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粹園遇刺
中秋這日, 慕容泓要帶闔宮女眷去粹園丹楓峽賞秋,並在峽側的漱玉軒設宴。
早朝回來后,張讓在內殿伺候他換衣服。
長安今日也沒去內衛司當差, 在內殿盯著他。
她早就知道慕容泓主動提議的這次粹園之行沒這麼簡單,原以為他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沒想到昨夜他突然跟她說,要她今日把鐵盒子給他戴上。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覺得他今天很可能會面對需要他親自動手反擊的危險。
今天可不同那夜,青天白日的, 他若是自己動手, 就算被他射中了人,見了血還不知誰先倒呢。
但因為身份問題, 她又不能把他的事情問得太清楚。
最後慕容泓被她瞪得受不了, 換好衣服就屏退張讓他們,笑道:「好了,別瞪了,朕只是以防萬一。」
「奴才想知道這個萬一是什麼。」長安道。
「太多可能了,你素來與朕心意相通,何妨自己猜一猜?」
長安發現慕容泓這廝打太極的本事愈發嫻熟了。
長福今日不隨行,端王傷風還未好透,慕容泓把他和另外幾個太監都留下來看顧端王。
長樂宮眾人跟著慕容泓來到太后的長信宮時,萬壽殿前栽種著新菊的花壇邊已是衣香鬢影亂花迷眼,今日隨行粹園的嬪妃們都到了。
眾嬪妃向慕容泓行禮, 慕容瑛扶著大太監福安澤的手與趙宣宜一道從殿內走了出來。
慕容泓上前向慕容瑛行了禮, 又看向一旁的趙宣宜, 道:「皇后也去么?」
慕容瑛看了趙宣宜一眼,問慕容泓:「怎麼,莫非皇帝不想帶皇后同行?」
「請陛下切莫因為丞相之事遷怒臣妾。」趙宣宜不等慕容泓說話便紅著眼眶上前行禮道,「臣妾自從嫁與陛下,生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丞相若念父女之情,便應為臣妾和臣妾腹中孩兒考慮。他若真的做出不忠不義的大逆之事,臣妾,也只當沒有這個父親。」
花壇旁的周信芳聞言,嘴角勾起冷誚的弧度,對一旁的陳棋道:「看見沒,為了榮華富貴,都六親不認了。」
陳棋如今沒了家族倚仗,訥訥的沒敢接話。
慕容泓伸手攙起趙宣宜,道:「皇后無需多慮,丞相的案子至今尚無定論,朕方才有此一問,不過是擔心粹園路遠難免跋涉,皇后的身子會吃不消而已。」
趙宣宜道:「謝陛下關心,臣妾問過御醫,御醫說臣妾胎相穩健,適當行走有益而無害。」
慕容泓聞言,便允了帶她同行。
太后皇帝與后妃們坐著規制不同的輦轎,宮人們徒步隨行,一路浩浩蕩蕩出了皇宮往粹園去了。
到了粹園,穿過梨園桃林,便到了煙波浩渺的雁池旁邊,丹楓峽就在雁池對面。若沿著雁池岸邊繞過去大約要走十幾里的路程,坐船橫渡雁池則要快上許多,所以雁池的桃花渡上一早備下了一座飛檐翹角富麗堂皇的雙層畫舫。
太后皇帝與后妃們帶著近身伺候的宮人與一眾侍衛上了畫舫,其餘宮人則從雁池邊上繞行去丹楓峽。
雁池風景殊麗,雖已入秋,卻岸芷汀蘭花意正濃。天藍水碧清風徐來,兩岸秋木如畫。
長安看著湖面岸邊四處亂飛的各種水鳥,心中暗嘆:古代生態環境就是好!
后妃們除了皇后略有些心事重重外,其餘人都是興奮得眸如星子頰飛紅暈,她們在閨中都鮮少有出門看風景的機會,更遑論是入了宮,只是礙於太后與皇帝都在,不敢大聲嬉笑,只敢湊做一堆暗自歡欣。其情其狀,頗似牢犯出來放風。
長安看在眼中,只覺可悲又可憫。這些女子哪裡還算是人呢?她們只是皇權之下男人的所有物而已,男人願意帶你出來才帶你出來逛一圈,不願意,你就只能老老實實在屋裡呆著,你還得為這難得一次的放風機會感恩戴德。
這種日子若換她來過,估計得瘋。
她正想得入神,忽覺身邊似乎有人靠近,扭頭一看,原來是慕容泓也來到了欄杆邊上,為免被他看出異樣,她指著湖中成片的荷花道:「陛下您看,入秋了這荷花還開得這樣好,倒是難得。」
慕容泓隨意地瞥了一眼,道:「迴光返照罷了,老葉老梗的,風光不了多久了。」
長安:「……」
「這些秋荷花是開不了多久了,但若沒有這些老葉老梗擎著蓮蓬,明年哪能長出新的荷花來呢?這些花啊草的其實跟人一樣,忘本最要不到。」慕容瑛也在寇蓉的攙扶下踱過來道。
慕容泓立刻道:「太后說的是,是朕妄語了。」
「有花無詩未免少了幾分雅緻,你們,誰會念荷花的詩?來,念一兩首給哀家聽聽。」慕容瑛在美人靠上坐下,回頭看著閣亭中的諸位嬪御道。
嬪御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應聲。倒不是她們一個都不會念荷花詩,但眼下這情景,若是念意境好的荷花詩,可能得罪陛下,念意境不好的荷花詩,又可能得罪太后,這吃力不討好之事,誰肯第一個出頭?
眼看氣氛要僵,周信芳笑著來到慕容瑛面前道:「太后,這后苑之中若論才情,孔寶林那是當之無愧的魁首,只可惜她身體抱恙未能前來。接下來恐怕就要數尹選侍在詩書方面最為用功了,妾聽聞尹選侍好讀書,經常讀到半夜三更才上床歇息,就差跟書院里那些學子一般懸樑刺股了,陛下不是還曾送過書給尹選侍嗎?妾等才疏學淺,不敢在太后與陛下面前獻醜,少不得要請尹選侍代勞了。」
驀然被點名的尹蕙萬沒料到人在亭角坐鍋從天上來,一時不免頭腦發懵。
慕容瑛卻向她投來目光,笑意微微,道:「是嗎?尹選侍,你且出來,背一首給哀家聽聽,看應不應景。」
周信芳退至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尹蕙紅著臉從人群後走出來。
尹蕙也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不放過她,難道就因為選秀小宴上那一次撞釵,值得她記恨至今?又抑或她家世低微,人也不受陛下寵愛,所以她想踩就踩?
她很快低了頭,沖慕容瑛與慕容泓行個禮,道:「太后,陛下,周婕妤委實是高看妾了,妾正是因為學識不夠,才想著閑時多讀點書多學一些,不曾想倒教周婕妤誤會妾愛讀書有才情,妾……」
「好了好了,你也別自謙了,橫豎念上一首,也不枉她小嘴叭叭地將你誇了半天。」慕容瑛不待她說完便道。
尹蕙聞言,知無法再推,便又欠了欠身,道:「那妾就獻醜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緒,一字一句念道:「碧荷生幽泉,朝日艷且鮮。秋花冒綠水,密葉羅青煙。秀色空絕世,馨香為誰傳。坐看飛霜滿,凋此紅芳年。結根未得所,願托華池邊。」
慕容瑛聽她念這首詩,倒是笑了起來,對一旁的慕容泓道:「陛下,聽懂尹選侍這首詩的意思了嗎?這荷花若開在幽泉邊上,開得再香再艷無人相看,也只能『坐看飛霜滿,凋此紅芳年』。你呀,政務再忙也該常去後宮走走,也免得這些青春韶齡活色生香的美人兒,還不如開在你鴻池裡頭的荷花面君的機會多。這初次納進宮來的嬪御尚有人未得帝幸,再有一年卻又到選秀之期,也難怪她們要借詩喻情,願作開在你華池裡的一朵荷花了。」
尹蕙只是一時情急,選了首自認為不那麼容易犯兩位忌諱的荷花詩而已,卻不想被太后這般解讀,一時臉紅得幾不曾滴血。
慕容泓卻道:「三年一選秀乃是東秦陋習,東秦皇帝荒淫,朕無意效仿之,是故朕將於朝上提議廢除這一選秀制度。選一次秀勞民傷財耗資巨糜,如今國庫空虛民生艱難,想來朝中眾臣亦不會反對。」
眾妃嬪聽聞此言,內心俱都一喜。
慕容瑛嘆道:「選妃不是目的,皇嗣才是,如今後宮唯有皇後有孕,陛下的子嗣到底是太少了些。」
慕容泓道:「朕尚年輕,來日方長,太后也無需太過為朕擔憂了。」
「你自己心中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便好。」慕容瑛有些嗔怪地補充了一句。
慕容泓笑了笑,道:「是。」
畫舫慢慢悠悠地在雁池上漂了有小半個時辰,才在鴨腳渡靠了岸。為什麼叫鴨腳渡呢,因為從這個渡口上岸便是杏麓,杏葉形似鴨子蹼掌,所以杏樹在民間又被稱作鴨腳子樹。
秋天正是杏樹最美的季節,樹葉金黃,嫵媚艷麗,與凋零肅殺的秋意格格不入卻又渾然一體。落葉如蝶,落到地面,卻又似鋪上了一層黃金毯,穿行於由上萬棵杏樹植成的杏麓中,猶如置身不可思議的黃金畫卷。
此情此景,別說后妃們讚歎連連,就連長安亦覺心情愉悅。
人多眼雜,她不好把這份歡喜形之於表,卻不想自己的小動作還是被一直用眼角餘光鎖著她的慕容泓給發現了。
見她悄悄往袖中藏了一片金黃的杏葉,慕容泓當即決定,在這片杏林葉子掉光之前,要單獨帶她來遊玩一次。
穿過杏麓前頭就是楓紅似火絲瀑如煙的丹楓峽,比起隨行妃嬪只看到眼前盛景如畫,長安卻是第一眼就發現此處地勢險峻植被茂密,是個設伏的絕佳地點。
心中冒出了這個念頭,她就落後兩步,與後面負責護衛警戒的褚翔並肩,低聲道:「這峽谷地勢兩邊高中間低,植被又茂密,,若有歹人行刺,選擇此地設伏最為便利,你讓手下打起精神小心保護陛下,別只顧貪看景色。」
褚翔道:「知道了,不過太后與陛下此番出行是由衛尉所全權負責護衛隨行,我帶的人並不多。」
「你們只保住陛下一人便可,其他人不用管。」長安附在他耳邊道。
話音剛落,前頭忽一片驚叫,只聽張讓在那兒嚷道:「來人吶,快護駕,有刺客!」
長安心中一驚,抬頭一看,見隊伍前頭箭矢亂飛,慕容泓身邊的宮人已有五六個中箭倒下。
「快,保護陛下!韓京,刺客在楓林里,速去捉拿!」慕容瑛臨危不懼,中氣十足地指揮著衛尉所的隨行護衛。
原本有序的隊伍頓時亂成一團,太監宮女們驚叫著四散奔逃推搡,人擠人反而誰都沒法逃離險境。長安離慕容泓不過五六丈的距離,可一時之間就是擠不過去,她瞧著褚翔已經趕到慕容泓身邊並且和幾名長樂宮的侍衛並一些衛尉所的兵士護著慕容泓開始往回走,心中略安,轉而去關注太后那邊的動靜。
太后與其隨行離慕容泓是最近的,如今慕容泓身邊的隨侍宮人缺了一半,她擔心太后的人會渾水摸魚對慕容泓不利。
褚翔護起主來一貫六親不認,不管擋在他前頭的是奴才還是妃嬪,一概粗魯推開,是故長安沒能擠到慕容泓身邊去,慕容泓倒是被褚翔護著飛快地來到了長安面前。
「長安!」衛尉所的人雖然已經衝進楓林裡面去捉拿刺客,可兩側山坡上依然不斷有飛矢向這邊射來,慕容泓原本應該儘快逃離此處,可他經過長安身邊時見長安站在侍衛們的保護圈之外,就忍不住停下腳步伸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
就這麼一停頓,他身側一名侍衛被飛箭射倒,原本嚴密的保護圈突然出現一道缺口,一支利箭幾乎是緊跟著方才那支箭射了進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長安剛被慕容泓拽到身邊還沒來得及抬頭,褚翔則被慕容泓突然停下拽人的動作給分了神,有正對那個方向的侍衛看到了隨後射來的那支箭,卻也已經來不及上去護駕,千鈞一髮之際,卻是一個纖弱的女子突然撲了過來,替慕容泓補上了那個缺口,同時也擋下了那支箭。
是尹蕙。
變故乍起時,她也曾驚惶無措了一瞬,但她到底心繫慕容泓,所以回過神后並未如其他人一般先顧自己逃命,而是一直留在原地關切著慕容泓的安危。事發時慕容泓已經離她足夠近了,她才來得及這般不要命地將他一護,疼痛無比,卻又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