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3.認錯
另一頭,皇后從自己有孕的驚喜中冷靜下來后, 立馬派人通知她父親兩件事, 一是告誡他不要因為她有孕就鬆懈對慕容泓的戒備之心, 二是讓他無論如何要在太醫院安插自己人照顧她的胎。
她不信任慕容泓, 嫁給他近兩年的時間足夠她看清這個男人的冷血無情與難以捉摸,她覺得就算窮盡自己一生的智慧與耐心也無法征服這個男人, 所以一有籌碼, 她就毫不猶豫地把所有賭注都押在了自己娘家一方。
趙樞得了趙宣宜的傳話, 心中倍感欣慰。
於他而言, 近來形勢大好。荊益二州不太平,原本早該回來的征北將軍陶望潛也因此仍然滯留在兗州境內,鍾慕白身為太尉無暇他顧,連在朝上與他針鋒相對的興緻都減了好些。而他因為上次閉門思過一事, 再返朝也改變了對慕容泓的應對策略。他拒了理政堂總理一職,但對於慕容泓奏摺的批複卻經常提出反對意見。慕容泓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 縱然有些城府與手段,但在對權力和人心的制衡把控上,又怎及他圓融熟練?
慕容泓屢屢碰壁,而這時候皇后懷孕了。趙樞想到那小皇帝許是想用這種手段來緩衝彼此間的關係以求給自己留個喘息之機, 他就覺著好笑。這是還有個不好合作的鐘慕白在旁虎視眈眈,如若不然, 他早讓這小皇帝做了傀儡。
只是, 他回信說讓太醫院正杜夢山看顧趙宣宜的胎, 杜夢山是太后的人, 可以信任,可趙宣宜卻堅決不肯,還說太后不值得信任,這又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太后在宮中對她做過什麼事令她生了戒心?
趙樞正想著是否要找時間和慕容瑛見一面,他的幕僚許庄來了。
這個許庄能力並不出眾,但勝在跟著他時間長,忠心不二,很多不便讓人知曉的事情趙樞都讓他去做。
「丞相,今日毛冬帶回一則消息,那個太監長安,他得了一塊銅牌,上面有羽毛與鳥骨骸的圖案。」許庄努力穩住自己的聲調,卻穩不住自己焦急的眼神。
趙樞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否認:「這不可能,那邊最近有人失蹤?」
許庄道:「沒人失蹤,只有當初派去益州刺殺鍾羨的龔麟至今未歸。」
趙樞徘徊幾步,道:「若是龔麟出事,那他也只會落在贏燁手裡,斷不會落在那太監手裡。」
許庄道:「長安最近收了個門客,那門客自己帶了兩名僕人,且長安並不給他月俸。」
「你的意思是,這名門客身份有蹊蹺?」
「是。」
「派人盯住這名門客,另外,一定要弄清楚,那太監手裡的銅牌,到底是不是龔麟的。」趙樞眉頭緊皺地吩咐道。
許庄領命。
長安當天下值后又回了宮,慕容泓的心態有些不穩定,她雖不想去安慰他,卻也不願就這麼置之不理。雖然知道他再次偷溜出宮的可能性很小,但防患於未然總沒有錯。
然而很不幸,她剛進宮就又被陶行妹給逮著了。
「你用過晚飯沒?」陶行妹見了長安,劈頭就問。
「尚未,不知婕妤娘娘有何吩咐?」長安依然一副恭敬樣。
「來我宮裡吃。」
長安:「哈?」
陶行妹瞪眼:「哈什麼哈,你上次帶進來的酒還在,你不陪我喝,何必帶給我?」
長安:「……」喂,那是你讓帶的,這麼訛人真的好嗎?
「還是要我派人去跟陛下說一聲你才肯?」陶行妹見她不語,有些負氣道。
長安忙道:「既然娘娘給臉,奴才也不能不識抬舉,請娘娘先行。」說著回身讓跟著自己回來的吉祥等人先回長樂宮東寓所,自己跟著陶行妹往後苑仁明殿去了。
陶行妹蹴鞠熱得一身汗,到了仁明殿東配殿自然要先去洗漱沐浴,長安就站在廊下往對面看。
對面是周信芳住的西配殿,她從蓮溪寺回來后,依然還是住在此處。
看著自己的老公理所當然地去別的女人房裡睡,而且就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到底會是種什麼感覺?長安不知道,也永遠都不想知道。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陶行妹沐浴速度也像個男人,很快就出來了。
宮女布置好飯菜,陶行妹就沒讓她們在殿內伺候,只對長安道:「坐。」
長安:「奴才不敢。」
「怎麼,你怕我叫你坐了又治你大不敬之罪?我陶行妹在你眼裡就這般卑鄙?」
長安俯首道:「娘娘自是光明磊落之人,但宮裡尊卑有序,奴才不敢僭越。」
陶行妹頓了一下,表情有些落寞下來,道:「坐吧,我只想找個人陪我喝喝酒說說話而已。」
長安能想到她會說什麼話,她十分不想聽這些後宮女人倒苦水,剛想找個借口推脫,便見陶行妹微微一笑,斜眼看她:「看來外頭關於你的傳言也不儘是空穴來風,他若是不寵你,你哪來的底氣在這裡推三阻四?」
長安垮下雙肩,道:「娘娘,奴才與您同桌就是僭越,這與奴才得不得寵是兩碼事。再者您與我這個奴才同桌共飲,萬一傳了出去,對您名聲也不好。奴才雖不是個男人了,但畢竟也不是宮女。」
「那又如何?誰會在乎?」陶行妹斟了兩杯酒,誘惑長安「你坐下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長安當即一屁股坐下,道:「既然娘娘厚愛,奴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陶行妹嗤笑,道:「說實話,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實在很難相信,他那樣惜字如金的人,居然會喜歡你這種油嘴滑舌的奴才。」
長安裝聽不懂,岔開話題:「不知娘娘所說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陶行妹舉杯。
長安:「……」
陪她喝了這一杯酒,才聽陶行妹道:「周信芳跟我說,陛下對後宮冷淡,不是因為他天性冷淡,而是因為,他的魂兒都被你這個奴才勾走了。」
長安:「呵呵,這種無稽之談娘娘你也信?」
陶行妹不說話,又拎起酒壺來倒酒。
長安一副上當受騙的模樣:「娘娘,您說的秘密,不會就是指這個吧?」
「當然不是,我要跟你說的秘密,是關於陛下的。你可知道,陛下有個乳名叫做玉娘?」陶行妹道。
長安先是被這個乳名雷了一下,繼而腹誹:這樣的秘密姐根本不感興趣啊!
「這是陛下的私事,娘娘不必跟我一個奴才說的。」
「我既然跟你說,自然有跟你說的道理。」陶行妹說著,不知從那裡拔出一把匕首來,放到桌上。
長安目光微凝,訕笑:「娘娘這是何意?莫不是要殺奴才滅口吧?」
「你別跟我插科打諢!」陶行妹咬牙切齒地盯著她低斥道,「我四歲起就只愛跟他玩兒,六歲就為了長大了能夠保護他而習武了。哪怕他不說話,一個眉風一個眼神,內中情意瞞得過旁人難道還瞞得過我嗎?他喜歡你,那是你的運氣,你若敢對他不起,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長安收起嬉笑之色,閉上嘴不說話。
見她識相,陶行妹微微收起些戾氣,自顧自地又喝一杯酒,道:「你心裡定然很是瞧我不起吧,別否認,看你這奴才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我知道,宮裡很多人都瞧不上我,旁人不管陛下寵還是不寵,那好歹都是陛下點頭才進來的,而我呢,我是仗著往日情分死皮賴臉硬塞進來的。我還借著父兄的軍功升位分……可那又怎樣?那又怎樣……」
長安見她說著說著眼眶泛濕像是要哭的模樣,頓時頭大,開口道:「既然不怎樣,娘娘您別哭啊。」
「誰哭了?喝你的酒!」陶行妹聞言,竟然硬生生把眼淚又逼了回去。
長安無語。
陶行妹又繼續之前的話題:「小時候老家有風俗,誰家孩子要是不好養,就給他取個性別相左的乳名,比如說男孩取女孩的乳名,女孩取男孩的乳名,說這樣就可以讓閻王爺犯糊塗,拘不著孩子的魂兒。小時候也是不懂事,就覺得陛下長得好看,小名兒也好聽,就整天叫『玉娘玉娘』,叫到後來陛下只消一看見我,都不用我開口轉身就走。你說他是不是從那會兒就開始不待見我了?」
長安:「……」明知是對方不可言說的痛還老去戳,換我也不待見你啊。
「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該是這麼無趣的一個人,你要是這麼無趣,他不能喜歡你……」
陶行妹話還沒說完,被她遣出去的宮女進來稟道:「娘娘,張公公來了。」
張讓就跟在她後頭,宮女話音一落,他便上前行禮道:「奴才見過婕妤娘娘。」
慕容泓不來,這張讓平日里自然也不會來,而今長安剛被她帶回來,張讓就來了,陶行妹心中清楚緣由,卻故意要問:「張公公突然過來,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張讓大約過來時走得有些急了,圓胖的臉上掛了一層汗,他努力穩住呼吸道:「回娘娘話,是陛下有事召見安公公。陛下說了,娘娘若是缺人伺候,跟奴才說一聲便是,以後這長樂宮的奴才,您還是不要使喚的好。」
長安黑線。她看得出陶行妹今日的邀約並無惡意,說不定還抱著些為慕容泓考慮的意思。而以張讓的圓滑,能當面說出這樣嗆人的話來,大約是得了甘露殿的吩咐不得不為。
果然先愛的人總是先受傷啊。
她本以為以陶行妹的脾氣受了這樣的委屈多少也會反抗一下,誰知她卻似習慣了一般,只略略頓了一下便對長安道:「看來今天這酒喝不完了,你回去吧。」
對這樣的安排,長安自是毫無異議。
回到甘露殿,慕容泓見她安然無恙,便揮退張讓等人,對她道:「今後不管后苑誰召你,你都可直接拒了,若有人敢有怨言,叫她來與朕說。」
明明是相護之言,長安聽在耳中卻只覺刺耳。不僅是對她,他對他所有的女人都是這般上對下的態度。陶行妹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她對他的感情是真摯的,她甚至可算是為他而活著,她不信以慕容泓聰明體察不出來這一點。可最終換來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句話罷了。
是啊,他有這個資本視這一切如無物,乃至搓圓捏扁。因為不管是在地位上,還是在感情上,他都占絕對優勢。
「奴才不敢,若是哪天哪位娘娘與陛下說了,陛下又同意了,那奴才不是自取其辱嗎?」
慕容泓被她話語中難掩的嘲諷意味刺到,知她耿耿於懷的,是上次蹴鞠之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上次讓你替補蹴鞠之事,是朕不對。」
長安微訝,抬眼看他。
「還有上次發簪的事,也是朕不對。一不該主觀臆斷,二不該不給你解釋的機會。」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也抬起眸子來看著她,道「朕說這些不是求你原諒,只是想告訴你,朕明白了你我一直相處不好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朕亦有錯。」
長安軒眉:「……」很好,這認錯方式很慕容泓。
慕容泓見她軒眉便知她對他的態度並不滿意,原本平靜的臉上不免浮上一層窘迫。
事實上他也是在今天聽了鍾羨的話之後才明白原來自己並不知道長安到底想要什麼?她或許愛權愛錢,但這都與她的感情無關。他想用這些來換取她感情上的回報,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沒再做無謂的遮掩,直言道:「朕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但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從今日起,我們彼此有什麼想要的抑或不喜的,都直接說出來可好?」
「說出來又能如何?」長安問。
「朕不想再與你吵架了,朕覺得這樣可能會好一些。」慕容泓神色難掩疲憊又暗含期待。
「那好吧,」長安回答得甚是乾脆,不等慕容泓反應過來便接著道「奴才還是想要陛下榻下那幾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