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治傷
徒兵與真正上戰場作戰的士兵最大的不同就在於, 他們是在司隸校尉屬下負責糾察不法的,簡單來說, 他們的主業是抄家抓人, 而不是上陣殺敵。所以當看到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 在這達官貴胄聚居的西城區的大街上, 居然一下子冒出十幾個手持利器的兇徒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護主殺敵, 而是……驚呆了!
關鍵時刻, 還是站得離長安和紀晴桐最近的圓圓趁刺客一門心思想去殺長安無暇理會旁人,不顧安危猛然衝過去將人一下子撞飛,然後尖聲大叫:「救命啊!殺人啦!」她正常說話的時候,嗓音嬌嫩清脆, 這般尖叫起來卻似指甲刮蹭玻璃一般,尖利得幾乎讓人耳膜生疼。
紀行龍此刻也終於反應過來了,忙去扶被長安撲在身下的紀晴桐。幾名徒兵也醒了神,齊齊圍過來保護長安, 別的不說,若是長安有個好歹, 就算他們幾個活著離開這裡,回去之後又豈能再有活路?
長安便趁此機會爬起身來。
紀晴桐在紀行龍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驚魂未定中只覺手上一片黏膩,低頭一看全是殷紅的血, 她想起長安方才為了將她扯開沒能避過背後那柄刀, 當時便嚇哭了, 扶著長安道:「安哥哥,你受傷了。」
「沒事。」長安一把將她推到紀行龍那邊,對紀行龍道「帶你姐姐走!」
「不,不!」眼見長安身陷險境,紀晴桐哪肯獨自去逃命?紀行龍生拉硬扯地將她拖進身後的書齋,口中道:「你又不會武,留下也幫不了他。還是先離開此地,看看有沒有辦法找些幫手過來。」
長安不顧后腰上鮮血淋漓,站在街旁冷眼看著四名徒兵對戰十幾名刺客,人數懸殊,徒兵們原本毫無勝算的,但好就好在十幾名刺客並非人人都如方才砍長安一刀的刺客一般拿的是長刀,他們大多數人的武器是容易攜帶也不引人注意的短刃,這才讓徒兵們沒有上來就被幹掉,但也是左支右絀,應付得十分吃力了。
長安掃一眼街道兩旁的店鋪中被這邊動靜驚到而探頭探腦的眾人,高聲道:「我乃司隸部內衛司指揮使長安,在場諸位如有幫我抵禦刺客者,傷一個賞黃金五十兩,殺一個賞黃金一百兩!」
這賞金對於高官達貴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麼,但對於店鋪夥計飯館跑堂這些下等人來說,那可是足以讓他們自己連同家人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般變化的一筆巨資,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是故長安話音方落,對面酒樓中便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拎著條長凳出來,隔著街嗓音粗嘎地問:「當真?」
長安一手捂著后腰的傷口,還不及回答,一旁的圓圓便道:「自然是真,你們不要看旁的,單看我這個當丫鬟的尚能養得如此豐腴,那我家主人能是個沒錢小氣的嗎?」
「是真的就好!」那漢子說完,操起長凳就向離他最近的一名刺客劈去。四名原本處於下風的徒兵攻勢也凌厲起來,他們一年的俸祿才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如果能殺一兩個刺客,這輩子都夠了。
「大人,若是屬下不幸身死,賞錢能給屬下的家人嗎?」有一名已經身受重傷的徒兵一邊與刺客拼殺一邊大聲問道。
「當然。」長安不假思索,目色沉沉。
那徒兵一聲吼,奮力砍傷想朝長安那邊衝去的兩名刺客,手中的刀被第三名看起來武功很好的刺客一腳踢飛。他悍不畏死地迎上去,不顧自己胸腹部已被那名刺客連捅幾刀,張臂抱住那刺客野獸般一口咬上刺客的脖子,生生撕咬下一大塊血肉來。
刺客脖頸上鮮血狂飆,慘叫聲驚天動地。
兩人都倒了下去,那徒兵屏住最後一口氣掙扎著仰起血糊糊的臉看長安。
「我會給你家人五百金,你盡可放心。」長安看著他道。
徒兵的脖子放鬆下來,後腦勺著地,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周圍眾人聽說自己若死了賞金還能給家人,當下又有不少人操著各種各樣的傢伙事兒加入了混戰,就算拼著一死總也能傷到一兩個刺客,傷到一兩個刺客就有一百兩黃金了,兌換成銀子就是一千兩銀子,兌換成銅錢就是一百萬個銅錢。他們給人做一輩子工也未必能掙到這麼多錢,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財富,自古以來就是最能激發人類獸性的誘餌之一。
但儘管如此,這些為錢驅使的尋常百姓,戰鬥力又如何能與敢當街刺殺朝廷命官的亡命之徒相比?隨著剩下那三名徒兵的傷亡加重,終於有一個刺客衝破防線直奔長安而來。
圓圓瞪圓了眼睛想要護主,然看到那刺客手中血淋淋的短刀又覺害怕。
長安站在原地不動,漠然地看著那刺客帶著兇狠到幾乎扭曲的表情向自己衝來,垂著的手緊緊握住慕容泓給她的那柄小刀。自當上內衛司指揮使,過上眾人拱衛的日子后,她的防備之心有所降低,已是好久不帶那可以自衛的鐵盒子了。
就在刺客快要衝到她面前,長安的身子也因為即將發動攻擊而緊繃到極致時,二樓忽扔下一本極為厚重的書來,正砸在那刺客的頭上,刺客被砸得沖勢一緩,圓圓反應極快,當即上前從背後將刺客連雙臂在內一把抱住,沖長安大叫:「大人快走!」
長安上前一步,手起刀落劃了那刺客的脖子,淡然道:「我走了,誰給這些為我拚命的人計數呢。」
圓圓趕緊放開那癱軟下去的刺客,剛俯身想去拿刺客手裡的刀,後頭又衝來一名刺客。
「小心!」情急之下長安一腳踹在圓圓肩上將她踹倒在地,驚險萬分地避開後頭那刺客的刀尖。
刺客一看擋在前面的障礙物不見了,正好,飛身就向長安撲來,還未撲到長安面前卻被一把大掃帚給拍到一旁。
長安側過臉一看,就見紀行龍操著把掃帚向刺客沖了過去。
四名徒兵已經死得就剩下一個,沒經過訓練的老百姓能拖住幾名刺客已是極致,剩餘的五六個全都脫身出來往長安這邊撲。
「安哥哥,你快跑啊,快跑啊!」頭頂上書嘩嘩地往下砸,與此同時響起的是紀晴桐的哭叫聲。
長安沒抬頭看她,只是勾了勾唇角,跑?往哪兒跑?就算沒受傷她也跑不過這些龍精虎猛身負武功的大男人,更何況她現在還受著傷。
有些事如果一開始就錯了,後面無論你如何努力挽回,也是挽不回的。長安這一路走來數歷險境,此刻心裡倒不覺著有多害怕,只是看著在樓上拚命往下扔書的紀晴桐,看著拿著把掃帚在刺客中間橫衝直撞的紀行龍,還有為了阻一阻刺客的步伐而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圓圓,心中微覺遺憾。
她若死在這裡,以後誰來照拂這些人呢?
「鍾公子,救命啊!鍾公子救命!」一片混亂中,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圓圓忽然尖聲嘶叫起來。
鍾羨帶著那幾名年輕將領剛到昇平街,老遠看到這邊亂鬨哄的還不知是何事。圓圓嗓音獨特,鍾羨昨日去長安院中吃飯時曾聽過一回,是故她這一叫鍾羨立馬便想到了長安,再看那邊情形分明是在亂斗廝殺,當下臉都白了,拔腿就往這邊飛奔。
可還是來不及,他離長安還有數十丈遠,那幾名兇徒卻已衝到長安面前。
長安自然不會站著等死,她一個人也對付不了幾個人,千鈞一髮之際她忽的往地上一倒,學圓圓一般往旁邊滾去。
那幾名刺客當然也明白若等鍾羨趕到,他們就功敗垂成了,成敗只在這瞬息之間,於是跟著往地上撲去。
不料長安滾了幾圈之後忽然又反方向滾了回來,以至於最先撲住她的那名刺客一刀扎偏,刀尖緊貼著她的大腿扎在了地上,自己卻被長安在背上連扎數刀。
他忍著劇痛將刀從石板中□□,想再給長安一下,鍾羨卻已經趕到,一腳就將他的脖子給踢折了。
跟著鍾羨衝過來的那幾名年輕將領對付其餘的刺客去了,鍾羨把壓在長安身上的刺客屍身扔到一旁,將長安扶了起來,手碰到她背後的衣服,沾了一手的血。
「傷不重,別擔心。」看鐘羨見了血之後臉色都變了,長安不等他發問便安慰他道。
看她半身浴血臉上卻還笑吟吟的,鍾羨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得回身謂眾將領:「留活口!」
但最終還是未能留下活口,這些刺客都是死士,眼見沒希望完成任務,全都選擇自盡。
而在同一條街上惠民堂內主事的松果兒直到此時才得到消息趕過來,看到地上刺客和徒兵的屍體,以及受了傷的長安,直嚇得面如土色,忙過來向長安行禮賠罪。
長安指著街上方才參與搏鬥的百姓對松果兒道:「把這些人帶去惠民堂做登記,我答應他們,傷一個刺客賞金五十兩,殺一個刺客賞金一百兩。只要是參與了的,哪怕沒殺傷刺客,自己受傷的賞金二十兩,沒受傷的賞金十兩。」
松果兒忙應下。
圍觀眾人聽到沒殺傷刺客沒受傷的都能得十兩金子,當時沒敢挺身而出的頓時後悔不迭。
鍾羨見長安還在看街上這些屍體,忍不住道:「餘事交給官府吧,你的傷需得儘快處理。」
長安點點頭,對鍾羨及那幾位年輕將領道:「今天多虧你們了,救命之恩容後圖報,今日就請先到我府中用一餐午飯吧。」
剛發生這刺殺之事,長安身邊四名徒兵又死得只剩了一個,還重傷在身,鍾羨自然不放心讓她自己回去,遂與幾位將領護送長安一行回了安府。
「去叫廚下為幾位將軍和鍾公子準備酒菜,你替我招待著,切不可怠慢了。」回到後院之後,長安便吩咐紅著眼睛的紀晴桐道。
紀晴桐極擔心她的傷勢,強忍著眼淚道:「我記下了。行龍已經去叫大夫了,你的傷……」
「我的傷不礙事,大夫來了之後讓他給行龍與圓圓處理一下傷口,不必管我。叫丫鬟送點針線來我房裡,阿羨,你跟我進來。」長安後背挨了一刀,大腿上也挨了一刀,雖然傷口都不深,但畢竟流了那麼多血,這眼見著便面無人色了。
紀晴桐見她這樣,不敢再耽擱她的時間,忙按她說的辦好。
鍾羨扶著長安來到她房裡,待丫鬟送來針線之後,長安便對鍾羨道:「去把門窗都關上,閂好。」
鍾羨照做,待閂好門回來一看,卻見長安已經脫了上衣趴在床榻上,瘦窄的脊背上,中下段的位置,殷紅的血色中一條刀傷足有四寸多長。
她側著雪白的臉頰,看著他虛弱道:「阿羨,對不住,再幫我個忙吧,幫我把傷口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