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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改觀

  未時末, 趙樞鍾慕白等人依次出了天祿閣, 慕容泓看了看書案上的紅頭箱子,謂左右道:「把箱子給朕搬到甘露殿去。」


  天祿閣乃是前朝皇帝的書房, 慕容泓不想再讓趙樞之流踏足他的甘露殿,才啟用了這座離宣政殿不遠的書閣,但他卻還是不適應在這裡批閱奏摺,是故議事一畢, 他就迫不及待要回他的甘露殿去了。


  剛出了天祿閣, 褚翔迎上來道:「陛下, 午前長安在西市昇平街遇刺, 后鍾羨帶人趕到將她救下, 刺客全部當街自盡,沒能留下活口。」


  慕容泓當下眉頭便是一皺,不悅:「午前的事, 何以到此時才來報朕?」


  褚翔很委屈,解釋道:「陛下您這不是剛議完事嗎?」


  慕容泓一噎,緩了口氣,問:「長安傷勢如何?」


  「一個時辰前他打發袁冬回來,說他受的只是皮肉之傷,沒有大礙,只是這幾日不能回宮了。」褚翔道。


  「立刻派人叫許晉……不, 你親自帶許晉去她府上看看她到底如何了。」慕容泓眼底藏一縷擔憂, 面色平靜地吩咐褚翔。


  褚翔領命去后, 慕容泓立刻陰沉著臉對張讓道:「立刻宣京兆府尹與執金吾進宮見朕!」


  長安中午在紀晴桐和圓圓的服侍下吃過葯喝了粥, 睡了一會兒,又被傷口痛醒,恰褚翔領著許晉過來看她。


  長安將人都趕出去,讓許晉看了看她的傷。


  「你這傷口誰給縫合的?」許晉一邊給她敷上太醫院帶來的葯一邊隨口問道。


  「怎麼了?縫得不好嗎?」長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齜牙咧嘴。


  「不像是醫者的手法,但針腳卻又十分均勻平整,不從醫卻能做到如此,實屬不易。」許晉道。


  長安沒吭聲。


  許晉給長安換藥包紮后,褚翔又進來了,抱著雙臂倚在屏風那兒看著長安問:「死不了吧?」


  「翔哥,我最近沒得罪你吧,這麼巴不得我死?」長安笑道。


  「誰巴不得你死呢,我是巴不得跟你換換。」褚翔鬱悶道。


  「怎麼了?陛下那邊有什麼煩心事不成?」長安知道,能讓褚翔鬱悶的,也就慕容泓一人了。


  「還不是鹽荒給鬧的。衡州南邊毗鄰橫龍江的一個小縣縣令繳獲了一批私鹽,沒有上報,與知曉此事的幾名下屬商議著要將這批私鹽賣了幾人分錢。結果不知怎麼的消息泄露了,當地百姓不忿縣令如此做法,於半路搶奪這批私鹽,衙役護鹽心切不慎殺死一人,這便捅了馬蜂窩了,當地百姓組織起來衝擊縣衙與當地富戶,然後又跑到了鄰縣。鄰縣的百姓一看,搶了土豪士紳能得那麼多食鹽糧食和金銀,於是也跟著起鬨,最後小半個州都陷入了動亂,暴動百姓多達萬人,知州眼看著鎮不住了,才把請罪摺子遞到陛下這兒,可把陛下給氣得,這不下午還跟丞相太尉他們商議鎮壓之事呢。這陛下心情不好,大伙兒原本都指著你能回去給開導開導呢,誰知你在這節骨眼上居然遇刺了,簡直雪上加霜。剛我出來的時候,看到有小太監出宮召京兆府尹與執金吾進宮見駕呢,嘖嘖,這兩人怕是夠嗆了。」褚翔悠悠道。


  這時紀晴桐在門外說葯已經熬好了,問長安現在喝還是等一下再喝。


  長安瞄一眼尚未成親的褚翔,突然發現自己托鍾羨去為紀晴桐找如意郎君簡直是捨近求遠,於是便揚聲道:「你把葯端進來吧,我現在就喝。」


  圓圓有傷在身,加上紀晴桐自己也想照顧為她受傷的長安,所以這才親自過來侍奉湯藥。


  方才褚翔進來時並未看見紀晴桐,紀晴桐這一進房,褚翔見長安身邊居然還養著這樣一位大美人,頓時眼睛都瞪直了。


  紀晴桐見有外男在,本來就有些不自在,不過礙著禮數略沖褚翔那邊欠了欠身,然後目不斜視蓮步輕移,將手中端著的托盤放到房中桌上。


  她經過褚翔身前時,褚翔只覺鼻端一陣極為溫雅的暗香拂過,忍不住眼珠子便跟著她轉。這倒不是說他有多好色,宮裡環肥燕瘦衣香鬢影,他跟在慕容泓身邊見得也多了,不過但凡是宮裡的女人,不計是嬪妃還是宮女,那都是慕容泓的,他自是不會多看半眼。


  但這個紀晴桐不同,她出現在長安的宅院里,原本就讓褚翔對她的身份和來歷感到好奇,再加上她實在美貌,褚翔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忍不住多看幾眼也是正常。


  長安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眼見紀晴桐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他,放下托盤后便要去端那葯碗,她道:「桐兒,這位褚翔褚大人是陛下身邊的羽林郎,我的好兄弟,你過去給他見個禮。翔哥,這位紀姑娘是我在兗州認下的義妹。」


  紀晴桐聞言,只得放下藥碗,斂步來到褚翔跟前,矜持而又不失大方地給他行了個女子的禮,道:「見過褚大人。」


  褚翔回過神來,忙道:「不必多禮。」他表情原本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但不知想起什麼,突然又一下子沉靜下來,抬眸對長安道:「既然你沒有大礙,那我這便回宮復命了,你可有話要帶給陛下?」


  長安知道他想起了什麼,他想起了彤雲,三年多了,他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忘懷。


  她在街上遇刺這事,負責盛京治安的執金吾該為刺客出現在街上負責,京兆府尹該負責查找刺客的來處,慕容泓兩個人都找了,她還能有什麼話說,於是便道:「你叫陛下多保重身體吧,國事再重,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若著急上火再生了病,可就更為不妙了。」


  褚翔點頭應了,轉身欲走,長安又對紀晴桐道:「褚大人好容易來一趟,別叫他空手回去,你去拿幾包袁冬買的點心讓他帶回去嘗嘗,還有許御醫,也送他幾包。」


  房裡人都出去后,長安趴在床上思量,半個州暴動這樣的大事一個小小的知州居然敢瞞而不報?最關鍵的是居然還真給他瞞住了。這件事反映出來的問題太多了,慕容泓之所以會在這件事中顯得如此被動,孔組織沒能及時給他消息是最根本的原因。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投鼠忌器,說不定對方卻在積極行動,這樣下去,雙方實力必將越來越懸殊,哪怕冒著成為螳螂的風險,她也要儘快動起來了。


  還有這次的遇刺,會是什麼人的手筆呢?張君柏,不太像,這時候為了武定侯府來滅她的口與找死無異。蔡和?也不會,難不成把她殺了就求個掛冠歸田?羅泰那方勢力?更不會了,畢竟羅泰可是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那他的主子八成也知道,這等把柄抓在手裡,對他們來說,她活著自然比她死了要有用。


  長安排除了這幾個人之後,忽然發現自己或許想錯了方向。對方殺她,真正的目的可能並不在她,而在需要為此事負責的人身上。她現在除了是內衛司指揮使,她還是調查王咎遇刺一案的負責人。王咎遇刺執金吾已經因為怠忽職守被慕容泓訓斥過一次,此番她又遇刺,雙罪並罰,秋銘這個執金吾的位置怕是坐不穩了。他下台,誰能替補他的位置,誰背後的勢力,就可能是此番派人刺殺她的主謀。


  正想著呢,紀晴桐回來了,她將桌上已經晾溫了的葯喂長安喝下,長安便對她道:「這幾日你派人出去打聽一下宅子,要交通便利離街市近的,規模呢,最好比咱們現在住的這個再稍大些,價錢無所謂。打聽著了,就用你弟弟的名字將它買下來。」


  「這如何使得……」


  「是我要用,我一個太監,出宮沒多久連置兩套宅院的話,會被人彈劾的嘛,用你弟弟的名字買就沒這層顧慮了。當然,以後若你弟弟有出息,這處宅院送給他也無妨,如此你便也有歸寧之處了。」長安道。


  紀晴桐抬眸望定長安,怔怔地重複:「歸寧……」


  「便是你父母在世,你這般大也該緊著給你尋摸婆家了。你可知今日鍾公子為何剛好出現在那兒?我原是與他約好的。」知道紀晴桐麵皮薄,長安也沒把話說得太明白,反正她也不是那愚鈍的,稍作思量便知是怎麼回事了。


  紀晴桐果然明白過來,眸中迅速蒙上一層霧氣,垂下小臉,難過了好半晌才道:「今後你再不必做這樣的事了。你若真的不想留我,隨便將我許個人便是,反正我的心意你也不是不知,你只是裝作不知罷了。」說著起身端著葯碗出去了。


  長安:「……」一天之內被男人女人各表白一次,她是什麼時候佩戴了男女通吃的萬人迷光環嗎?

  紀晴桐傷心而去,但晚飯的時候她又過來伺候長安用飯了。


  院子里,薛紅葯磨磨蹭蹭地徘徊了好一陣,終於也來到了長安的房門外——薛白笙得知長安遇刺受傷,拖著病體掙扎著下床要來探望他,薛紅葯實在看不過,按住他自告奮勇來的。


  其實她也並非是那狼心狗肺之徒。她生來便在一個戲班子里,她娘是紅角,她爹是胡琴師父,他們去哪兒唱戲她都跟著,因身份低微,並不曾遇見什麼好人。後來戲班子里加入了新人,恰帶著一個大她五六歲的小哥哥,她才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玩伴。可誰曾料想,就是這個她當做親哥哥一般的人,在她八歲那年,她父母皆去一富貴人家唱堂會之際,用一串糖葫蘆將她誘至無人處,竟要扒她褲子褻玩。


  八歲的她自是不懂他到底為何要如此,但女孩兒與生俱來的羞恥心卻讓她不願在一個少年面前赤身露體。見她不肯,他竟強來,若不是她養的那條小黃狗知道護主,在她哭鬧掙扎之際撲過去咬了那人一口,最後她到底會遭遇何事還不得而知。


  當時她只覺得害怕,然隨著年紀漸長,這件事便似一團橫亘在她心中的穢物一般,吐不出忘不掉,想一次便噁心一次,每每見到那些為她容貌傾倒抑或對她大獻殷勤的男子,總會覺得這些男子的臉與記憶中那張噁心的臉重疊,她對他們又怎可能會有好臉色?有也只有敵意罷了。


  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這一時之間卻要她去對一個男人噓寒問暖,她又哪裡抹得開這臉?是故雖磨磨蹭蹭到了長安的房門口,她卻又踟躇起來,這一踟躇就叫她聽見了房裡人說話的聲音。


  「……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當是知道,我就是個做事不擇手段的人,你不趁著我願意放你走時趕緊脫身而去,留在這兒是想給我送終呢?」這是長安的聲音。


  紀晴桐不吭聲,見她說完了,便喂她一勺黑魚湯。


  長安喝過湯,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再有,你也瞧見了,別看我表面看起來風光,實際上跟那些佔山為王的強盜匪類也沒什麼不同,都是腦袋別褲腰帶上過活的人。趁我活著時你好好嫁了,還有人給你操持操持,若我哪天一不小心死了,就如今天這般,鍾公子沒能及時趕來,你怎麼辦?」


  紀晴桐還是不言語,默默地又給她喂一口粥。


  長安吃完又巴拉巴拉,如此過了足有一刻,紀晴桐那嘴仍是抿得如同河蚌一般。長安將眉頭一皺,痛呼:「哎喲!」


  正在收拾碗筷的紀晴桐驚了一跳,忙湊到床沿緊張地問:「安哥哥,你怎麼了?傷口痛嗎?」


  長安看著她笑得狡黠,道:「你終於肯開口了么,我還以為你吃了啞葯。」


  門外薛紅葯聽至此處,仿似能感覺到紀晴桐的無奈一般,嘴角也忍不住輕輕一扯。認真說來,長安這太監比尋常男人更油嘴滑舌,但難得的是,卻不似尋常男人那般招人厭煩。薛紅葯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只知道他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沒讓自己越見越煩的男人。或許,是因為他於她有救命之恩?又或許,是因為他不是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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