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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一類人

  次日一早, 長安獨自一人在驛站後頭的小樹林里散步。


  太陽還沒出來,樹林里光線昏暗晨鳥啁啾, 冷清而荒僻。


  長安其實不大喜歡這樣的地方,因為每當來到這樣的地方, 總會忍不住思考人生的意義。就如這葉間的蟲,地上的蛇, 還有枝頭的鳥,從生到死,這短暫的充滿各種彷徨痛苦的旅程, 意義何在?


  推人及己, 自己活這一世的意義又何在?跋山涉水披荊斬棘對她來說已經不能算是什麼問題,她現在最大的問題, 是她似乎已經喪失了尋找快樂的能力。


  每天睜開眼的那一剎那, 湧入腦中的是茫然,進而空虛,然後才是樁樁件件等著自己去做的事情。這種感覺讓她日漸崩潰。


  她覺得兩輩子自己都是孤獨的,可是她不明白, 為什麼在這裡, 在此刻, 她需要再次重溫被孤獨掏空的感覺。


  上輩子她用不停換男友的方式來排解這種孤獨和空虛,這輩子,她又該怎麼做?她又能怎麼做?

  慕容泓, 她告訴自己要和他徹底斷了, 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可是……昨晚又夢見他了。


  夢裡他還是未親政時的樣子, 口嫌體直,傲嬌得不行。笑起來唇紅齒白眼尾柔軟,有一種旁人沒有的精緻的青澀感。


  好久不曾見他那樣笑,夢裡卻依舊清晰得纖毫畢現。


  長安心中暗自嘆了口氣,一抬頭,不期而遇一株白玉蘭,枝丫清瘦骨朵亭亭,單薄優雅像是那個人的模樣。


  她仰著頭看了一會兒,忽而側眸向來路投去清冷一瞥。


  一身紅衣的高大男人擺造型一般靠在離她五丈距離外的一棵樹榦上,盤靚條順艷光四射,讓這略顯沉寂的樹林都亮堂了幾分。


  見長安投來目光,他展顏一笑,道:「很好看。」沒頭沒尾的三個字,也不知是在說花還是說人。


  長安發現這男人正常的時候,還真是挺養眼的。


  「你老跟著我做什麼?」她回過頭,也不看花了,繼續慢悠悠地往前走。


  陳若霖跟上來,抱怨道:「這無聊乏味的日子讓我渾身不舒服,只好看看能讓我舒服的人聊以□□了。」


  雖然知道此「□□」非是彼「□□」,但這並不影響長安想要抽死他的心。


  見她不搭腔,陳若霖幾步追上她,問:「今日有何安排?」


  「看卷宗。」長安言簡意賅。


  「一堆廢紙有什麼好看的?」陳若霖身形一晃擋在長安前面,興緻勃勃地提議「不要做這種虛度時光的事了,我們去溱水上釣魚如何?」


  因為前路被擋,長安只得停步,仰頭看著他好整以暇地問:「明明花點銀子來去不會超過兩刻時間就能買到的東西,卻要費神費力親自去釣,你這就不叫虛度時光?」


  陳若霖垂眸看著她,目光如此刻悄悄穿透枝葉的陽光,淺淡而清透,道:「這世上的事無所謂值不值得,關鍵是從未曾領略到曾經做過這個過程。生命的奧義,不就在於對未知的一份好奇嗎?小時候好奇海蠣餅的味道,成年了好奇女人的味道。站在海邊好奇海上的風景,到了海上卻又好奇彼岸的風景。若是沒有對這些未知的好奇,我大約也只能好奇一件事了。」


  說到此處,他故弄玄虛地停下,長安輕飄飄地接上他的話:「一口氣不來,到底會去何處安身?」


  陳若霖笑:「若不是身陷其中,怎能脫口而出?千萬別想著死啊,你不好奇我們倆的孩子長什麼模樣嗎?」


  「我好奇你個鬼!」長安伸腳踢他。


  陳若霖借勢用足尖巧妙地一勾她的腿。


  長安重心失衡向後便倒。


  陳若霖上前攬住她的腰將她扶穩,一臉得意地教育她:「站穩了再踢人吶!」


  長安一拳搗在他胸前的傷處,在他吃痛的表情中一臉淡定地教育他:「傷好了再發春啊!」


  陳若霖恬不知恥:「你以為我不想嗎?只是見了你我就控制不住。昨晚的問話還繼續嗎?讓我親一下就回答你一個問題如何?今天親臉頰就可以。」他看著她有疤的側臉。


  長安推開他,道:「這樣的交易倒是合算得很,不過可惜了,我這個人,有潔癖。」


  「你進了茅廁再出來,會覺得自己被茅廁弄髒了?」陳若霖問。


  長安斜睨著他:「你把和自己上過床的女人比作茅廁?」


  「若是覺得我不該這般比喻,那嫌我髒的你,又把她們看做什麼?」陳若霖不答反問。


  長安竟被他給問住了。


  見她不說話,他彎起唇角,一針見血:「不要在我面前故作清高了,你我本質上根本就是一類人。」


  長安面不改色:「不要胡亂攀親,我跟你八竿子打不著,更遑論是一類人。」


  「是,你看我像是只會掠奪的人,而你還會給予和施捨,所以你認為你和我並非同類。但是你難道沒有發現,你不快樂的根源,就在於你給予和施捨的行為與你本來應該掠奪的本性背道而馳?若你天性善良,給予和施捨本身便會給你帶來快樂。但是你不是,所以你才會在滿足別人的同時因為委屈了自己而痛苦。放過自己吧,這世上你唯一欠她圓滿幸福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只是你自己。」


  長安又發現了陳若霖一個新的技能——蠱惑人心很有一套。若她不是活過兩輩子,在心理年齡上比他成熟很多的話,在她本身如此茫然空洞的情況下,極有可能被他蠱惑。


  對於有利己之心的人來說,他的言論聽上去委實是無懈可擊,而哪個人敢說自己完全沒有利己之心呢?可惜她是個活過兩輩子的人,這輩子和上輩子相比,多了什麼少了什麼,誰能比她更清楚?

  她這輩子是比上輩子活得累,但是能結識慕容泓,鍾羨,嘉容,紀晴桐,還有吉祥太瘦這些曾經真心對待她,如今也依然真心對待她的人,她覺得不虧。這種感情上的滿足,不是上輩子那糜爛膚淺的肉體歡愉所能比的。至於她如今不快樂的原因,她以為,就跟她身上的疤痕一樣,當初傷得深了,每逢陰雨天,總要麻癢酸痛地作怪一番。她和慕容泓之間的情傷不可謂不深,偶爾發作影響到心情和狀態,不足為奇。


  陳若霖這個男人或許真非池中之物,可是年齡和閱歷是硬傷,他這點淺薄道行想要誘她入彀,還遠遠不夠。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點頭:「你說得有幾分道理。」說罷轉身,若有所思地往迴路走。


  陳若霖並不相信她真會如此輕易地接受自己的觀點,所以他繼續試探:「那,待會兒去釣魚么?」


  「不去!」長安拒絕得乾脆利落,「不過若你有興趣,可以教我騎馬。」騎馬這項技能,在交通不便的古代還是很有必要掌握的。旁的不說,將來若真遇到需要逃跑的情況,也能應付自如。


  「願意為您效勞。」對陳若霖來說,他要的只是和長安相處的機會,至於是釣魚還是騎馬,都沒分別。


  這時龍霜尋了過來,見陳若霖又和長安在一起,心中暗自警惕,上前向長安行禮道:「千歲,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長安還未說話,一旁陳若霖便嗤笑出聲:「那般粗茶淡飯,也配稱作膳?」他轉向長安,「驛站條件簡陋,我讓下人略備了些粗茶淡飯,千歲可要同去用些?」


  長安便對龍霜道:「你自去用吧,我去瞧瞧這陳家十五的粗茶淡飯,與驛站的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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