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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再見故人

  棲霞寺後山高大的櫻桃樹上, 長安手裡握著一把熟透了的大櫻桃,坐在一條枝杈上一邊吃一邊晃蕩著雙腿。


  她沒買那老婆婆的櫻桃, 而是用實際行動給她上了一節內容為消息也可以賣錢的課。雖然一般人是不大可能為了『櫻桃是從哪兒摘的』這種消息付她十兩銀子的。


  耿全帶著兩三名侍衛警戒著四周,還有幾名侍衛也在近旁的櫻桃樹上摘櫻桃。在長安那個世界賣大幾十甚至上百元一斤的水果,在他們這個時代的人眼裡, 只是一種野果罷了。


  櫻桃很甜。長安看一眼樹下正在眺望著遠處若有所思的鐘羨, 喚:「少爺。」


  鍾羨轉身。


  長安向他拋去一顆櫻桃。


  鍾羨手一伸就接住了, 動作帥氣。


  長安又拋幾顆,鍾羨一一接住, 面上便露出了他特有的剋制而包容的笑容來。


  長安看著樹下笑得風雅清俊的少年,腦中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另一個一臉嫌棄的少年。


  當時她也是這樣高踞樹上,不過不是櫻桃樹,而是桑樹。樹下那個雍容華貴的少年禁不住她的甜言蜜語軟磨硬泡, 僵硬而笨拙地攤開手心等著她扔一顆紅中帶一點黑, 酸甜可口又不會弄髒手的桑葚給他。結果她扔給他一條蟲。


  想起他當時那嚇得跳腳的模樣,長安唇邊不自覺地勾起一絲笑容, 又用低頭的一瞬間將眸中淡淡的遺憾斂盡,心中明白,她與慕容泓, 怕是再回不到當初那心無掛礙嬉笑怒罵的時光了。


  「這果子以前在盛京的酒樓也曾吃過,好似沒這個甜。」鍾羨在樹下道。


  長安回過神來, 道:「那當然了, 這種熟透的不好運輸, 很容易被壓爛, 所以一般摘去賣都不會摘這種熟透的。」


  「這就是你向那位老人家打聽這荊桃樹的原因?」鍾羨笑問。


  長安甚是驕傲道:「當然了,這就叫術業有專攻。」


  鍾羨見她居然把『術業有專攻』用在這裡,笑得一手撐在了樹榦上。


  長安吃得差不多了,想著這幾天大家都在趕路,也挺累的,與其在這兒消磨時間,還不如回驛站去養精蓄銳,於是她又摘了一兜子櫻桃便下了樹。


  行經棲霞寺後山門時,長安隱約聽得有人叫她:「安公公?」


  她循聲扭頭一看,卻不見人。


  鍾羨在一旁道:「躲在樹後頭了。」


  一旁耿全帶著兩個人手按著腰間刀柄靠了過去,那人一瞧這架勢,忙從樹后出來,慫兮兮地舉著雙手道:「別激動別激動,是我。」


  長安定睛一瞧,雖是近兩年未見了,那人不僅瘦脫了形,穿得也窮酸,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此人正是李儂之子——李展。


  半個時辰后,驛站長安房裡的方桌旁,李展捧著半隻燒雞狼吞虎咽啃得滿手油膩。


  長安則看著手中那枚正面刻著神羽營三個字,背面刻著二曲校尉張俊九的銅腰牌沉思。


  據李展所言,自從半年前他父親帶回這枚銅腰牌后,他們父子二人就開始遭人追殺。李儂以自身為餌引開追兵,為他爭取了逃出兗州的時機。因這棲霞寺有位長老的俗家兒子曾在李儂手下當過差,所以分別前李儂叮囑他不要擅入盛京,在棲霞寺等他來了再一同進京。


  李展在廟裡一等就是半年,又因在逃往盛京的途中屢次遇險,是以他不敢踏出山門一步,這半年來過得猶如驚弓之鳥苦不堪言。若不是今日浴佛節廟中人多他避到後山,又恰好看見長安和鍾羨,還不知要在廟裡等到猴年馬月去。


  當初被彈劾后李儂進宮求見慕容泓,慕容泓在甘露殿和他談話時長安未能在一邊旁聽,故而不知慕容泓到底與他說了些什麼。但是李儂放著縣丞不做,冒著父子倆被追殺的危險弄到這枚銅腰牌並要送往盛京,這枚銅腰牌對他以後的人生乃至仕途定然極其重要,如若不然,他沒必要這麼拼。


  而盛京能讓他東山再起的人都有誰呢?陛下,丞相,鍾慕白,或許還有羅泰背後的那方勢力。


  思及此處,長安當即將那枚腰牌往自己懷中一揣。


  李展察覺她的動作,不由一愣。


  「你爹已經失蹤了。」長安道,「半年了,你覺得他生還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展手中的烤雞「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你的意思是我、我爹已經死了?」他目光有些獃滯地問。


  「我沒見到,我只是根據已知事實做出合理的推斷。你也有腦子,你也可以想想看,你爹明知你身上帶著這樣一枚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的腰牌,什麼原因能讓他半年都不來找你?假如說他在路上受了傷,什麼傷是半年都養不好的?換種說法,如果他受了半年都養不好的傷,他還能從追殺他的人手中逃脫么?」長安平靜道。


  李展一時有些無所適從起來,他抬起手想摸額頭,一看手上都是油,竟然下意識地將手往後縮,想擦在自己衣服上。


  長安:「……」好歹也曾是盛京有頭有臉的公子哥兒,這兩年中這傢伙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她丟了塊手帕給他。


  李展低著頭,拿著那塊帕子機械地擦著自己的油手,沒過半晌,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無權無勢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了,如今,我連爹都沒了,什麼都沒了,我什麼都沒了……」他用那塊滿是油漬的帕子捂在眼睛上,嚎啕大哭。


  長安也不言語,就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他哭。


  認真說來,李儂父子會有今天,也可算是受了池魚之殃,當初她和慕容泓要設計的人是太后和丞相,丞相拿他們填了炮灰而已。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不管是小魚還是蝦米,都要做好被吃的覺悟。


  過了小半刻,他總算稍稍平靜下來,抬起那雙因為消瘦和睡眠不足而眼窩深陷的眸子看著長安道:「安公公,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求你給我指條生路。」


  「跟著我如何?待我此番兗州之行結束之後,帶你回盛京。」長安道。


  李展悚然一驚,道:「什麼?你要去兗州?那我如何能跟你去?我若去了,豈非自投羅網?」


  「於你而言,不管是兗州還是盛京,有區別么?你若覺著盛京安全,此處離盛京不過幾日路程,你何至於在棲霞寺一躲就是半年?半年,我就不信你沒想過你爹已死的可能。」


  李展沉默。他的確想過他爹不會再來了,按著他們父子分別那一刻的情況來看,他爹是不可能這麼久都不來找他的,他爹明明急著要將那枚腰牌送回盛京的。


  他不出寺,是因為他不敢,他爹叮囑過他叫他不要一個人進京,可見盛京對他來說也是危險的,他不敢一個人去盛京。而且,如今的盛京於他而言,已是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了。


  「如今的你,也就對我來說還有些利用價值,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看你跟看一坨狗屎都沒什麼分別。」長安道。


  李展霍然抬眸看她,眼底雖多是茫然與怯懦,卻也能看出一絲深藏其後的憤怒。


  長安悠悠道:「你我雖相識,但你對我是不了解的。我這人對笨的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因為拐彎抹角他們很可能聽不懂甚至誤解我的意思。我喜歡對他們一針見血。方才那句話雖是難聽,但只要你肯面對現實,就當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你說我對你有利用價值,是指那塊腰牌的事么?」李展問。


  長安搖頭,道:「這塊腰牌的事,或許你爹知道,但你是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如我沒猜錯,你爹應當連這塊腰牌從哪兒來,要交給誰都不曾告訴過你吧?」


  李展疑問:「你怎麼知道?」


  「很簡單,如果我是你爹,在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活著去與你會面的情況下,也不會告訴你太多。一來,知子莫若父,你爹必然知道你沒這個能耐獨自替他完成如此艱險之事,如果他不能回來,那麼此事就到此為止,你也不要再去以身犯險了。二來,如果將來你得知了你爹的死訊,不知道這枚銅腰牌的底細,你就不知道該去找誰為你爹報仇,也沒有這個途徑去報仇,什麼都不知道,也許你會痛苦會害怕,但你不會輕舉妄動,不會自尋死路。他把腰牌讓你帶走,是因為他只能信任你,什麼都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你。而無論是讓你冒險還是讓你蟄伏,都是他一個做父親的為了讓你將來不再繼續過這種痛苦的無權無勢的生活而做的最後的掙扎。」長安分析給他聽。


  李展眼眶一濕淚意上涌,他強行忍住,哽著嗓音問長安:「那於你而言我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你是盛京土生土長的公子哥兒,你曾經的身份讓你對盛京許多官宦子弟都有相當的了解。與此同時,你又是個不學好的公子哥兒,所以盛京那些三教九流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必然也十分熟悉,這就是你於我的價值。你爹沒了,沒關係,從今天起你跟著我干,我不僅能讓你再次有權有勢,還能讓你為你爹盡最後一回孝,替他報仇。」長安見他面露激動之色,又補充道「只不過,要跟著我干,就得與我簽生死狀,你自己考慮清楚。」


  「什麼生死狀?」李展如今走投無路,長安就相當於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惜一切也想抓住它。


  「你要跟著我干,就得做我的手下。我對手下要求不嚴,只要能辦妥我交代的事,不管你用什麼方式去辦,都無所謂,其他你個人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會管。但我忌諱的幾種情形必須讓你知道,因為一旦觸犯,沒有認錯改過的機會,直接就是死路一條。所以旁人僱人簽的是契約文書,我僱人,簽的是生死狀。」


  李展有些畏縮,問:「什麼樣的情形?」


  長安笑道:「不必緊張,我又不能逼著你簽。若你有這個意願,今晚我可將生死狀拿來給你看看,你有一晚上時間決定簽還是不簽。簽的話,明天跟我們一起上路,不簽的話,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不過不論你是簽還是不簽,這枚銅腰牌我都不會還給你了。你也知道,它保不了你的命,只會要了你的命。我幫你帶走這個大-麻煩,就當是我們相識一場,白送你一個人情吧。」


  李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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