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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血濺德勝樓

  今晚帶隊來德勝樓的捕頭恰在前幾天長安去勘察王咎遇刺現場時見過長安, 是以一進樓便認出了她,上前行禮道:「卑職見過安公公。」


  濮章鵬原本就在懷疑長安的身份, 見那捕頭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心中一緊又是一松。官民有別, 他上前給長安行禮:「原來是內衛司指揮使安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了。望安大人大人大量,寬恕則個。」


  長安涼涼地瞥他一眼,不說話。


  捕頭哪邊都得罪不起,見狀忙打圓場道:「安公公,您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濮掌柜是趙丞相的內弟, 趙丞相也是陛下身邊的肱骨之臣,你倆若是杠起來,豈非等同於大水沖了龍王廟?」


  長安聞言, 笑了一聲,抬手拿過身邊人捧著的一本賬簿,幽幽道:「雜家不過就想便裝出來找個樂子而已, 你等偏要將雜家身份說破,如此一來,雜家不公事公辦都不成了。濮掌柜,雜家還是那句話, 賬簿交出來, 今日咱們便好聚好散。」


  濮章鵬見長安不欲善罷甘休, 便也收起了恭敬的模樣,道:「賬簿,安公公不是已經拿到手了么?」


  長安也不與他廢話,招招手讓一名捧著盒子的徒兵來到自己面前,伸手打開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張一百兩面值的銀票,夾在指間高聲問道:「誰知道這位濮掌柜家住何處?」


  濮章鵬面色再變,怒道:「安公公,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長安道:「我不過就想知道濮掌柜你家住何處,日後好登門拜訪罷了,怎麼,這也不行?看來這朋友是真的交不成了。」她又從盒子里拿出一張銀票,兩張銀票夾在指間向著樓中圍觀群眾道「不會沒有人知道吧?沒關係,當今陛下勤政,經常通宵達旦地批閱奏摺,雜家在旁伺候跟著熬夜熬慣了,咱今兒就在這兒熬著,直到雜家滿意為止。」


  濮章鵬知道樓中的人不敢吱聲泰半是因為忌憚他背後丞相的勢力,可如今這長安搬出了陛下,丞相勢力再大,能跟陛下比么?只怕很快便會有人熬不住了。於是他轉身向那捕頭道:「宋捕頭,緝拿姦宄維護治安乃是你京兆府的職責,眼見有人這般蠻不講理尋釁滋事,還能袖手旁觀么?」


  「濮掌柜,你我之間的事,何必拿他們這些沒背景的小人物來撒氣呢?」她轉過臉,對那冷汗涔涔的捕頭道:「宋捕頭,別緊張,去,把你家蔡府尹叫過來,那也是個有來歷的,在雜家面前能說得上話。」


  宋捕頭聞言,如蒙大赦,也顧不得去看濮章鵬的臉色,一溜煙地帶人走了。


  樓中之人見長安三言兩語打發了京兆府的人,當下便真有那輸紅了眼的賭徒不管不顧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濮掌柜家住何處。」


  「甚好。」長安將手中銀票遞給那因怕被旁人領先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上台來領賞的賭徒,然後招來何成羽對他耳語幾句,何成羽便派了四個人帶著那賭徒走了。


  「接下來,誰知道這濮掌柜有幾個外室,這些外室又分別安置在何處?」長安指間又夾上了銀票。


  這次濮章鵬的臉色真變了,態度也徹底軟了下來,他對長安道:「安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長安把玩著手中的那張銀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把他看得目光都開始閃爍不定了,才起身道:「好啊。」


  兩人就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低語幾句,很快便又回到了堂中。長安一臉春風得意,襯得濮章鵬那臉色簡直灰敗如秋天枯黃髮霉的落葉一般。


  「濮掌柜既如此慷慨,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了。不過,你樓中有人拿了雜家的物件兒,不還回來,雜家不能走。」長安重新在圓台上的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目光瞟向台下惶恐不安的姓段的。


  濮章鵬隨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姓段的,呵斥道:「狗東西,連安公公的東西都敢拿,還不趕緊還回來!」


  姓段的忙自袖中摸出那柄烏沉沉的小刀,雙手舉過頭頂,膝行至長安面前。


  長安從他手中接過小刀,將刀身從鞘中拔出一截,然後沖一旁的濮章鵬勾勾手指。


  濮章鵬湊過來俯下身子。


  長安指著鯉口處的那個字問他:「這個字,濮掌柜識得么?」


  濮章鵬點頭。


  「當今陛下的名諱,濮掌柜知道么?」長安再問。


  濮章鵬頭點了一下,豁然變色,結巴道:「這這、莫非是……」


  「搶奪褻玩御賜之物,該當何罪呀?」長安拖長了聲調問。


  姓段的這才知道那柄奇異的小刀居然是御賜之物,心知犯了大罪,當下磕頭求饒不迭。


  這姓段的也算是濮章鵬的得力助手之一,但濮章鵬知道他既落到了長安手裡,是萬萬救不得了,遂道:「是他自己有眼無珠鑄下大錯,安公公將他帶走便是。」


  長安豎起一根食指輕搖了搖,道:「這般重罪,若雜家真將他押去牢里,他還有命出來么?怎麼說他也是濮掌柜的人,這個面子,雜家還是要給濮掌柜的。」


  言訖,不等濮章鵬說話,她徑自吩咐一旁的何成羽:「這樣吧,去將此人雙手砍了,算我賣個面子給濮掌柜,小懲大誡了。」


  濮章鵬目瞪口呆,這人砍了雙手,便是保住了性命,又有何用?

  何成羽領命,當下讓人將姓段的控制住,雙臂向前按在台上,手起刀落,瞬間便將姓段的兩隻手都砍了下來,整個過程簡單利索,用時絕不超過三十秒。


  姓段的慘叫聲驚天動地,手臂斷口處的鮮血更是一股股地向外噴。德勝樓在盛京屬於高端娛樂消費場所,來此尋歡作樂的泰半都是富貴中人,故而這血腥一幕讓不少圍觀之人都白了臉。


  姓段的慘叫沒多久就暈了過去,濮章鵬剛想派人將他送去後面,外頭忽又衝進來一隊人馬。


  長安因見這德勝樓規模頗大,所以除了原先帶的那三十人之外,後頭又派人去讓謝雍調了七十徒兵過來,如今在外頭把守的便是這些人。如今見居然有人能突破她在樓外布的防線進得樓來,長安便知來者不善。


  那隊身披薄甲衣著光鮮的士兵衝進來后,將長安的人趕開,自行分列大門兩側,而後便進來一名年過半百將軍模樣的人。


  長安不認識那人,在椅子上坐著沒動。濮章鵬見了,立即狗腿地過去行禮道:「小民拜見秋大人,不知秋大人大駕光臨,未曾遠迎,望乞恕罪。」


  原來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執金吾秋銘。


  秋銘虎目往樓中一掃,落在地上雙手被砍的姓段的身上,蹙起濃眉問濮章鵬:「這是怎麼回事?」


  「濮掌柜,這位是誰啊?」不等濮章鵬回答,長安高聲問道。


  濮章鵬道:「安公公您竟不認得執金吾秋大人么?」


  執金吾位同九卿,秩俸兩千石,官位比長安高,於是長安忙站起身急趨至秋銘身前,嬉皮笑臉地行禮道:「原來是秋大人,雜家久在宮中孤陋寡聞,秋大人萬莫見怪。」那前倨後恭的模樣讓圍觀眾人心中一陣鄙夷。


  「原來是內衛司的安公公,不知安公公兵圍德勝樓,是為何事?」秋銘人高馬大,看長安的時候目光向下,加之語氣寡淡,不免就讓人覺著他並沒有將長安放在眼裡。


  「對不住秋大人,我內衛司的事,只有當今陛下才能過問。」長安眼珠子轉了轉,問「不知秋大人緣何到此?」


  「徼偱京師乃是執金吾的職責,本官帶人巡查至此,見有異狀,自然要進來瞧瞧。安公公可知,此人緣何斷臂?」秋銘的注意力仍然在那雙斷臂上。


  長安道:「雜家派人砍的。」


  「大膽!大龑律例任何人不得擅自動用私刑,你身為朝廷命官天子近臣難道不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來人,將他押起來。」長安話音方落,秋銘便喝道。


  本來收到大司農慕容懷瑾那邊的消息,說是太后要他尋機拿住長安,秋銘心中是抗拒的。但想著既然自己的兒子都和張家結了親,而張家又是大司農的岳家,有這條裙帶關係在,自己與慕容懷瑾和太后的關係左右是撇不清的,於是便應下了。沒想到這長安居然這般膽大妄為,他不過才叫人盯了他不到半天,便尋到這麼個大錯漏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緝拿起來。


  眼見秋銘隨行的士兵要過來拿她,長安冷笑一聲,道:「秋大人好官威!不過……」她伸手抽出慕容泓給她的那柄小刀,對著那些正向她逼近的士兵道「此刀乃是御賜,陛下曾言,若雜家覺著有危險便可拿出自保,誰不怕死的,儘管……」話未說完,已被秋銘從背後突如其來的一刀鞘給砸趴在地上。


  「我就不信,陛下賜你此刀,是為著讓你擅動私刑以下犯上。」秋銘一邊收回刀鞘一邊還不忘給她扣上罪名。


  長安只覺得背上一陣鈍痛,眼前一陣發黑,趴在地上起不來。


  濮章鵬見狀,心中不由一陣痛快,想著終究是惡人自有天收。


  「押起來!」秋銘吩咐一旁被長安唬住的士兵。


  兩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鉗住長安的胳膊拎小雞一般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不料長安剛剛站定反手便是一刀,將自己右邊的那名士兵的脖子給抹了,那血飛濺出來,霎時噴了長安及站在她身側不遠處的濮章鵬一頭一臉。


  趁著秋銘尚未反應過來,長安一刀逼退左邊那名士兵,看著秋銘,依舊是她被砸趴之前的冷笑模樣,道:「雜家是什麼人,豈是你想押走就押走的?今天雜家把話撂這兒,人,你是押不走的,屍體可以抬走,有能耐別讓下頭人來白白送死,你自己來!」


  手下士兵被殺了一個,又被當眾這般挑釁,秋銘即便想退,也無路可退,當下冷聲道:「公然拒捕濫殺無辜,秋某身為大龑命臣,絕不容許你這等奸佞小人狐假虎威敗壞陛下名聲!你既不肯束手就擒,休怪秋某刀下無情了。」


  「安公公,秋大人……」眼見秋銘拔刀出鞘,一旁的何成羽唯恐長安有個好歹自己回去無法交代,著急地上前欲為長安求情。


  「今天此事,不是你們摻和得了的事,雜家不管出了何事,也都與你們無關。過後陛下若要過問,讓他只找執金吾一人便可。」長安心知秋銘此番出現得蹊蹺,自己決不能被他帶走,之所以這般視死如歸,博的,不過是他對慕容泓還有那麼幾分忌憚,不敢真的當場殺她罷了。


  在場眾人見狀,無不暗忖這太監如此心狠手辣,想不到對自己的手下卻這般寬仁,關鍵時刻寧可自己隻身赴險,也不願拿手下去擋劍,真是奇哉怪也。


  濮章鵬一邊拭著臉上的血漬一邊躲得遠遠的,他原本就看出長安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只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狠。如今他就指望秋銘能一刀將長安給殺了,如若不然,自己以後的日子怕是真就不好過了。


  「本官再問你最後一遍,你果真不肯束手就擒?」秋銘提著刀沉著臉看著長安問道。


  「能讓雜家束手就擒的,只有陛下派出的人,你,沒這個資格!」長安身形單薄滿臉血污,看著甚是狼狽,可依然不影響她將自己的腰板挺得直直的,一番話說得中氣十足。


  秋銘目光在她手中的小刀上滑過,要制服這樣一個太監,根本無需要他的命,但是首先他得先把他手中的那柄刀給處理了,免得他自傷了回頭又賴在他身上。


  秋銘正想著要如何行動才能以最小的風險將長安擒下,外頭卻又響起一陣異動及呼喝之聲。


  他眉頭微皺,剛想派人出去瞧瞧,外頭之人卻如他方才一般,已然闖進門來。


  樓上樓下看熱鬧的群眾見來人衣著更為光鮮,神情更為倨傲,心中不免道:今日這德勝樓著實熱鬧!


  褚翔進門之後,掃了眼亂糟糟的大堂,目光一下定在長安身上,見她滿臉是血,心中不由一驚,忙過來問道:「長安,你怎麼了?」


  長安見是他,瞬間便似被抽走了渾身的骨頭一般,腿一軟向地上癱去。


  褚翔見狀更是驚急不已,不論他和長安這兩年的交情,單憑慕容泓對長安的重視程度,他也決不能讓長安出丁點意外,當即扶住她問:「你受傷了?傷在何處?傷勢如何?」


  長安搖搖頭,費力地抬起一隻手,指尖發顫地指著秋銘。


  褚翔一回頭,正好看到秋銘手中還不及收回的長刀,便放開長安站起身道:「秋大人好威風,陛下身邊的人也敢刀劍相向。」


  長安不防褚翔會突然放手,失了他的扶持她便仰倒在地,正好忙到現在她也十分疲憊了,乾脆便閉上眼睛休息片刻。


  秋銘雖不經常進宮,但褚翔乃是慕容泓身邊最親近的侍衛,他們這些當官的若是連他都不認得,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他當即收起刀,道:「褚大人,安公公在此擅用私刑殺傷人命,還事事將陛下擋在前頭,本官唯恐他污了陛下的名聲,這才欲將他先行帶走,過後再移交給廷尉府的。」


  「你放屁!」本來躺在地上閉目養神的長安聞言,一骨碌坐起身來指著秋銘罵道:「我今晚來這德勝樓本來就想玩一玩,結果那姓段的先是派人給我下藥,又騙我去賭,害我輸光不說,還搶了陛下賞我的刀。我砍他一雙手是看在濮掌柜的面子上饒他一命,跟你有個屁關係啊?要你急吼吼地趕過來打抱不平。你說你打抱不平就打抱不平吧,話沒說三句就急著把我帶走,你憑什麼帶我走啊?就我這身份,能隨便讓你帶走么?誰知道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想對我大刑伺候好從我嘴裡挖出些陛下的私密,又或者想捏造些罪名構陷陛下,將我一抓便說那些東西是從我嘴裡說出去的?我他娘的就是死,也不能讓你們借我的身份對陛下不利!」


  褚翔有多護主,長安那是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她這番話一說出去,褚翔看秋銘的眼神都變了。


  秋銘被長安氣得夠嗆,怒道:「好一張利嘴,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張口就來!」


  「是不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你自己心裡清楚。若不是褚大人來得及時,是黑是白,還不是由得你說!」長安嗆聲道。


  褚翔見長安怒目晶晶聲色俱厲的模樣,便知她無大礙,遂過來一手攙起她,回身對秋銘道:「秋大人,陛下口諭,讓褚某帶安公公回宮,褚某職責在身,這便帶他走了。此間之事你若有不忿,儘管具折稟告陛下,褚某也會對陛下據實以告。」言訖,不待秋銘回應,扯著長安便往門外走。


  「哎哎,何成羽,讓你的人把東西交給褚大人帶來的人,雜家要帶回宮去。還有,三樓有雜家撕碎的兩千兩銀票,你拿到錢莊去讓他們拼起來換成銀子,給今夜出勤的弟兄們分分。錢莊的人若是說拼不好不能兌,讓他們來找雜家,雜家手把手地教他們拼。還有還有,天黑路滑,記得好生送濮掌柜回家哎喲……」長安話沒說完就被褚翔不耐煩地扯出了德勝樓的大門,獨留餘音裊裊及圍觀眾人的竊竊私語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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