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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蜘蛛絲

  夜已深了, 身側之人呼吸也已綿長,長安卻還睜著眼。


  她睡不著。她在反思,張君柏這件事,她真的做錯了么?

  正如慕容泓所言,滕閱橫豎都是要收的, 張其禮張君柏父子不和,站在他的立場上, 自然希望張君柏能有與張其禮相抗衡的力量, 唯有如此,當這對父子真正起衝突時,才能最大程度地削弱梁王府的勢力。所以在這件事中, 她唯一的過錯, 便是枉顧了他的心情。


  可是另一頭是鍾羨現實的處境。


  鍾羨是誰?她的救命恩人, 她的生死之交, 她最好的朋友, 這些稱呼,每一個他都是擔得起的。


  枉顧一次慕容泓的心情, 盡自己所能地為鍾羨擋一波風刀霜劍,她這麼做, 錯了么?

  她又沒有在感情上背叛他, 她只是在全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情義而已,怎麼就錯了?

  他娶后妃, 對她說不過是政治需要, 難道這就是顧及她的心情了?她該膈應還不是膈應, 該難過還不是難過?但她從來就沒說過他錯了,因為她知道他必須這麼做,他只是做了他不得不做之事而已。


  他為什麼不能這樣來理解她?


  難道全了與他的感情,就得枉顧除此之外的一切,那樣才叫沒錯?


  她做不到。


  她都不是他的全部,他憑什麼要求她將他當做自己的全部?

  長安側過臉看向睡在她旁邊的慕容泓,他側著身子面朝著她這邊睡的。閉上了雙眸收斂了表情,在柔和幽暗的燭光下,那張臉上的青蔥稚嫩無所遁形。


  他真的好年輕,還不滿二十歲,在她原來的世界,也就是個剛上大學的男孩子吧。


  她現世的年齡雖與他相差無幾,但心理年齡真的差太多了,她原該對他多些包容,可若包容到最後是要放棄她自己,她要怎樣才能做得到?

  她很困惑,以前拒絕和他在一起時,兩人互相折磨,如今接受了他,怎麼好像折磨得更厲害了?如果動心動情就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期待愛情?

  雖然也不是沒有過甜蜜時光,可是與隨之而來的煩惱相比,那明顯是入不敷出,赤字嚴重得都快成壞賬了。


  也許不管是情侶還是夫妻真的要性格互補才能夠融洽長久。她和他相似的多,互補的少,所以並不適合做情侶。


  只是自從他坦白說喜歡她開始,她就似一隻被蜘蛛網黏住了的飛蛾,怎麼撲騰都逃不出生天。


  逃不出生天也就罷了,日子久了,居然還對這隻織網的大蜘蛛拿不起又放不下,也是夠操蛋的。


  想起那句佛家名言——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那她是否可以用來反省自己的遭遇——不是環境在折磨她,不是他在折磨她,是她自己的心在折磨她?


  耳邊傳來輕微動靜,長安側過身將頭探出床沿向動靜來處看了看,貓爬架上今晚新添的「鞦韆」在晃動,愛魚這隻胖橘卻在地上,一副悻悻的模樣,大約是從上面掉下來了。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趿著鞋走到貓爬架旁,把愛魚抱起來檢查了一番,確定這胖橘沒有摔傷,這才放下它。


  「喵~」愛魚蹭她的腳踝。


  「都已經這麼胖了,就別吃宵夜了吧。」一眼看穿它小心思的長安忍痛放棄它主動送上的毛衣炮彈,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


  殿中有地龍,按理說她不該覺著冷,可不知為何還是覺得骨頭裡涼浸浸的。突然就發現其實自己這輩子也沒有活得比上輩子好,有錢有權又怎樣?她都不記得上一次無牽無掛發自內心的開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為什麼她的這一世不是托生在一個父母雙全兄友弟恭的人家?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或者莊家獵戶,或許都會過得比現在輕鬆自在。


  心情低落的時候人難免會生出軟弱的想法,比如說,真的很想逃離這一切,或者讓自己失憶什麼的……


  長安一念未完,耳邊傳來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她剛一抬頭,一條暖絨的毯子就披到了她身上。


  「你睡不著么?」慕容泓站在她身後,軟榻的另一側。那清亮而平靜的目光看著委實不像剛剛才醒過來。


  「你能對我更好一些嗎?」長安側著身子仰頭看著他問。


  慕容泓不說話。


  長安等了片刻沒等到回答,兀自回過身去,道:「跟你在一起,快樂這麼少,煩惱這麼多,這樣的虧本生意,如我這樣精明的人,又怎麼能夠樂此不疲從始至終呢?」


  慕容泓垂在身側的拳頭下意識地收緊,頓了頓,又鬆開。


  他俯身將她抱起,一直抱到床上,放她躺下,給她把被子蓋好。


  長安看著他。


  他回身去到內殿門口,開了門,吩咐外頭值夜的人去取他的琴。


  慕容泓指下的琴聲對長安來說簡直跟安眠藥一樣管用,他彈到第二首曲子的時候,長安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長安隱約醒來,朦朧間耳邊竟還有琴聲。


  她睜開眼,探頭看了看殿中的漏刻,都已經寅時了,而慕容泓卻還坐在不遠處的案后彈琴。


  他這是……彈了一夜?

  「陛下。」長安坐起身,一臉懵地沙著聲喚。


  慕容泓長指懸空一頓,抬眸看來。


  見她醒了,他起身,自暖屜中倒了一杯溫水,來到床邊坐下,將杯子遞給她。


  長安看著他,他本就單薄,一夜未睡讓他的臉白得有些透明,連嘴唇的顏色都淡了些,眼底泛著淺淺的青,整個人猶如一枝在冷風中凍了一夜的白菊,蕭瑟支離。


  「陛下,你為何……」長安啞著嗓音剛開了個頭,就被他遞上來的杯子堵住了嘴,她只好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水。


  「從小到大,朕每一次彈琴,左手的拇指都會被磨痛,但只有你給朕親過傷處。你睡著了,朕若是停下,就沒人會親朕的傷處了。」他收回水杯,垂著頭看著自己左手拇指,靜靜道。


  長安:「……」恍惚中彷彿看到那隻大蜘蛛又在吐絲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吐在她身上,將她黏得更牢了。


  比弱小無助又可憐,她大約永遠都不是他的對手。


  慕容泓上朝回來,長安昨天回宮前發出的那封信就遞到了他手上。


  和之前的幾封一樣,信中並無什麼曖昧字眼,談論的也都是公事,最多在信尾綴一句保重身體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與尋常朋友間的通信並無二致。


  可偏心就是偏得如此明顯。


  比之於他的朝局,她關心的永遠是鍾羨的個人安危。


  慕容泓捏著信紙的手指尖泛白青筋迭起,然過了片刻,他居然又將信紙塞回了信封,將信封重新用蠟封好,遞給褚翔道:「還回去。」


  褚翔:「啊?」以前不都燒了的么?

  慕容泓看他一眼。


  他馬上道:「是,屬下這就去。」


  慕容泓收回目光拿起奏摺,面上一派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平靜。


  張君柏上書支持稅改后,雖是遭到一些人的攻訐,卻並沒有受到來自雍國公府和梁王的責難。


  他畢竟是有名望有實力的梁王世子,就算雍國公與梁王對他此舉再不滿,也不會在這個當口表現在明面上,一來容易得罪皇帝,二來,也容易將內部矛盾暴露於人前。


  所以滕閱還是能每天打扮漂亮了帶著侍衛丫鬟高高興興地來找紀晴桐。


  紀晴桐不勝其擾,好在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外,後來相處中滕閱都有注意說話方式,否則的話她恐怕需要裝病推辭了。


  昨晚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因著最近天冷長安懶得來回跑,所以已是好久不回來用午飯了。紀晴桐用過早飯之後,也沒什麼好安排的,收拾一番正欲出門,下人來報,說是滕姑娘來了。


  「紀姐姐,今天我們去哪兒哎……」滕閱披著一襲粉色毛領披風,襯得一張小臉腴□□嫩,手上套著個手捂子,一邊往正房這邊走一邊說話,豈料腳下一滑險險摔倒,好在身邊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慢著些,我看這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所以就沒讓人掃雪,道上且滑著呢。」紀晴桐去院中迎了她,兩人一起來到正房前的廊下。


  「就是啊,下雪天最無聊了,我不想悶在房裡看書做女紅,所以又來找你了。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的莫過於找個賞景之處,點上一隻暖鍋,一邊涮著肉片一邊賞雪賞梅花了。紀姐姐,你可知盛京哪裡有這樣的酒樓可供我們消遣?」滕閱問。


  紀晴桐搖頭,道:「我雖比你早來盛京幾個月,但去過之地,未必就比你多。」


  滕閱笑道:「紀姐姐你就是太循規蹈矩了,不趁著這未嫁人時好好遊玩,待到嫁人之後,哪還有這樣的閑暇和自由?」


  紀晴桐不說話。


  滕閱似也習慣了每次談到這個話題她便保持沉默,她扭頭看了看白茫茫的雪幕,道:「紀姐姐,聽說你有個弟弟在求是書院求學,天這般冷,他的冬服夠穿嗎?這雪落在身上一化開便濕一大片,你要不要再給他送點被服過去替換?我們去求是書院走一遭吧。」


  紀晴桐的確為紀行龍準備了被服,只是本該前兩天回來一趟的紀行龍不知為何沒有回來,她正打算使人將這被服送去給他,聽滕閱這般一說,難免心動,但看了看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又道:「求是書院在京郊,離此頗有一段距離,天氣又這般不好,只怕路不好走。」


  「這才剛開始下雪,雪還不厚,路不會不好走的,往後下多了雪厚了那才不好走呢。現在時辰還早,我們若是此刻出發,再慢也定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的。走吧紀姐姐,我還想看看這盛京有名的學府到底是什麼模樣呢。」滕閱伸手牽著紀晴桐的袖子搖晃著撒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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