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3.陛下不怕
次日一早, 長安來到內衛司時心裡還直犯嘀咕,覺得自己昨夜那麼快睡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她平日里並沒有入睡困難的毛病, 甚至因為白天事務繁忙, 她還挺容易睡著的。但是,再容易睡著, 也有個從清醒到睡著的過程,就如同關電腦,哪怕只需兩秒,屏幕也有個從明到暗的轉變過程,但她昨夜,就彷彿電腦遭遇突然斷電一樣,啪的一聲, 毫無預兆就全暗了。
今天早上醒來精神飽滿,也沒哪裡不舒服,若不是她多年養成的謹慎使然,恐怕都不會察覺那一絲小小的異常。
可若真是異常, 這異常從何而來?難道是慕容泓對她下藥了?
這個念頭一起來就被她給否決了。對她下藥,圖什麼?難不成為了偷看她的信?若真的只是為了看信,又何必對她下藥?等她睡熟了不就行了?
不過, 參考慕容泓的性格, 如果他真的想偷看她的信,還真可能會對她下藥, 畢竟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符合他謀定後動的行事風格。
長安坐在書桌後頭, 從懷中拿出他贈給她的帕子。昨夜在燭光下看不分明,今日在天光下她才看清楚了,那桃花的花瓣和花蕊,居然都是由絲線繞結成點綉成,方有這立體的效果。這寥寥三兩朵桃花,算不清到底是由多少這樣細如針尖的點組成。慕容泓白日忙於政務,晚上她與他同在甘露殿,也未見他綉此物,那他唯一能利用的時間只有他的午憩時間了。
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他,會為了偷看她的信件給她下藥?
不會的,應是她多心了。他心眼再小,也不至於小到如此地步。
長安細想想也覺自己有些可笑,到底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談一場戀愛,一時還不習慣將他與旁人區別對待。沒有信任的感情該如何維繫?若是他動不動就懷疑她,恐怕她也會忍不下去吧。
她將帕子仔細折起,珍而重之地收好。戀愛中的女子能收到男子禮物不足為奇,但能收到男子親手繡的帕子的,長安堅信她定是這天底下獨一份的,更何況這男子還是皇帝。會刺繡的皇帝,長安忍俊不禁地想,他定然也是這天底下獨一份的。
圓圓端了一盞秋梨膏沖調的熱水過來給她,道:「爺,昨夜採風對我說,紀姑娘在半日齋遇著一位排場很大的男子,看上去非富即貴的,追著紀姑娘問她買畫,被紀姑娘給拒了。」
長安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眸看她,問:「然後呢。」
「然後那男子就走了,算他識相。」圓圓哼笑道。
長安放下茶杯,嘆氣:「桐兒這婚事,還真是令我頭疼。」
「是呀,紀姑娘生得如此美貌,若是嫁給一般的小門小戶,那肯定壓不住,是要招災的。若是嫁給高門大戶,她的家世配不上做正頭夫人,若做妾室,您定然也捨不得讓她去受委屈,可不為難么?」圓圓從袖中摸出瓜子來邊嗑邊道。
長安伸手,眼角斜挑著她道:「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有什麼建議?」
圓圓放了把瓜子在長安掌心,大大咧咧道:「有啊,兩個選擇,一,您把她收了,好處是遂了紀姑娘的心愿,壞處是不能生孩子。二,您把她獻給陛下,好處是她成了妃嬪從今往後您就不必為她擔心了,若是她能生下個皇子公主什麼的,還能成為您的助力,壞處是若是哪天被陛下發現她心儀的人是您,你倆都可能倒大霉。」
長安噗的一聲吐出一枚瓜子殼,道:「都不行。」
圓圓自覺自己出的主意極妙,見被否決,剛想問為什麼,吉祥從外頭進來稟道:「安公公,勞伯延回來了,在外頭求見。」
「勞伯延?」此人是周光松的副手,當初與周光松一起進的內衛司,後來周光松被她派去夔州時,把他也捎上了。周光松一個多月前曾傳信回來,說發現了梁王的大秘密,她還等著他的具體彙報呢,怎麼他沒回來,這勞伯延倒回來了。
「叫他進來。」長安吩咐吉祥。圓圓自覺地出去了。
勞伯延來到內室,跪地行禮。
長安見他風塵僕僕髮髻鬆散,皺眉問:「怎的弄到如此狼狽?」
勞伯延惶恐伏地道:「安公公,周大人他不見了,小人是從夔州逃回來的。」
「周光松不見了?如何不見的?」長安坐直身子。
勞伯延道:「小人不知,就是某天醒來,突然就四處都找不到周大人,他的私人物品與行禮包括官印都在,就是人不見了。」
「你剛剛說逃,夔州有人阻止你回來?」長安問。
「沒有,只是,只是,周大人在失蹤前,曾對小人提及梁王私蓄府兵,小人擔心周大人的失蹤與此有關,所以什麼都沒交代就從任上逃回來了。」勞伯延戰戰兢兢道。
「私蓄府兵?私蓄了多少?」
「周大人沒說,小人不知。」
長安思慮了片刻,對他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此事切莫再對第三個人提及。」
勞伯延領命退下。
長安起身走到窗前,目色沉沉地看著外頭綠玉金妝的桂樹。
周光松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人,她叫他去調查寶豐錢莊,他查出了金福山,然後寶豐錢莊就消停了,金福山也成了棄子。她叫他去夔州巡查吏治,他卻失蹤了,讓手下帶回來這麼個消息。
他在內衛司處於三把手的位置,不管是為了調查他的失蹤案,還是為了勞伯延帶回來的消息,她都應該派人前往夔州。
一切都有跡可循,但她心中卻始終擺脫不了那股子被人當槍使的感覺。
中午,長安回到府里,發現紀晴桐今天沒去半日齋。
「聽採風說昨日你在半日齋遇到了一名排場很大的男子,被嚇到了?」席間,長安如是問紀晴桐。
紀晴桐搖頭,道:「他還算有禮,是我自己怕惹麻煩,所以今日沒去。」
長安看了她兩眼,斟酌著道:「並非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如豺狼虎豹。」
紀晴桐握著筷子的纖指緊了緊,沒吭聲。
「秋高氣爽,正是賞楓的大好時節,聽說京郊豫山上的楓樹不錯,你去邀上老薛他們父女,我明日帶你們去豫山踏秋。」長安道。
紀晴桐聞言又高興起來,明眸彎彎,抿著紅潤的小嘴點了點頭。
這時袁冬過來,遞上一張帖子道:「安公公,有人請你赴宴。」
長安放下筷子,接過帖子打開一看,居然是梁王世子張君柏邀她今晚去豐樂樓一聚。
「我還沒騰出空來找他,他倒自己先送上門來了,那就會一會吧。袁冬,派人去宮裡跟陛下說一聲,我今晚有公務要辦,不回宮了。」長安將帖子還給袁冬,隨口吩咐道。
袁冬答應著退下。
用過午飯後長安去內衛司辦公,在簽署公文時習慣性地寫上日期,九月二十。連著寫了幾次之後,她忽的想起,九月二十,不是先帝的忌日么?
她當即招來吉祥,讓他去通知袁冬,說她今夜有事,不能去赴張君柏的約。
下值后,她回宮來到甘露殿,見張讓在殿中,慕容泓與長福等人卻不在,一問才知慕容泓到後頭花園裡撫琴去了。
她來到殿後花園,老遠就聽到了從花園裡頭傳來的琴聲,如金石相擊,如金戈齊鳴,那是鏗鏘激昂的殺伐之音。
慕容泓坐在假山之側的亭子里,一身素白長發披散,側影料峭而孤寒。
褚翔與長福等人都侯在亭下。
長安停在花園入口,遙遙地看著亭子里的慕容泓,此時的他眉眼冷峻表情肅殺,落在她眼裡顯得有些陌生。
她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對他還不夠好,所以不夠讓他對她敞開心扉傾訴這些寧可化作音符也不肯訴諸於人的心事。他不常笑,是因為他常常壓抑,而她作為他的戀人,並沒能將他從那殘酷的世界里拉扯出來。她花了這些年,終究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春日裡抱著貓的柔軟少年,漸行漸遠。
因方向便利,長福第一個看見長安,褚翔察覺他的視線,回了下頭,然後慕容泓就也看到了她。
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收了音。
長安趨至亭下向他行禮。
「不是說今日不回來么?」慕容泓看著亭下的她問。
長安抿唇,不說話。
慕容泓站起身,從亭中下來,吩咐褚翔與長福:「把琴送回殿中去,不必跟著了。」
兩人離開后,長安傾過身去,靠著他的胳膊笑得賊兮兮,道:「想你了,所以又回來了。」
慕容泓綳不住,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笑道:「怎麼不信怎麼說。」
「幹嘛不信啊,真是想你了嘛。」她握住慕容泓彈她的左手,如昨夜一般親了親他磨紅的拇指外側,又勾著他的脖子嘟唇求吻「親親。」
她不撒嬌的時候慕容泓期待她偶爾也能在他面前軟一回,可她真的撒嬌了,他倒又不習慣了,有些窘迫道:「今日遇著什麼事了?你怎麼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我是一個為陛下容顏折服的女鬼,附體在這太監身上,陛下若想要這太監回來,需得親我九十九次才行。」長安幽幽道。
慕容泓怔了一下,猛地甩開長安的手,斥道:「胡說什麼?」轉身就走。
長安:「……」不是吧,開個玩笑都要生氣?
「陛下……」她追上去,剛想說些什麼,一抬眼卻瞧見了慕容泓原本光潔的脖子上那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這下輪到她愣住了。
反應過來后,長安:「哈哈哈哈哈,不是吧,陛下,你居然怕鬼?還怕到如此程度,我不過提了一句你就寒毛倒豎。」
慕容泓走得愈發快了。
「這世上哪來的鬼嘛,若真有鬼,旁的不說,這宮裡死過那麼多人,還不得五步一魂十步一鬼啊。」長安跟著他,邊笑邊道。
「你閉嘴!」
「陛下,你既然怕鬼,那你跟我說說,你印象中鬼是什麼樣子的?它在何時何地出沒?又為何要怕它?」
「……」
「陛下唔……」長安正喋喋不休,慕容泓卻突然迴轉,冰涼的手捧住她的臉一低頭就堵住了她的嘴。
長安眨眨眼,這人手都嚇涼了,可憐見的。一不小心她就又笑出聲來。
慕容泓氣惱地咬住她下唇往外扯。
「啊啊,疼……」長安口齒不清地呼痛。
慕容泓鬆了口,氣哼哼道:「叫你胡說八道口不擇言!」
長安伸手摩了摩他的脖子,仰著臉道:「陛下不怕,不計是地獄還是人間,我陪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