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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趙合的婚事

  長信宮瑞雲台, 宮人們已將午膳撤下,換上了清茶。


  慕容瑛看了眼面如敷粉一表人才的趙合, 為免自己不自覺地流露出慈愛之意,於是又轉過頭去看趙宣宜,微微笑道:「聽廚下說那碟子紅燒魚鰾是你特意交代要上的, 哀家還當是你愛吃, 卻不曾想全進了趙合的肚子。」


  趙宣宜含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趙合, 眉目間俱是姐姐對弟弟的關愛之情,對慕容瑛道:「回太后, 三弟他從小就愛吃魚鰾,今日是妾生辰,承蒙太后和陛下眷顧,讓我們姐弟能有機會一起用膳, 妾大著膽子借花獻佛, 不過是為了讓他能一飽口福而已。」


  慕容瑛道:「瞧皇后這話說的,這魚鰾又非什麼稀罕之物, 難不成堂堂丞相府,會連此物都搜羅不著?居然還說起口福來了。」


  「太後有所不知,家父在吃食上頗多忌諱, 侄兒趙椿愛吃個炒麥粉,他不喜, 故不許, 三弟愛吃魚鰾, 他不喜, 也不許。」趙宣宜低聲道。


  一旁的趙合聞言,好生不解,爹什麼時候不許他吃魚鰾了?他怎麼不知道?但他素來聽趙宣宜的話,自然也不會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當眾質疑她。


  這炒麥粉慕容瑛知道,幼時在家鄉時,府里的丫鬟有鄉間的老娘來探望,就帶了這炒麥粉來。她沒見過,問那丫鬟是何物,丫鬟說是好吃的東西,她便也嘗了點,就是乾巴巴的麥粉而已,不知好吃在哪兒了。估計是吃不飽的窮苦人才會覺得那是好吃的東西吧。


  趙椿是趙樞與鄉間原配的血脈,他愛吃炒麥粉,無異於提醒趙樞他出身微賤,趙樞不喜她能理解。但趙合愛吃魚鰾又怎麼了?莫不是……因為趙宣宜的母族祖上原是漁民出身,後來得了機緣才得翻身,趙合愛吃魚鰾讓他想起這事兒了?可趙合又不是他死去的夫人馬氏所生,他這般草木皆兵的模樣豈不可笑?

  慕容瑛心中不悅,淡淡說了句「原來如此」便端起手邊茶杯來喝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一旁的慕容泓見狀,便對慕容瑛道:「姑母,朕尚有政務需要處理,不妨讓皇后姐弟再陪您多聊一會兒,朕就先回去了。」


  慕容瑛忙道:「不必了,這趙合難得進宮,就讓皇后與他姐弟二人回去多說會兒話吧,陛下留下,哀家有事與你商議。」


  慕容泓頷首道:「也好。」


  趙宣宜與趙合告退後,慕容瑛屏退身邊伺候的人,對慕容泓道:「丞相身為陛下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陛下對他家中的情況應是清楚的吧?」


  慕容泓問:「不知姑母指的是哪方面的情況?」


  「便是丞相正室空懸,無人替趙合張羅親事一事。」慕容瑛道。


  慕容泓思慮著道:「此事朕自是知曉,今日姑母突然提及此事,莫不是丞相為著趙合的婚事,求到了姑母頭上?」


  慕容瑛點頭道:「正是。本來哀家也不欲操這個閑心,奈何陛下眼下處處仍需倚仗丞相,若是哀家不應,讓丞相自己去張羅此事,只怕又會耽誤國事,於是便應下了。」


  「這是應該的。」慕容泓附和道,又問「姑母既已應下,不知心中是否已有合適人選?」


  慕容瑛笑道:「今日留陛下下來,就是為了商議此事。丞相是大龑的棟樑之臣,他兒子的婚配自然也馬虎不得,哀家將盛京的貴女尋摸了一遍,覺著唯有安國公張家的嫡孫女張競華不管是年歲還是家世都與趙合甚是匹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安國公張家……」慕容泓輕輕蹙起長眉。


  慕容瑛覷他神色,問:「陛下覺著不好。」


  「朕不是覺著不好,只是,朕以為,若是張家的話,此事不宜由姑母直接賜婚,還是應由丞相私下去張家探個底為好。若是張家願意,那麼不管是不是姑母賜婚,此事都能成了。若是張家不願意,這兒女婚姻非同兒戲,強行配對不僅夫妻之間易成怨偶,若再引起兩個家族之間的摩擦與衝突,便更是得不償失了。」慕容泓道。


  「聽陛下的意思,是擔心張家不願意將孫女嫁與趙合?」慕容瑛問。


  慕容泓笑道:「難道在姑母看來,沒這個可能嗎?且不說他們這些世家門閥婚配素來講究個門當戶對,單說趙合,他既無功名在身,又無繼承丞相爵位的希望,雖是丞相之子皇后之弟,但只要朕還沒昏庸到任人唯親的地步,是不可能讓他擔任要職的。這樣一個看似富貴卻無前程之人,姑母,若您有女兒,您願意將女兒許配給他么?」


  慕容泓這番話字字在理,但慕容瑛身為趙合之母,再來聽他這番話,卻是針針見血,那心裡堵得恨不能嗆聲回去「你若沒有你那死鬼兄長傳位於你,比之趙合又能好得了多少?」好在她理智尚在,生生忍住了。


  「觀陛下素日里與趙合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哀家還以為陛下與趙合關係甚好,當是願意給他這個恩典呢。如今看來,陛下對趙合好,多半是看在丞相抑或皇后的面子上了。」慕容瑛端著茶杯低垂著眉眼不咸不淡道。


  「姑母此言差矣,朕與趙合關係好,與丞相與皇后都無關。只是,正是因為朕與他關係好,才想著要保他長久平安。不瞞姑母,世家勢大,朕遲早是要整治他們的,若是讓趙合娶了世家女,您說到時候我是連他一起整治了,還是為著他一人斬草不除根,任由它春風吹又生呢?」


  慕容瑛聽到此處,心中咯噔一聲,暗自生疑:「慕容泓此時告知我他要對世家動手,有什麼目的?如他這般城府深沉之人,這種話斷不會輕易說出口才是,若是說出口了,那必有目的,目的何在?」


  慕容泓見慕容瑛不語,接著道:「朕也明白姑母的難處,丞相雖非是世家大族出身,但他現在的身份在那兒,趙合這樁婚事,您若要配得讓他滿意,也難。依朕之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丞相儘快續個弦,這繼母也是母,趙合的婚事就由他們自己張羅去,好壞與咱們無關。姑母您以為呢?」


  慕容瑛抬眸看著慕容泓一臉的純孝中正善解人意,點頭道:「到底還是陛下思慮周全。」


  及至夜間,慕容泓在長秋宮體元殿設宴,讓後宮眾嬪御慶賀皇後生辰。晚宴過後,慕容泓先回甘露殿批閱奏摺,對趙宣宜說晚些時候過來。


  趙宣宜等到亥時末,慕容泓終於來了,因在甘露殿已經沐浴過,是以趙宣宜伺候著他凈了手和臉,便寬衣上榻了。


  金鉤空懸錦幔低垂,殿里的宮燈漸次熄滅,最後傳來宮女退出內殿關上殿門的聲音。


  慕容泓與趙宣宜一人一條薄被,並排躺在榻上,慕容泓在外趙宣宜在里,躺得比掛在筆架上的筆還要整齊順溜。


  殿中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趙宣宜借著錦帳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看了會帳頂福祿雙全子孫綿延的刺繡,忍不住輕輕側過頭,看向躺在一旁的慕容泓。


  身邊之人的睡顏若是能入夢,天下女子十之八-九隻怕都願長夢不醒。


  只是這樣一張完美無瑕的面龐之下,匹配的卻不知是怎樣一副詭譎難測的心腸。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事,無論何人,他永遠是那副似近而遠似熱而冷的模樣,就像是一塊觸之溫潤,但你永遠也別想將它捂熱的美玉。挨著它,你冷,會覺著它還有一絲溫度,你熱,它就會涼涼地硌著你,怎麼都無法與它一體同溫,就算你想去適應它的溫度,都找不準冷熱之間它特有的那個點。


  以前他提出嫡長繼承製時,她想著要保全家族,所以選擇置身事外,他冷落她。後來大哥死了,她也從金福山口中得知了當年母親的死亡真相,於是她想保全自己與自己的親侄兒,決定依附於他,雖然未曾說出口,但她以為自己已經表現得足夠明顯,以他的洞察能力,不應該感覺不到,可他還是冷落她,而且還是用這種讓她說不出口的冷落方式。只因在旁人看來,陛下百忙之中還為你舉辦生辰宴,讓你的弟弟進宮陪你用膳,晚上還宿在你殿中,你還想怎樣?可誰又知道,他宿在這裡,只是躺在她身邊,什麼都不做呢?

  若是不能懷上他的子嗣,他表面上對她再好,又有什麼用?


  「你看什麼?」


  趙宣宜正想得暗自心焦,身邊一直闔著眼的慕容泓卻突然道。


  趙宣宜驚了一跳,抬眸細細地看他一眼,確定他依然閉著眼,並未看到她方才的思慮模樣,於是輕聲道:「妾身在想,陛下是否已經厭憎了妾身?」


  慕容泓長睫微掀,睜開雙眼,側過臉來看著她,不答反問:「你做了什麼足以讓朕厭憎你之事么?」


  趙宣宜:「……」在進宮之前,她一直自負口舌伶俐,但自從遇上了慕容泓,她才知這世上尚有『詞窮』與『有口難辯』之說。


  「妾身自認為沒有做什麼讓陛下厭憎之事,只是……只是妾身覺著,陛下似乎並不怎麼喜歡與妾身相處。」趙宣宜垂下眼睫雙頰泛紅,她原本就姿容不俗,如今露出這般年少動人的嬌俏之色,更是顯得艷若桃李活色生香。


  慕容泓無動於衷,只淡淡道:「你是在抱怨朕冷落你?」


  趙宣宜忙起身跪在床上道:「妾身不敢。」


  「你不是不敢,是不應該。朕固然來後宮的次數不多,但比之其他人,對你能算是冷落么?」慕容泓依舊躺著,語氣沒什麼溫度。


  趙宣宜垂著小臉,烏黑的長發沿著褻衣裡頭窈窕的身體曲線蜿蜒而下,曼妙多姿我見猶憐。她低聲賠罪:「是妾身一時妄言了,請陛下萬勿見怪。」


  「你可知朕為何甚少去其他嬪御那兒?」慕容泓問她。


  趙宣宜斟酌著道:「陛下剛剛親政,前朝事務繁忙,陛下分-身乏術,妾等自當體諒。」


  「朕不去其他嬪御那兒,是因為朕既然決意要確立嫡長繼承製,朕就得有嫡長子。只要朕立了嫡長子為太子,天下還有誰再敢對嫡長繼承製持異議?後宮嬪御再多,也唯有你這個皇后,才能給朕生出嫡長子來。」慕容泓稍顯不耐煩道。


  他話說得明白,趙宣宜卻愈發不明白了,她囁嚅著道:「既如此,陛下為何……為何……」


  「為何不與你親近?」慕容泓看著她羞紅的臉蛋,字字無情「因為朕平生最討厭做無用功。」


  趙宣宜一怔,還未反應過來,慕容泓便又接著道:「你與其有這個精力來琢磨朕,不如將自己身邊那點事兒先琢磨清楚了。屆時,你自然明白朕今夜之語,到底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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