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全軍覆沒
和陳若霖一張床, 長安自然是不可能睡得著的,所幸她心事多, 就這般躺著琢磨琢磨, 時間倒也不是那麼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長安何其警覺,抬手就把藏在枕下的小弩摸了出來,剛想轉身,陳若霖一手伸來按住她的肩, 床帳是放下的,微弱的光線下長安只看到他對她搖了搖手。
房間的門被撬開了, 動靜非常小, 若是人正熟睡,肯定不會察覺。
長安手裡握著弩,聽著門開之後向床這邊走來的腳步聲, 身體呈戒備的緊繃狀態。旁邊陳若霖卻悄無聲息地一手摸來, 正好搭在她的手背上,還趁勢摩了兩下,氣得長安差點當場就給他一箭。
可惜她沒這個機會,因為就在生氣的時候, 摸進房來的刺客已然到了床前,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舉刀就向床上砍來。
陳若霖猛然暴起, 唰的一下扯下半幅床帳就捲住了砍過來的長刀, 人緊跟著撲了過去。
長安坐起身一看, 房間里影影綽綽的居然有好幾個人,心下一驚,若是今晚陳若霖沒在這裡,這麼幾個手執利刃身負武功的人摸進她的房裡來,她還有活路嗎?氣過之後又是一怒,龍霜他們居然能讓人摸到她房裡來,都死了不成?
屋裡光線昏暗,長安看不清他們的打鬥狀況,只聽得令人牙酸的骨折聲和刀劍入肉聲連番響起。
從戰鬥開始到結束,除了最開始那兩個,再沒人能踏入床前三丈的距離。
房裡瀰漫起濃重的血腥味,隨著最後一聲人體倒地聲響起,長安原以為陳若霖會迴轉,沒想到他卻突然奔著門那邊去了。
「是我。」門外傳來衛崇的聲音,與之一同響起的是兵刃相接的聲音。
「你與刺客一同出現,是你又如何?」陳若霖的聲音透著絲殘酷的傲慢。
「住手!」長安點亮了房間里的燈。
衛崇聞言,有收勢之意,陳若霖卻置若罔聞,衛崇頓落下風。
千鈞一髮,長安抬手朝著陳若霖便是一箭。
陳若霖閃身避開,側過臉看著屋裡的長安問:「他與刺客同來,你射我?」
「你不是關注我已久了么?那應該知道,我不止一次被敵人救過,但從未被朋友出賣過。」長安端著燭台往門外走。
「你說的那是朝堂,這裡是江湖。」陳若霖扔掉手裡那把血跡斑駁的長刀。
「本質還不都一樣?無利不起早罷了。」長安走到門前,看著陳若霖道。
陳若霖唇角揚起微笑,眼神莫測高深,沒說話。
長安看向衛崇:「龍霜他們呢?」
衛崇還刀回鞘:「不知道,我察覺不對就先奔你的房間來了。」
「你去看看他們。」長安往樓下走,陳若霖跟在後面。
剛才她房間里打成那樣,整個驛站里的人除了衛崇之外卻都像死了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
「能耐不小。」長安走在樓梯上,在映著死寂的幽幽燭光中道。
身後陳若霖輕笑一聲:「說誰呢?」
「刺客。」
「再厲害不是也沒能傷到你分毫么?」
「那還不多虧了有你?」
陳若霖緊著往下面多跨了兩級樓梯,與長安並排,一手越過她的肩膀摟著她的肩道:「那怎麼說也是救命之恩,就這般隨口一提就算謝過了?」
長安道:「急什麼,若是周景深也沒事,我再好好謝你也不遲。」
兩人一路行來,看到不少本該當值的侍衛與驛卒癱倒在地,長安挨個摸了摸他們的頸動脈,都還活著。
一路沒什麼打鬥痕迹,但到了關押周景深的房間前面就比較慘烈了,門外倒著兩名龍霜的手下,身上無傷痕,應該是刺客到來之前就已經倒了。他們旁邊撲著三具屍首,都是頸部中刀,一刀致命,可見下手之人的狠辣與果斷。門框上滿是刀劍砍痕,門也破了,但還關著,房裡闃寂黑暗,情況不明。
陳若霖看長安,眉梢微挑,含義不言而喻:你去還是我去?
長安毫不猶豫地抵著他的腰把他推到前面。
陳若霖這個死男人居然在這種狀況下大笑起來。
長安還沒來得及為這突髮狀況做出應對措施,周景深的房門忽然開了,從裡頭出來兩名黑衣侍衛。這兩人走到陳若霖跟前,恭敬行禮:「爺。」
陳若霖回身看長安:「好了,這回誰也不用送死了,進去吧。」
長安端著燭台來到周景深房裡,見周景深好好地蓋著被子躺在床上,長安照例過去探了探他的頸動脈,人還活著。
「這下放心了?」陳若霖帶著笑意的聲音自一旁響起。
「是啊,若他死在這裡,雜家麻煩可就大了。」長安回過身來,瞟著陳若霖道「不過,眼下這情況,你就沒什麼要解釋的?」
陳若霖華麗春衫上的銀絲綉紋如月夜波光般在燭光中熠熠生輝,他左頰上漾起月牙,道:「周兄好歹是我經年好友,我有餘力便關照一下他,不應該嗎?此事你與其問我,不若問問你的龍驤將軍,還是皇帝派出來的人馬,遇到江湖上小小伎倆,居然全軍覆沒,可悲,亦復可嘆吶!」
說曹操曹操就到,陳若霖話音方落,龍霜就來了。她好似還未從迷-葯的作用中完全恢復過來,腳步虛浮眼神無力,勉強走到長安面前跪下請罪。
「起來吧,陳公子也說了,這裡是江湖,不是你我這等人有用武之地的所在。以後對陳公子恭敬些,這一路上少不得有倚仗他的地方。」長安淡淡道。
龍霜又羞又慚,低聲應諾:「末將遵命。」
長安從周景深房裡出來時,衛崇剛好從外頭回來,對長安說他已將驛站內外巡視了一遍,並未見漏網刺客。
直到天色放明,驛站中的一應人等才逐漸恢復了自主行動的能力。
長安站在自己房裡的窗口,目色沉沉地看著下頭堆滿了箱子的驛站院子。屋裡的刺客屍體早拖出去了,血跡也已經沖洗過了,但那股子濃重的血腥味始終縈繞在鼻尖,不見消退。
龍霜來向她彙報調查結果,說團團查了一圈,最後發現問題出在燈油中,有人將迷藥混入了燈油,藥性隨著燈芯燃燒化作輕煙釋放出來,人就不知不覺中了招。
衛崇之所以沒事,是因為他今天去城中遊盪,很晚才回來,接觸油燈的時間短,而長安房裡的這盞油燈,並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昨夜之事,不必向盛京彙報。」了解了事情的大概,長安沉吟片刻,對龍霜道。
龍霜遲疑,似乎覺得這樣大的事情不應瞞著陛下,畢竟昨夜要不是陳若霖和衛崇,長安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長安見她不應,問她:「你覺得身為人臣,最大的忠是什麼?」
龍霜道:「盡心竭力,公而忘私。」
長安望著她,道:「泛泛而談。其實你所謂的忠,不過就聽話這兩個字而已。陛下要求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沒有主見,沒有想法,奉命行事。你可知在我心裡,忠是什麼?」
「請千歲賜教。」
「我理解的忠,是在個人的能力範圍之內,盡最大可能實現效忠之人利益最大化的目標。在這個基礎之上,做少了或者做多了,都不算是真正的盡忠。或許你覺得作為一個盡忠職守的下屬,你應該將昨夜之事彙報給陛下知道。但是你想過沒有,彙報過後呢?陛下得知了此事,會有何舉措?他唯一能做的無非是派遣比你更可靠的人過來以求心安,實際上再厲害的人過來,面對昨夜那般詭秘難測的對手,也未必有穩操勝券的把握。但是我這裡多一個得用之人,陛下身邊就少一個得用之人,這是你願意看到的結果?」
龍霜目瞪口呆,她一向是不想後事的,被長安這麼一說,發現確實如此。
「你也不必太自責,對方此番只是想給我個下馬威罷了,若真想下殺手,你也沒有自責的機會。只要我吃下這個下馬威,後頭應該就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長安復又轉過頭去看著樓下。
龍霜凝眉:「聽安公公此言,好似知道對手是誰?」
長安唇角輕輕一彎,沒有搭理她這個問題,只道:「還有我與陳若霖之事,你若信我,最好也不要向盛京彙報,因為你彙報過去,除了會讓你盡忠的陛下感到不悅之外,沒有任何其他作用。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龍霜道:「原來我是覺得他敵我不明又與千歲你過從甚密,擔心公公安危卻又勸說不得,這才向陛下彙報此事。然經過昨夜,我已知他對千歲並無加害之意,以後自然也無需再向陛下彙報了。」
「如此便好,眼下要緊的是派人將平陽郡牢里那一干人犯押送回京,還有運往襄州的難民與糧草也要安排儘快成行,我們在此停留的時間已是過長了。」長安道。
龍霜領命退下。
接下來事情按部就班地辦,兩日後吳王派人過來與長安一番密談,然後長安就讓他們帶周景深回揚州去了。在周景深臨行前還不忘拍著他的肩膀說:「周世子,可不要忘了你三日老弟於你的救命之恩吶!」
周景深面青唇白,看著一旁對他笑得和藹的陳若霖連聲道:「忘不了,忘不了。」
運往襄州的難民糧草還有一路抄家得來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等物裝了滿滿四大船,剩下的金銀細軟古董字畫等值錢之物則還是跟著長安的貼身衛隊走。待平陽郡一眾人犯啟程押往盛京之後,長安便也帶著剩下的隊伍與陳若霖一道繼續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