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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8.誓師大會

  啟程沒兩日,長安就嘗到了體質虛弱的惡果——她竟然暈車!


  雖然情況不算太嚴重, 但竟日頭暈噁心, 食慾減退,長此下去對身體損害也是極大的。


  每日長安一下車便一副唇青臉白的模樣, 看得龍霜心焦無比,抓著姚金杏迫他想辦法給長安治。


  姚金杏被敲打了兩日, 這才用一片生薑, 覆以某種黑色膏藥用布帶綁在長安手腕內關穴處,長安暈車的情況頓時減輕不少。


  對於他這種分明有法子醫治,卻非要被人敲打了才肯動手的憊懶態度, 長安咬牙切齒, 想著待自己有閑暇了再來與他秋後算賬。


  新的一天, 當長安再次懨懨地登上馬車后,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次去兗州時自己與鍾羨同行的那段日子。那時候她身子還沒這麼虛,坐在鍾羨那一車的零食中間, 心中有多快活就不用提了。


  也不知鍾羨現在情況怎樣?


  鍾羨如今在岳州與青州交界處的玉陽郡。


  青州燕王鄭澍之次子鄭啟麟好戰,鄭氏封王后雖已搬去燕城, 但古玉郡卻是鄭氏祖宅所在之地, 至今仍有旁支族人居於此處。也正因為這一點, 那吳玉坤佔下古玉郡之舉,在鄭啟麟看來,與打自家的臉毫無分別。是以此子年都沒在王府過, 一聽到吳玉坤攻下古玉郡的消息便帶著人馬借著年下大雪百里奔襲掩殺而來。


  吳玉坤手下那些郡兵哪裡是那些南征北戰百鍊成鋼的精兵強將的對手, 當即被打得落花流水且敗且退。若不是旁邊岳州的張豐年聽了沈巨萬的建議過來接應他, 吳玉坤險些就在青州與岳州的邊境上被鄭啟麟給包了圓。


  鄭啟麟藩王之子,自然不能隨便帶著人馬衝進仍在朝廷治下的岳州作戰。單杭之察覺這一點,便夥同張豐年吳玉坤一舉攻下了岳州與青州交界處的玉陽郡,如此若是岳州的兵馬來圍剿,他們可往青州跑,青州的兵馬來圍剿,他們又可回到岳州來。只要青岳兩州不聯合作戰,他們便能憑藉這個漏洞在夾縫中求生,招兵買馬壯大聲勢,以期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當務之急卻是給他們已經佔領的郡縣農戶分發春種的種子。遭遇蝗災的那兩郡去年顆粒無收,張豐年他們一路攻打下來,得到的糧食除了自給自足之外,餘下的都拿去周濟受災的家鄉百姓去了,以至於到了現在扣除士兵的糧餉之後,他們手裡連春種的糧食都拿不出來。


  單杭之建議就近攻打岳州的郡縣,剛參與進來的吳玉坤卻提議去攻打青州的荷塘郡,理由是玉陽郡被攻下,臨近的郡縣必然有所防備,他們此時去攻打,說不準會中了對方的圈套。而他剛被鄭啟麟打出青州,對方肯定想不到這時候他居然還敢殺個回馬槍,比較容易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最關鍵的是,荷塘郡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十分富庶,而吳玉坤做過玉陽郡的門下督賊曹,十分熟悉青州郡縣的兵力布置及作戰習慣,光這一點便已是做到了知己知彼,一舉得勝的把握相當大。


  張豐年根在岳州,原本不太願意去攻打他不熟悉的青州郡縣,但沈巨萬說他去過荷塘郡,那裡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最重要的是四面環水,而且據他所知燕王手下並無水兵。只要他們能攻下荷塘郡並切斷荷塘郡與外界聯通的橋樑,憑他們現在的人數戰力和地利條件,完全可以長久地守住這塊富庶之地。最妙的是,這個荷塘郡距岳州玉陽郡並不很遠,只有一百多里路程,急行軍的話一日便可抵達。


  自沈巨萬做了張豐年的錢糧師爺之後,一直兢兢業業地為他謀錢籌糧,手段百出,有些甚至很是端不上檯面。張豐年一開始覺得他歪曲了自己起義的初衷,然而看著自己手下一幫子弟兄吃飽喝足后滿面紅光的臉以及日益高昂的鬥志,他心中再多意見,還能怎麼說?久而久之,張豐年雖說尚未被沈巨萬給同化,倒也打心底里接受了這個人,對他的話,自然是會認真考慮的。


  經過一番權衡利弊之後,張豐年決定採納吳玉坤的提議,去攻打荷塘郡。


  看著張豐年與吳玉坤兩人的熱絡勁兒,單杭之陰沉著一張肥肉橫生的臉,察覺自己正在逐漸失去對這支隊伍的控制力,於是提議在行動之前開一個誓師大會,讓他們的應天將軍——鍾羨,來給過年前後加入的新兵們鼓舞士氣。


  張豐年懂他的意思,無權無勢的百姓對於鍾羨這種門閥貴胄高官之子從來都有種與生俱來般的敬畏臣服之心,不管他們現在是不是在造反。當他們看到門閥貴胄高官之子也與他們在同一條戰線上時,那種自信和勇氣,是他們這種出身原本並不比他們高多少的領導者永遠也無法帶給他們的。


  二月初二,誓師大會在玉陽郡衙門前廣場上舉行。


  張豐年捕快出身,說穿了就是個武夫,並不擅長說場面上的話。吳玉坤剛加入不久,還未與大多數人混到臉熟,也不適合在這種場合上台發言。最後還是單杭之一臉微笑地登上廣場上臨時搭建的高台,洋洋洒洒地說了一大堆畫餅充饑的話,賺足了面子出夠了風頭,這才向眾人介紹他們早有耳聞卻極少得見的應天將軍鍾羨並請他上台講話。


  鍾羨上台時,單杭之正好下台,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單杭之面帶笑容聲音卻低而陰狠:「該說些什麼我已經教過你了,別給我胡言亂語,否則的話,後果你清楚!」


  鍾羨一言不發,緣階來到高台之上。


  單杭之為了讓他看起來更像那麼回事,還特意給他弄了一身嶄新的盔甲穿著。


  玉貌綺年的門閥公子,一身銀甲英姿颯爽地站在高台之上,不說旁的,單這一幕在台下那些一直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窮苦百姓看來,就夠賞心悅目令人折服的了。


  是以鍾羨這一亮相,還不及說話,廣場上倒比方才單杭之說話時還靜上幾分。


  鍾羨垂眸看著台下這些臉上但見饑寒之色,毫無戰意殺氣的所謂士兵,心中悲哀而憐憫。迎著那一道道或好奇或茫然或憎惡的目光,他緩緩開口:「今天是二月初二,聽說民間喜歡稱這一天為『春耕節』『農事節』,並在這一天敬龍祈雨,引水入宅,吃麵食,耍龍燈,以求一年吉祥豐收。是這樣嗎?」


  誰都沒想到他上台之後並不是如前頭的單杭之一樣慷慨陳詞嘩眾取寵,而是不咸不淡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這樣一個下頭人人都知道答案,卻誰也不會開口來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挑起了所有參加起義的百姓們心頭苦苦隱藏的疼痛和猶豫。


  春耕節,那得有田可種才會重視這個節日。敬龍祈雨,那要與鄉親們在一起才能完成這樣的祭祀。引水入宅,那要有自己的田屋才能引水入宅。吃麵食耍龍燈,若不與家人在一起,與誰一道吃麵食看龍燈呢?


  可是他們這些人都已經拋下親人背井離鄉,扔下鋤頭拿起刀槍,從此輾轉流離居無定所,再有沒有這個心情和條件來慶祝這個春耕節了。


  鍾羨似乎也並不期待有人會回答他這問題,見廣場上一片靜默,他繼續道:「你們不說話,是否心裡其實已經意識到,你們現在正在做的,與你們心中想要的,完全是背道而馳。」


  此言一出,單杭之大怒,正欲開口吩咐一旁的打手去把鍾羨抓下來,鍾羨卻陡然側過臉看著他這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道:「單杭之,你陰險卑鄙,用十幾個孩子的命來脅迫我與你沆瀣一氣,殊不知,我鍾羨豈是那等分不清輕重緩急之人?十幾個孩子的命固然是命,固然該救,但我卻絕對不能為了救他們的命,為你哄騙更多的人去白白赴死!一死而已,有何可懼?鍾羨無力挽狂瀾於將起,死不足惜,但求問心無愧!」他說著,便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鎧甲往台上一扔。


  只著單薄白衣的年輕公子,身姿如勁竹屹立於高台之上冷風之中,透著股寧折不彎的堅韌與剛強。


  台下眾人乍聞鍾羨擔任應天將軍的個中真相,頓時嘩然。


  張豐年等人也俱都是眉頭深蹙,他們雖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但是鍾羨此時在這些剛加入他們的新兵面前披露此事,於他們的聲名威望實在是大大不利。


  單杭之氣得幾乎要吐血,他此時才算明白,鍾羨之前所有的忍氣吞聲虛與委蛇,不過是為了讓他覺著他已經徹底被他拿住了軟肋毫無反抗之力,以便尋求一個如今天這樣絕好的揭穿他的時機罷了。


  不及多想,他高聲道:「大家不要中了這個朝廷姦細的離間之計,來人,速將這兩面三刀信口雌黃的奸賊給我抓起來!」


  他身邊的打手剛開始往台上沖,一個尖利的孩童聲音忽然在人群中響起:「鍾先生沒有胡說,當時這個姓單的就是把刀擱在我脖子上逼鍾先生答應他的要求,大家不信的話來看我的脖子,我脖子上還留著當時受傷留下的疤呢!他還說他一路收留我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就是聽說鍾先生心軟仁義,特意養著我們來威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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