上午,張競華在她母親唐氏房裡幫著整理賬目,剛算到一半,下人來報說是齡二夫人來了,這齡二夫人就是指張仁遠的母親孟氏。
唐氏眉間輕皺了皺,對張競華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先回去。」
張競華素來是個聽話的,當即放下賬冊交由唐氏身邊的貼身婢子收拾,自己向張氏行過禮便出去了。
走到院門口時正好遇見跟著丫鬟進來的孟氏,張競華也行了晚輩禮,這才錯身而過。
「哎呀,這往日齡二夫人仗著遠少爺能讀書,便是來咱們夫人這兒打秋風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今時不同往日,遠少爺出了事,這齡二夫人的頭也低下去了呢。」丫鬟裁雲湊在張競華耳邊小聲道。
「不要胡說。」張競華低斥道。
裁雲忙閉上嘴不敢多言。
張競華想起張仁遠被禁止科考一事,難免就想起了太尉府,想起了鍾羨,進而想到前兩天母親向她透露過要她進宮參加遴選一事。
她心中鬱鬱不樂,雖知兒女婚事自古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既然要她入宮選妃,當初又何必……何必讓她聽到那般不切實際的消息呢?若是心中無人,嫁誰都是一樣的,可如今心中有人了,除了那人之外,只覺得嫁誰都苦不堪言。
偏偏這種苦,她還只能默默地悶在自己心裡,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張競華走到離唐氏的院子有段距離的花園池塘邊,讓隨行的大部分丫鬟婆子先行回去,自己帶了裁雲在那池旁的涼亭里坐了下來,看著水中千嬌百媚的睡蓮沉默不語。
選妃,以她的家世與品貌,大約是會被選上的吧。入了宮,『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這便是她的餘生寫照了。思之,讓人直想投入水中化作一條魚兒,從今往後,江河湖海,自在遨遊去了。
裁雲站在一旁看自家小姐眉眼沉鬱,知道她心中不快,想勸慰,卻又找不到話來勸慰,最後只能安靜地陪著。
沒過多久,孟氏哭哭啼啼地從唐氏的院子那邊往花園來了。
裁雲見了,忙對張競華道:「小姐,我們回房吧。」
張競華回過臉來,問:「怎麼了?」
裁雲道:「奴婢看到齡二夫人哭哭啼啼地往這邊來了,只怕在夫人那兒沒討著好,奴婢擔心她會糾纏小姐。」
張競華道:「你多慮了,她也不是第一次來府里,何嘗糾纏過我?」
「她以往過來,也從未哭著走啊。小姐,您就聽奴婢的,先避一避吧。」裁雲急道。
張競華站起身來,見孟氏已走至近處,遂又坐下。
裁雲急得去扯她袖子。
張競華低聲道:「她已走得這般近了,此時我若急急退避,豈不失禮?」
裁雲還來不及說話,孟氏已走到亭前。
出於禮節,張競華起身欠了欠身子,道聲:「二叔母,這是要回去么?」
誰料話音剛落,孟氏忽然衝進亭中,對著張競華就跪了下來,哭道:「琇娘(張競華的小名),求你救救你堂兄,求你救救他,叔母給你磕頭了!」說著竟真要磕頭。
張競華被她嚇得夠嗆,忙與裁雲兩人一邊一個扶住她,道:「二叔母,您有話好好說,這不是要折煞侄女了么?」
裁雲也在一旁勸道:「齡二夫人,您快起來吧。您這樣萬一被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當我們小姐欺負您呢。」
孟氏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道:「我這心如刀絞,五內俱焚,實在是站不起來。」
裁雲噎住。
張競華柔聲道:「二叔母,您先起來,好好將事情說分明了,若我能幫的,我定然相幫,如此可好?」
裁雲見張競華這般輕易就答應了她,心中不免一急。
孟氏得了這承諾,倒是擦擦眼淚從地上爬了起來,與張競華一起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坐下,將張仁遠之事對她說了一遍。說到唐氏不肯答應幫忙之時,她又哭了起來,一邊拿帕子拭淚一邊道:「你說說看,也就一句話的事,若是我有這個資格去向鍾公子求情,我爬著去都願意,還會來麻煩你們嗎?可大嫂她就是不肯派個哥兒去開這個口,不肯救你堂兄這一遭。你堂兄的一輩子啊,嗚嗚嗚……」
裁雲見張競華聽到鍾羨的名字時眼神微閃,便知她動了心思,心中暗道不好,遂對孟氏道:「齡二夫人,既然我家夫人都幫不了您,我家小姐就更愛莫能助了。您總不能讓我家小姐為著幫您,去忤逆夫人吧。」
孟氏充耳不聞,只抓著張競華的手道:「琇娘,叔母知道這事讓你為難了。可是,只要你的兄弟能抹下面子去跟鍾公子求個情,你堂兄這一輩子就有指望了。雖說仁遠只是你堂兄,但大家都是一個張,將來他有出息,對張家也只有裨益不是?只要你肯幫你堂兄這一回,叔母下半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說著她又欲下跪。
張競華忙攙住她道:「二叔母,我實話告訴您,既然我母親已經拒絕了您,我的哥哥們是決計不敢擅作主張為堂兄出頭的。」
孟氏聞言眼露絕望,剛要嚎啕,張競華忙接著道:「但是偷偷寫封求情信,不叫我母親知道,或許還能做到。只是不知這樣可否?」
「小姐!」裁雲在一旁不贊同地叫道。
孟氏想了想,有書信總比沒有好,遂道:「那需得有私人印信方可,否則,如何能取信鍾公子呢?」
「我曉得,您先回去,待我辦妥了此事,再著人將信給您送去。」張競華道。
孟氏有了指望,哪有不答應的,當即諾諾連聲地辭別張競華,出府去了。
「小姐,夫人都拒絕了,您又何必惹這個麻煩呢?」裁雲不高興道。
張競華嘆氣,道:「若是寫一份求情信真的能換仁遠堂兄這一輩子過得不一樣,就算東窗事發後會被娘痛責一頓,難道不值得么?」其實她心中是想這世上也能有這樣一個人,能為她寫一份求情信,讓她這一輩子也能過得與命定的不一樣。
「可是,夫人既然知道了齡二夫人有這個想法,並且已經拒絕了她,那她必然會叮囑幾位少爺不得插手此事。您覺著您能說服誰來替您寫這封求情信呢?」裁雲問。
張競華低眉不語。
裁雲等了片刻不聞她回答,想了想,大驚失色道:「小姐,您該不會是想以您自己的名義來寫這封求情信吧?這絕對不可以,萬一此事到最後掩不住,您一個閨閣小姐與外男私通信件,那於您的閨名可是大大不利!到時候別說您要倒霉,就是奴婢這些近身伺候您的人,恐怕都會被老爺夫人打死發賣的。求小姐看在奴婢從小伺候您的份上,三思而行。」她跪下道。
張競華扶她起來,道:「你想哪兒去了?我便是再糊塗,也不敢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四哥哥最近要去三叔那裡,我便以他的名義來寫吧。他最是疼我,即便將來事發,想必也會替我擔著的。不過就替堂兄求個情罷了,還能惹出什麼大亂子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