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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奪相權

  朱墨舜被抓的當夜長安就得到了消息,次日下值后她加了一會兒班, 將手頭的事情全部處理好后便回宮去找慕容泓。


  是時在後花園散步消食的慕容泓還在為那兩巴掌的事惆悵, 見長安不召而回,自是歡喜非常。


  然長安卻掃興得很, 笑臉都沒給慕容泓一個, 讓跟著慕容泓的張讓等人離遠些后, 張口便道:「陛下,丞相把贏燁派來的人給抓了,應該很快便能審出那令牌的事。一旦察覺神羽營的事已經暴露,他必不會坐以待斃, 您這邊做好準備了么?」


  慕容泓見她對滿園麗色視而不見,一門心思都在公事上, 便也一本正經地回了句:「尚未。」


  長安瞪眼。


  她的眼原屬狹長, 眼尾略上挑,眯著時才顯氣勢, 一旦瞪大了便有種滑稽之感, 慕容泓每每看到都欲笑, 強自忍住。


  「怎會未曾做好準備?難不成那道請廢丞相的摺子真是高爍那愣頭青自己上的?」長安不可置信。


  「為何丞相會突然抓了贏燁派來的人?」慕容泓不答反問。


  長安道:「我得了高爍上摺子請廢丞相改立左右相的消息,以為是你授意,於是把令牌的樣子泄露過去再逼丞相一逼, 望他急中出錯倉促行動,便於你將他們一網打盡。只是, 怎會不是出自你授意……」


  慕容泓眉頭微蹙, 略有些不悅道:「如此重要之事, 何不與朕商議過後再行動?」


  見他不高興,長安比他還不高興呢,下意識地反彈:「你我協作何時需要提前商議了?」


  慕容泓定定地看著她。


  長安毫不示弱地瞪他。


  慕容泓忽而一笑,如冰雪乍融百花齊放,溫聲道:「既知這一點,今日又何需多此一問呢?」


  長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方才這廝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呢,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綳著臉硬邦邦道:「看來陛下今日心情不錯,既無事,那奴才便先告退了。」說著草草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慕容泓忙探手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拖回來,口中道:「生氣了?誰叫你十多天不回來,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居然都不肯花點時間與朕寒暄幾句,上來便直言公事。」


  「陛下,業精於勤荒於嬉,您現在在做的,可是全天下頭一份大業!」長安斜眸看他。


  「朕知道,一天十二個時辰,朕勤十一個時辰又三刻,只留一刻嬉一下還不成么?」慕容泓道。


  長安聞言,若有所思:「原來只有一刻啊……」


  慕容泓怔了怔,猛的鬆了長安的手腕側過身去,從臉頰到耳廓一片火燒似的紅,惱羞成怒:「你就沒個正經的時候!」


  長安一臉無辜:「您剛才不還嫌奴才太正經不寒暄么?再說奴才說什麼不正經的了?仁者見仁淫者見淫啊陛下!」


  慕容泓乾脆背過身去了。


  長安輕笑一聲,道:「陛下沒什麼吩咐的話,奴才告退。」


  「且慢。」慕容泓又轉過身來,頰上紅暈未褪,看著長安道:「從今日起你晚上還是住回宮裡來吧。」


  長安想了想,萬一趙樞準備動□□急跳牆,還真有可能對她下手,這種枝節還是不要旁生的好,於是就應下了。


  慕容泓見她答應,又高興起來,問:「晚膳可用過了?」


  長安慢吞吞道:「還未,這不您拉著奴才在這兒寒暄呢么。」


  慕容泓面色一赧,低聲道:「你想吃什麼?朕讓廣膳房去做。」


  「廣膳房都是按著您的口味做菜,清湯寡水沒滋沒味的,還不及街邊小販做的雲吞好吃。算了,奴才隨便對付下就行,不勞陛下費心。」長安並不領情。


  慕容泓黔驢技窮留人不住,眼巴巴看著她走了。


  長安料想得沒錯,趙樞很快得知了龔麟被抓且朱墨舜一行此番來盛京就是要用龔麟與長安做交易之事。朱墨舜雖受得住嚴刑拷打,可他下面的兩個僕從受不住,他們雖不知道核心秘密,可他們吐出來的雞零狗碎的消息也足夠趙樞他們拼湊出這個真相了。而更令趙樞揪心的是,他沒能問出龔麟的下落。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趙樞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識到,慕容泓,包括他手下的那個太監長安,真的留不得了。


  至於同樣知道此事的贏燁,有陶夭在,一時半會兒還不用去擔心他。


  慕容泓既然已知神羽營的存在卻不直接發難,一來可能因為還不知神羽營究竟在何處,二來么,應該是擔心直接和他對上引起朝局動蕩會給旁人可乘之機。而正是他的這兩點擔心,讓他趙樞還有餘地力挽狂瀾。


  要殺慕容泓不難,難的是,慕容泓死後,皇位不能落到端王慕容寉身上去,必須由趙宣宜所出之皇子繼位。只是,趙宣宜有孕才區區兩三月,慕容泓若是在此時出事,結局難料。


  所幸慕容泓秉承慕容氏的老傳統,在壽辰一事上過九不過十,今年他剛好十九歲,要大辦壽宴,如果趁各地刺史與藩王入京賀壽之際發難,勝算又要大上許多,有這些人質在手,就不擔心各地勢力趁機生變了。


  趙樞算盤打得嘩啦嘩啦響,慕容泓又豈會躺平了任他算計?

  他前腳剛上疏提議皇帝繼位后這第一次壽宴定要各地藩王親自來京赴宴,以便新帝與宿將聯絡感情,長安後腳就抓了他陣營里的兩名官員。


  袁冬這幾個月工作做得十分出色,加上大筆的金銀撒下去,盛京的監視網路也逐漸成型,所以長安要依法逮捕甚至羅織罪名構陷三兩官員,還真沒什麼難度。


  這件事就似皇帝與丞相拉開戰幕的一個信號,之後的一個月中,內衛司又陸續抓了四五名大臣,從地方到盛京,無一例外全是趙樞的黨羽。這些人既然攀附丞相,平日里自然壞事沒少干,一抓一個準。更可怕的是,長安不僅抓人,她還著手編纂了一部《罪臣錄》,揚言要收錄大龑自開國伊始所有罪臣的名姓罪狀。


  眾臣一看,這一旦被收編進去,可是要遺臭萬年的節奏。有些人或許能不顧一己甚至一家的性命,可是辱沒祖宗遺禍後代的罪名,他們這些封建士大夫有幾個能擔得起的?


  一時間人心惶惶風聲鶴唳。多少人想殺長安,可這是個太監,早上出宮到理事院辦差,晚上回宮睡覺,身邊幾乎時刻不離護衛,就算有膽在宮門前殺人,宮門前守衛如林,哪有半分得手的可能?

  上次高爍請廢丞相改立左右相的摺子此時也起了效果,朝中眾人一看如今這勢態,分明是繼位不久的小皇帝擔心皇后誕下皇子丞相如虎添翼威脅皇權,所以有意打壓呢。那些想分點相權的人見機不可失,一個個都膽大起來,彈劾趙樞本人及其親友附屬的摺子與日俱增。


  這七月的大龑朝堂,直比外頭熱辣逼人的炎夏日頭更沸騰幾分。


  與此同時,數千里之遙的益州,贏燁的亞父孟槐序形如骷髏神如殘燭,隨時可能咽氣。


  自去年冬日開始,他的身體便似失了養分又遭蟲蛀的老木,迅速枯敗,熬到今夏,終是熬不過去了。近幾個月贏燁之所以往邊境增派士兵加強防守,原因正在於此。


  朱墨舜出事的消息已經傳到益州劍川,這幾日孟槐序迴光返照,精神頭好了些,正靠坐在床沿上向贏燁盡最後的忠心。


  「陛下,這幾次三番的,想必您也看出來了吧,那太監長安,一直都是借著您對皇后的愛惜之情在騙您,您想和平接回皇后,根本是不可能的。唯有開戰,讓大龑的君臣百姓再次領教您所向披靡的戰力,將他們打疼了,打怕了,您再提出以大龑歸還皇後為息戰的條件,才有商談的可能。」


  贏燁看著侍從將一匙葯遞到孟槐序嘴邊,沉默不語。


  孟槐序推開侍從的手,示意他退下,痛心疾首地對贏燁道:「陛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難道時至今日,您還在懷疑老臣的用心嗎?」


  贏燁端起葯碗,不太熟練地用湯匙攪動了幾下藥汁,親手舀了一匙餵給孟槐序。


  「陛下!」孟槐序一激動,又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直咳得腰背佝僂面色紫漲。


  贏燁忙放下藥碗,坐過去給他一邊撫背一邊沉聲道:「亞父,你且好生養病,你的建議,朕採納了。」


  兩日後,孟槐序病逝,贏燁痛哭了一場。


  孟槐序在時,他總不耐煩這個看陶夭不順眼、作風強勢又愛管東管西的老頭,可他這一死,他心裡倒又似突然倒了根支柱一般,茫然無措得很。


  他贏燁生來便不善用計,如今這善用計策的亞父走了,留下他一人,唯一擅長的,便只有打仗了。


  長安近來甚忙,她抓人都是有選擇性地抓的,每個人落網都是拔出蘿蔔帶出泥,一牽連一大片。大龑建朝不久,慕容泓的人脈也未真正培養成熟,朝廷需要用人,自然就不能一網打盡,於是哪些人該抓哪些人可以留著以觀後效,長安就少不得要捧了名冊去與慕容泓逐一商討。


  這夜,兩人說完了公事,長安將名冊一收就要告退,慕容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坐她站,長安低頭看自己被抓住的手。


  「長安,朕,就真的那般不可原諒嗎?」慕容泓仰起頭看她。


  此番他與趙樞交鋒,若無皇后懷孕一事可以拿來做文章,給自己按個壓制外戚權勢的名目,再加上之前趙樞被劉光初以勾結逆首的罪名參了一本,他卻輕輕放過之事做鋪墊,只怕無論如何都會落下個鳥死弓藏薄情寡義的聲名。


  饒是如此,這一步步的走得也甚是艱險,他不能讓朝局動蕩至影響天下民生的地步,不能讓覬覦相權的各派勢力藉此機會擰成一股,更不能讓事態的發展脫出他的掌控,其間所耗之心力與智謀,非常人所能想象。


  而這一切,再也沒有比挨他如此之近的長安看得更清楚,悟得更通透了。


  這沒有刀劍卻又瞬息萬變的戰場讓涉身其間的兩人神經每分每秒都緊繃著,精疲力盡得很。長安也覺察出他快要熬到極致了,今天忽然有此一問,想來不過是想要找個情緒的宣洩口,讓自己能輕鬆片刻罷了。


  「陛下,您夜以繼日地勞累一個多月了,不如今夜就去後宮好好放鬆一下吧。」長安遲疑了一下,平靜道。


  慕容泓心中鈍痛,面上不顯,垂了垂眸,道:「我知你此番是冒了大險的,但朕也並非毫無準備。就算贏燁一怒之下將你是女兒身的消息散布出來,朕也會保住你。朕給你安排了一個假身份,是東秦一位救過先帝,卻礙於氣節不肯向先帝投降的大將之後。如此,你進宮為宦,就可以說是朕奉先帝之命的報恩之舉,縱有錯,錯也只在朕將你安置不當這一事上而已。朕沒想到,因為你和陶夭的點滴交情,贏燁居然能隱而不發……此番,算朕欠他一個人情,將來,在殺他之前,朕會將陶夭還給他。」


  「活著還給他嗎?」聽到此處,長安問。


  慕容泓被她問得一愣,失笑:「自然。」


  長安展顏:「那奴才替嘉容先行謝過陛下了。」


  慕容泓見她這般開心,倒又疑慮起來,補充道:「朕只是答應讓他們夫妻在死前再見一面,並不是說要放過他們。」


  長安點頭:「奴才再愚鈍也不敢做此妄想,於他們而言,死前還能相聚,總比不能見最後一面要好。君無戲言,陛下記得今日說過的話,日後不管發生何事,都不能反悔。」


  慕容泓頷首。


  長安一高興,想去給他端茶,卻發現自己手腕還被他抓著,她掙了一下,慕容泓卻抓得愈發緊了些。


  「可以留下再陪朕說說話么?」慕容泓目光粼粼地望著她。


  長安:「……」誘之以利,示之以弱,再突然直取要害。慕容泓這廝現在該不是在拿他當初對付政敵的那一套在對付她吧?別說,還真是卓有成效,至少他剛才答應為了她會把陶夭活著還給贏燁,眼下她還真是開不了口回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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