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買醉
紀晴桐哭著求他成全, 紀行龍還能說什麼?但他心裡委實苦悶憋屈得不行,無處發泄,竟趁夜跑到德勝樓去喝酒買醉。
他一介少年,往日家教又嚴,能有多大酒量?獨自一人貓在大廳一角喝了兩三盞酒,就既上臉又上頭了。
自覺不妙, 他向樓中侍者打聽了凈房的所在, 去到後院小解。
一出了暖意融融的大廳,刺骨冷風撲面而來, 倒叫他清醒了不少。
德勝樓日日生意火爆客滿為患,凈房自然不會只設一間,而是在後院的東北角靠著牆設了二十格僅供一人容身的帶門的隔間。紀行龍剛找到一間空著的隔間, 還未來得及進去,就與隔壁剛出來的那人打了個照面。
「誒?這不是紀行龍?想不到你小子也會到這種地方來, 就知道你假正經!」那人有些醉醺醺道。
雖是晚上,但是雪月相映光線不差, 所以這般近的距離還是能看得清對方容貌的。那人能認出紀行龍, 紀行龍自然也能認得出他,正是前不久在求是學院羞辱毆打他的三人之一——賀伯方。
紀行龍不想理他, 頭一扭就欲進隔間。
「怎麼?好歹同窗一場, 自己發達了就對面不識了?搭上樑王府眼睛就長頭頂上啦?要沒有我們, 你他娘的能靠著你那嬌滴滴的姐姐搭上樑王世子么?」賀伯方上來推了紀行龍一把。
紀行龍聽他話中有話, 皺眉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姐姐本事大嘛, 勾一個成一個,恐怕不僅是人長得漂亮,伺候男人的功夫也是爐火純青吧?你小子有這麼個姐姐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躺著就步步高升……」
「放你娘的屁!」紀行龍原本心中就憋著一股氣,被酒意一拱,再被賀伯方往痛腳上一踩,哪裡還忍得住?掄起一拳就朝他臉上砸了過去。
「你他娘敢打我?找死呢!」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賀伯方自然也不是善類,只是他醉得比紀行龍嚴重些,手腳不太協調,一時倒落了下風。正被紀行龍壓在雪地里一下下捶著呢,他的同伴見他出來解個手卻久不回去,擔心他溺死在茅坑裡,一道來後院尋他順便小解,見狀忙衝上前來相幫。
紀行龍被人一腳從賀伯方身上踹了下去,沒頭沒腦地挨了幾下,本欲還擊,破罐破摔起來卻又想著還不如就這樣被打死的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於是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任他們打。
那幾人見他不反抗,倒覺沒趣,道:「這小子也不知是暈了還是裝死呢。」
「估計是凍暈了吧,好歹同窗一場,來,咱們幾個幫他暖和暖和。」其中一人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開始解腰帶。
其餘幾人心領神會,紛紛跟著動作。
「幾位年紀不大,能耐倒是不小,不知身出何門師承何處?如此了得,改日少不得要上門討教一二。」這時不遠處的隔間里忽又走出一人。
賀伯方等人拉住堪堪要褪下的褲子,齊齊扭頭向說話之人看去,威脅道:「這是我們和他之間的私怨,你別多管閑事!」
「你們解決私怨不要緊,可此處乃是德勝樓的後院,我與德勝樓的掌柜又是熟識,你們要在他樓中生事,我豈能坐視不理?」那人道。
賀伯方等人面面相覷,他們並非不知德勝樓真正的主人是誰,欺負了紀行龍還敢來此消遣,不過是仗著旁人並不知道這件事罷了。如今見被撞破,且撞破之人還是此間掌柜的好友,內衛司是什麼所在他們縱沒領教過也聽說過,酒精激出來的那些熱血衝動瞬間就給嚇沒了,一幫人你拉我扯一溜煙地就跑沒了蹤影。
尹衡上前扶起紀行龍,問:「你無礙吧?」
「為何要救我,就讓他們打死了我多好?」紀行龍了無生氣道。
尹衡笑道:「年紀輕輕的,哪到看破生死的地步了?再說看他們方才那模樣,可不像是要打死你。」
紀行龍拍了拍身上的雪,不說話。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遇見了,扛過去便是,沒什麼難的。」尹衡勸道。
「我覺得很難。」自家破人亡后,紀行龍的性格便變得有些孤僻,除了紀晴桐之外,他並沒有什麼可以好好說話的人。可有些話對紀晴桐也是不能說的,難得遇見個不認識的,不了解他身份的,對他又心懷善意的人,他的戒備心反倒沒有那麼強。
尹衡笑著道:「你覺得難那是因為你還年少,這世上,許多事情少年人扛不住,要男人方能扛得住。」
紀行龍不解:「什麼意思?」
尹衡拍拍他的肩,道:「遇見即緣分,走,我請你喝酒。」
紀行龍:「我自己有銀子,不用你請。」
尹衡立刻道:「那好,你請我。」
紀行龍:「……」有個人陪著天南地北地瞎扯扯,總比他一個人喝悶酒來得好。
如是想著,他便真的跟著尹衡去了樓中。
紀行龍自來了盛京之後幾乎一直住在求是學院,難得回安府一趟,這德勝樓更是頭一遭來,樓中除了李展沒人認識他,故而他跟尹衡一道進了個小雅間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尹衡剛跟人談完事,送那人離開順便去後院解手的,如不是遇見紀行龍這事,解完手他便也走了。可是賀伯方一句「和梁王世子搭上」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
「你我素未謀面,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認識我,我不問你來歷,你也別問我的,過了今夜,咱們或許都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如此,你可願告訴我,何事煩悶?」尹衡重新點了酒菜,順手給紀行龍斟了杯茶。
「為何好奇?」回到了燈光下,紀行龍又警惕起來。
尹衡笑:「日行一善。」
「嗤!」紀行龍不屑撇嘴。
尹衡見他不願開口,也不勉強,道:「其實方才我在凈房裡也聽到了一些,你姐姐要去給梁王世子做妾,所以你心中不快是么?」
紀行龍握拳,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去。
尹衡嘆氣,道:「不瞞你說,我妹妹也不是她夫婿的正頭夫人,不僅不是正頭夫人,還不受她夫婿的疼愛。我心疼她,卻也無可奈何。」
紀行龍驚詫地側過臉打量尹衡一番,道:「看你的模樣也不像那落魄寒酸的,為何要送自己的妹妹去給人做妾?莫不是為了攀附權貴?」
「你覺著我不落魄寒酸,可是我父親不過是個俸祿六百石的區區小官,這樣的身份,權貴又豈是我們想攀就攀得上的?」尹衡何等人物,旁人不願說,他自然有他的一套方法去撬開旁人的嘴。
果不其然,紀行龍聽了他這話,也嘆氣道:「想不到就算做到俸祿六百石的官,在盛京這地方,還是保不住自己的家人么?」他端起茶杯,心事重重地小口抿著。
「天子腳下,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自不必說,不過老弟的姐姐若真是為梁王世子所迫,倒不是全無辦法挽回。」尹衡道。
紀行龍聞言,神色又暗淡幾分,搖了搖頭,不語。
尹衡見他不接自己這話,便知他姐姐多半不是被迫做妾。他也不急著繼續打聽,只陪著他一道喝茶,說些讀書科舉之事。尹衡乃是過來人,對這科舉流程自是熟悉無比,言語間又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自己是曾金榜題名過的,倒是漸漸地將紀行龍的談興給調動了起來。
沒一會兒,樓中侍者帶著酒菜並一名唱曲的粉頭過來。
紀行龍本來正聽尹衡說他當年讀書科舉之事聽得正入迷,見有人進來就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結果這一眼看得他雙頰通紅,撇開目光都來不及。
原因無它,那抱著琵琶的粉頭身上穿的小襖衣襟處竟是空的,雪白豐腴的胸脯露了小半,呼之欲出。
紀行龍一介純良少年,平時連不正經的話本子都不看的,又哪曾見過這個?自然是手足無措。
粉頭名叫紅月,過來給尹衡與紀行龍行過禮后,就坐到一旁彈著琵琶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紀行龍目光都不敢往那邊飄,只老大不自在地向尹衡道:「兄台,能不能……讓這位姑娘先出去?」
尹衡忍俊不禁,問紀行龍:「不知老弟年齒多少?」
紀行龍:「十六。」
尹衡道:「那也不算小了,何以聽姑娘唱個曲兒便滿臉通紅?」
紀行龍自然不會說他是看了人家姑娘的胸脯覺得不好意思,只小聲囁嚅道:「以前不曾聽過。」
「那便當長見識好了。方才聽老弟所言,應是有志向要入仕的,既然要科舉入仕,這等場面都應付不來又怎麼能行呢?」尹衡道。
這話說得紀行龍心頭有幾分茫然。
他原來的確一心想要科舉入仕的,他想出人頭地,想給姐姐撐起一片天,給她遮風擋雨,讓她知道她以前為他所做的那些犧牲都沒有白費,他沒有辜負她和爹娘的期望。
可是姐姐要去給張君柏做妾了,那他做官還有什麼意義?就算能考中,他又得熬多少年才能有與梁王世子叫板、能做姐姐靠山的地位和實力?就算真的熬到了這一天,姐姐的大半輩子都已蹉跎了,一切又還有什麼意義?
賀伯方他們說的話雖難聽,可他真的想過,如果進宮做太監就能像長安一樣短短几年便一飛衝天,他也願意的。他不是沒有耐心腳踏實地慢慢成長,可是時間不等他,姐姐不等他啊。
想到這一點,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開始口不擇言:「入仕?入仕有什麼用?還不如當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