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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琴師

  管事的跟長安賠了半天罪, 見他還是看著那邊不說話,心裡有些沒底, 忍不住微微提高音量試探地喚道:「九千歲?」


  長安猛的回神, 轉頭看向管事。


  誰也不曾注意,那一直死了一般坐在那裡不動不語的白衣男子,在聽到九千歲這三個字時,單薄的眼瞼忽然微微一掀。


  「千歲,那邊只是在調-教下人, 污了您的耳實在是抱歉。我們繼續往樓那邊走吧。」管事滿臉堆笑道。


  長安頷首回身,見陳若霖似笑非笑看著她, 道:「三日好似有話要說?」


  陳若霖笑著低語:「倒也沒有什麼別的話, 只是想問問千歲,何為野戰?」


  長安:「……」


  「此乃不傳之秘。」長安伸手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走,身後卻突然傳來「叮」的一聲弦響, 雖然只有一聲, 但那餘音裊裊之感,卻已透露出撥弦之人在琴技上造詣非凡。


  長安回身,發現那端坐琴桌之後的男人雙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也許彈琴的人都有這樣一雙手,修長細瘦, 光潔如玉,在琴弦上翩翩起舞的時候, 像天鵝一樣輕盈優雅。


  長安是個外行, 但這也不妨礙她聽得出這男人彈得極好, 沒有過多的指法技巧, 卻能讓曲子如美人唇間的詩詞,低吟淺唱,如漁樵口中的故事,娓娓道來。


  於這樣暖暖風和煦的春夜聽上這樣一曲,不啻為人間一大享受。


  男子漸漸收了音,四下一片寂靜,遠處隱隱傳來風月場特有的歡聲笑語,此刻聽在耳中卻與眼前如此的格格不入。


  長安拍了兩下手,贊道:「彈得一手好琴。」


  齊管事連忙不失時機地拍馬:「貴人就是貴人,還是貴人有面子啊。這人被賣到我們樓中已經快兩個月了,一直不開口,也不肯彈琴,沒想到千歲一來,不用人逼,他自己就彈了。」


  「是嗎?」長安聞言,看向那男子的目光不免帶上了幾分深意。


  那男子卻自顧自地站起身,抬手整了下衣袖,發現有幾縷髮絲散在前襟,乾脆抽出玉簪讓一頭長發披散下來,將簪子放進袖中后,他不慌不忙地向長安這邊走來。


  他這一走動,就與慕容泓完全不像了——他的右腿有些跛,嚴重破壞了他的整體美感。


  龍霜絲毫不敢大意,見男子朝長安走過來,就向前邁了幾步,手搭刀柄站在長安的左前方。


  男子並未靠得太近,在離長安還有好幾步距離的地方就停下了。


  他先默默地向長安作了個揖,然後低垂著眉眼聲音寡淡道:「我有一琴,名殊言。你將它找來還我,餘生我與殊言,都只為你彈奏。可否?」


  「你……」齊管事見他上來就這般沒名沒姓地跟長安說話,正想斥他大膽,長安抬手制止了他。


  她從一旁吉祥手裡拿過燈籠,挑至能看清男子臉的高度,道:「你抬起頭來。」


  男子靜靜地抬頭。


  他的五官果然與慕容泓沒有一絲相似之處,然而但凡長得白皙乾淨的男人,相貌再普通,也能比普通人多出幾分姿色來,更何況他的相貌雖比不得慕容泓,卻也根本不能用普通兩個字來形容。


  長安看著他古井無波的雙眼,唇角揚起,道:「好啊。」


  男子沒再出聲。


  長安將燈籠還給吉祥,側過臉問一旁的齊管事:「齊管事,沒問題吧?」


  齊管事忙道:「當然,當然。千歲能看得上我們樓中的人,那是我們掌柜的福氣 。」


  「是個懂事的。」長安嘉許地贊了齊管事一聲,隨即吩咐龍霜「派人帶這位公子去驛站安頓。」


  龍霜領命,心中忍不住嘀咕:真沒見過這麼能撿人的,逛個妓院都能撿個琴師回去。


  片刻后長安跟著齊管事來到後面正中間那棟樓的五樓,朝著江面那側的包間。雖是晚上視野不佳,但今晚月色極美,遠遠望去,江面上漁火幽幽波光粼粼,也別有一番趣味。


  龍霜一向盡忠職守,陪長安出行從來不與她同桌飲宴,一心只顧著做好她的安保工作。所以今晚桌上又是長安、衛崇和陳若霖這個鐵三角。


  男人喝酒,陪酒美女自不可少。齊管事想得周到,還曉得事先問一下客人的喜好。


  長安要能說會道的,衛崇要溫柔可意的。


  齊管事沒問陳若霖,下去不一會兒就領上來六位豆蔻少女。


  長安與衛崇各自得了兩名陪酒少女,長安抬眼看了看陳若霖身邊那兩位,美貌倒也尋常,只是長得格外白嫩豐腴,胸前都有兩座肚兜都快兜不住的丘巒。


  原來這廝好豪-乳。


  長安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笑著問衛崇:「老衛,此處如何?」


  衛崇還是一貫散漫不羈的態度,抱著雙臂道:「旁的不說,姑娘挺漂亮。」


  「滿意就好,今晚雜家請客,都別客氣。」長安大方道。


  「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此處離河神縣也就還有三四天路程了,再過三四天,我就又可以無事一身輕了。」衛崇接過身邊姑娘遞來的酒杯心情甚好道。


  「什麼?你只送我到河神縣?鍾羨說的?」長安瞪眼。


  衛崇道:「他倒是沒說,只是福州那地方氣候潮濕,又愛刮大風,我不愛去。」


  「誒,老衛你這可就不夠意思了,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應了朋友所託,又豈能半途而廢呢?」長安道。


  衛崇瞥她:「想要我送你到福州?行啊,今晚你能把我喝趴下,我就聽你的。」


  長安趕緊對他身邊的姑娘道:「聽見沒,今天你們只要能幫我把衛大爺給灌趴下了,每人賞一千兩銀子。」


  姑娘還來不及高興,衛崇開口了:「得了,你把這兩千兩銀子給我,我送你到福州。」


  長安大笑,指著衛崇道:「老衛啊老衛,你可真是不招姑娘喜歡,活該你至今孑然一身。」


  對面陳若霖也不插話,只一邊慢慢喝著酒一邊看著長安與衛崇笑鬧。因他長得高大俊美,惹得伺候他的兩個姑娘春心萌動,給他夾個菜倒杯酒小臉都紅撲撲的。


  有幾個姑娘插科打諢斟酒助興,三人熱熱鬧鬧地喝到半酣,忽聽樓下窗口似乎有人道:「誒?你們快看,那邊的天怎麼紅了?」


  「是紅了,看樣子好像是哪裡起了大火啊。」


  「乖乖,天都映紅了,這火得有多大?看樣子好像在江對面。」


  ……


  長安身邊一位姑娘聞言,起身也到窗口將頭往外面一探,道:「哎呀,還真是紅了半邊天。」


  本就離窗口近的陳若霖放下酒杯,來到窗口往外頭看了看,待辨別清了起火的方向後,他倏然回頭看向長安。


  長安笑眯著眼對他舉起酒杯,有些微醺道:「有什麼好看的,只要燒的不是咱家,管他燒成什麼樣。三日,來,繼續喝。」


  「你們先喝著,我去去就來。」陳若霖要走。


  「誒?你去幹嘛啊,這才喝到一半。」長安道。


  陳若霖看著她,左頰露出一枚月牙:「尿急。」


  長安沖他揮揮手算是放行。


  陳若霖這一走就沒再回來。


  長安今夜心緒浮動,一時不察便喝多了,回到驛站看到公羊興沖沖地迎上來給她行禮,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安公公,陛下令奴才將御貓送來給您,奴才這一路緊趕慢趕的,可算是追上您了。」公羊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醉醺醺的長安。


  長安手扶著額頭,她意識還算清醒,就是有些頭暈,走路搖晃,吉祥在一旁扶著她。


  「御貓?愛魚?陛下讓你把愛魚給我送來了?」她反應了一會兒才問道。


  「是啊,已經送到您房裡去了。」公羊道。


  長安被吉祥和龍霜扶著踉踉蹌蹌地上了樓來到自己房裡,看到房裡那隻久違的胖橘,她獃獃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吉祥和龍霜忙著要去扶她。


  「不必了,你們都退下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長安坐在地上擺擺手道。


  吉祥和龍霜出去后,長安看著在自己的房間里到處走的愛魚。


  它是只性格平和開朗的大貓,就算不是很親近的關係也讓抱,但可能一路過來吃了不少苦,也可能是來到陌生的地方一時不能習慣,它看上去有些焦躁和不安,只在遠處不停徘徊,並不靠近長安。


  長安覺得自己的頭暈得更厲害了,暈得甚至出現了幻覺。


  愛魚,他養了多年的貓,他怎麼捨得把它給送來?他為什麼要把它送來?難道他已經冷漠孤僻得連貓都不要了嗎?

  她心裡有諸多疑問,可是比疑問更多的,是她想要抱它的慾望。


  醉酒的人沒有理智可言,所以現在就算她打算在它身上找尋一絲他身上的味道,或許也沒那麼可笑吧。


  「愛魚……」它不來,她只好自己去捉它,可惜一站起來就覺得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如不是剛好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恐怕就要狼狽摔倒了。


  剛喝的酒後勁有點大,長安覺得自己一個人掌控不了局面了。


  「吉祥。」她兩手撐著桌沿,垂著頭低低地喊,喉間渴得要冒火。


  門忽然被推開,可進來的卻並不是吉祥。


  陳若霖端著一托盤茶壺和茶杯進了房,瞥一眼牆角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到的貓,一手關上了房門。


  他來到桌旁,將托盤放在桌上。


  長安抬眸見是他,道:「你尿遁回來了?」


  「你醉了。今晚是有高興的事還是難過的事,喝得這樣醉?」陳若霖彷彿第一次見到她一般仔細地審視著她。


  長安歪著頭,似是突然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噗嗤笑出聲來,不答反問:「你說呢?」


  「看來是高興的事了。不巧的是,我今晚卻不太高興,不過你房間里多出來的這個小東西,也許有讓我開心起來的能力。」陳若霖說完,忽然向牆角的愛魚走去。


  長安勉強轉過身,抬眼就見陳若霖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愛魚的尾巴將它倒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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