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這天夜裡, 下了一場傾盆大雨。天空是沉鬱的黑色, 無星無月。厚重的雲層將夜空遮了個嚴嚴實實。


  雨水悶頭澆下,砸在地面上, 發出沉悶的聲響,漫天的雨水織成了一張雨幕。雨勢漸大,焦灼著人心,一陣陣沒來由的心煩意亂。


  醫院外面被記者包圍了,華瑞已經調來了保安,嚴格堅守住醫院的頂樓,防止狗仔進來。


  深夜的醫院裡,寂靜萬分。一扇大門,把喧囂的風聲雨聲都關在了外面。病人們都已經入睡,偶有幾個值夜班的醫生護士在行走。


  一間病房裡,瀰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窗帘半開, 月光影影綽綽。


  穿著病號服的男人躺在病床上, 房間里僅僅開了床頭的一盞小燈。微弱的燈光,映亮了他的臉。


  沈述還在昏迷,他雙眼緊閉,眉頭緊鎖, 似乎是在做噩夢。


  雨水擊打著窗框, 窗外隱約傳來雨聲。昏迷中的沈述回到了童年那個被拋棄的夜晚,一個相似的下著雨的夜晚。


  小沈述又一次被他的媽媽盛芸關在了房間里。


  房門從外面上了鎖, 房間里的光很昏暗, 小沈述把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躲在角落裡。


  大雨被猛烈的風吹起,雨水砸窗。窗戶框框作響,小沈述更害怕了,他不敢說話,不敢出聲。


  這時,外面傳來了爭吵的聲音,是盛芸和沈仕在爭執。盛芸的語調高昂,尖銳的嗓音刺了進來,數落著婚姻里的種種不堪。


  行李箱拖地的聲音響起,輪子的咕嚕聲,劃過地面。盛芸落下了最後一句話:「我走了,永遠不要來找我!」


  小沈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緊閉的房門前,他一邊砸門,一邊哭喊:「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噩夢又一次重現了,沈述的周身冰冷極了,沉重的眼皮壓著他。


  那個濕冷的冬天,沈述不記得敲了多久的門,凜冽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夢魘纏繞著沈述,他怎麼都睜不開眼睛。


  直到沈述突然記起了葉穗的臉。


  葉穗的膽子很小,她最害怕看見鬼,又偏偏擁有能看到鬼的能力。只要她害怕的時候,就會賴在他身邊。


  容易迷路的有鬼的廣場,一輛空蕩蕩的鬼車,一個擁有水鬼傳說的城市……葉穗每次靠近都會被他誤解。


  在葉穗家鄉的那個小鎮,寧靜安詳,遠離都市的喧囂。


  黃昏路上,夕陽的光鋪滿了回家的路。夕陽慢慢落下來,他們一起走回家。


  葉穗修復他內心的創傷,沈述知道什麼才是一個真正的家,以前的事情再也影響不到他了。


  沈述的大腦一疼,他們兩個人都喝醉的那個晚上,斷片后的記憶也再次浮現出來。


  酒量很差的兩個人,借著醉酒說出了心裡的想法,那個詞語是,喜歡。


  美好的記憶一幕幕閃回,不像是回放,像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有疼痛忽然扎心而來,提醒著他一件事。


  寂冷的夜裡,他們的汽車在馬路上行駛,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葉穗的聲音清冷動聽,在沈述腦海中響了起來。


  「沈述,我喜歡你。」


  從一片混沌中,沈述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頭頂是發白的天花板,像是被千萬個白色光點包圍。


  剛醒過來,沈述覺得喉嚨乾渴發疼,痛意瀰漫整個身子,全身都在疼痛著。但是沈述並沒有去管自己,他支撐著坐了起來。


  葉穗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沈述環顧四周,沒有發現葉穗的身影。他心下一緊,心臟被揪得生疼。


  站在病房外面等待的戴志,看見了沈述。戴志快步走進病房,沈述正要開口,他立即明白了沈述的想法。


  「葉穗還在急救室,可能要做手術。」戴志皺眉,「我已經聯繫了她的媽媽,會派人把她接到這裡。」


  沈述身上沒有太多傷口,只是暫時性昏迷。


  剛才葉穗已經做過了急救。沈述醒來的時候,葉穗的急救剛剛完成,醫生還要做一個手術。


  沈述立即下了病床:「急救室在哪裡?」


  「沈述,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戴志的語氣很關切,「急救室那邊有王川盯著。」


  沈述彷彿沒聽到似的,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戴志快步跟了上去,他們兩人到急救室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醫生正在和王川對話。


  穿著白大褂戴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他眉頭緊鎖:「葉穗要做手術,必須要有直系親屬簽字。」


  王川一驚,他們已經聯繫了葉穗的親人,但是她媽媽不能在短時間內來到醫院,現在應該怎麼辦?

  醫生繼續問:「葉穗的家屬在嗎?」


  王川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正準備開口。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線。


  「我是。」空蕩寂靜的走廊,那道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王川愣了愣神,他轉過身去,看見已經蘇醒的沈述站在那裡。王川鬆了一口氣:「沈述,你終於醒了。」


  沈述望著醫生,清冽的聲線落了下來:「我是葉穗的丈夫。」


  醫生皺緊的眉緩了幾分,他對著沈述招了下手:「你跟我進來簽字吧。」


  沈述跟著醫生走進辦公室,留下王川和戴志兩個人。他們終於回過神來,相互對視了一眼,大眼瞪小眼。


  王川有些難以置信:「你剛才都聽清楚了?」


  戴志點了點頭:「你的耳朵沒出問題,我也聽到了,沈述和葉穗現在已經結婚了。」


  所以,現在急救室里躺著的不僅僅是華瑞最受捧的藝人,還是華瑞真正的老闆娘。


  如果這件事被爆出去,將會引起多大的轟動。他們事後會聯繫在場的醫生護士,確保此事不會被外界知道。


  葉穗和沈述在醫院養傷期間一定要清凈,不受到任何輿論的干擾。


  沈述從醫生的辦公室里走出來,王川和戴志什麼都沒有問。他們只是陪著他,一起坐在手術室的門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手術室的門還是沒有開。


  手術室外,沈述一直焦急地等待著。他穿著單薄的病號服,夜深了,冰涼的空氣穿過走廊。


  王川給沈述拿來了一件大衣:「沈述,不要累壞了身體。」


  他的下一句話是,葉穗肯定會沒事的。


  王川想說,卻又硬生生止住了聲。在現在這樣的時刻,什麼安慰對沈述來說,都只是在提醒他葉穗受重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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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嵐在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和鄰居一起吃晚飯,葉穗不能經常回家,所以她有時候會請鄰居來家裡嘮嘮嗑。


  嚴嵐吃穿都不愁,葉穗給她寄來的錢花都花不完,嚴嵐每次都讓她別打錢了,葉穗嘴上應著,下次還是照做。


  嚴嵐嘴上抱怨幾句,心裡卻知道這是葉穗的關心,葉穗不忙了還會帶著沈述來看她,她根本沒有什麼好憂愁的事情,看上去都年輕了不少。


  「你命好,女兒對你這麼孝順。」鄰居羨慕地說著。


  嚴嵐一臉笑眯眯的模樣,連連點頭,還沒等嚴嵐吃完晚飯,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嚴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笑著開口:「小劉啊,有什麼事情嗎?」


  小劉深吸一口氣:「阿姨,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千萬別太激動。」


  嚴嵐心裡一慌,立即從位置上站起身來,她似乎有心電感應似的:「是不是葉穗出事了?」


  小劉語氣沉重:「嗯,葉穗發生了車禍,現在還昏迷不醒。」


  嚴嵐眼前一黑,身子發軟,趕緊撐住桌沿,才穩住了身子,她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她在哪個醫院?我去看她。」


  小劉報出了醫院的名字:「我現在已經快到了,有人會接我們去醫院。」


  掛了電話后,嚴嵐失魂落魄地往外面走:「快點,快點,我女兒在醫院。」


  幸好鄰居在旁邊聽了幾句,察覺到嚴嵐的異樣,她立即拉住嚴嵐,陪著嚴嵐等著小劉過來,才敢放心離開。


  小劉和嚴嵐離開這裡后,直接坐上了沈述的私人飛機,嚴嵐已經徹底失神,根本沒注意到私人飛機是哪裡來的?是誰的?

  嚴嵐心心念念都是葉穗的安危,她想知道葉穗到底是什麼情況。


  嚴嵐很快就到了陸城的醫院,狗仔已經蹲守在了醫院的外面,一看到嚴嵐到來,立即朝著嚴嵐拍照。


  小劉沉著一張臉,護著嚴嵐好不容易才進了醫院。


  嚴嵐剛進醫院,狗仔立即在營銷號上發出好幾條微博。


  【葉穗母親失魂落魄,趕來看葉穗最後一眼。】


  【當紅女星葉穗危在旦夕,是否能夠熬過今晚!】


  狗仔知道,現在只要是有關於葉穗的話題,都能引起劇烈的討論。


  這些奪人眼球的微博一發出,一大批網友迅速殺到了微博下面,開始罵這些無良的狗仔。


  「葉穗都昏迷不醒了,還有人故意放出這種消息製造話題。」


  「醫生都沒下通知呢,這些狗仔就迫不及待地詛咒葉穗了,有沒有點做人的標準啊?」


  「還敢拍葉穗媽媽的照片,人家女兒出事擔心還來不及,還要面對這種事情,真是糟心。」


  「缺德事也不能這麼做吧,葉穗都這樣了,還落井下石。」


  網友是一邊倒地討伐,全部站在葉穗這邊,把拍攝這些照片的狗仔罵了個狗血淋頭。


  有些想要趁著葉穗車禍,故意造謠的水軍也被網友一竿子全部打翻,根本不給黑子黑葉穗的機會。


  反倒是葉穗經過這麼一出,意外拉了不少同情票,那些曾經黑過葉穗的人都去重新看了葉穗之前的節目和電視劇。


  他們發現了葉穗在《演員》上的演技幾乎是無可挑剔,他們沒有看過葉穗的表演,就直接開始沒頭沒腦地黑她。


  葉穗無論是在綜藝還是演技上的表現,都不像他們自以為的那樣,只要認真地去了解葉穗這個人,就會發現她其實是一個人品和演技俱佳的明星。


  如果這樣好的一個演員就這麼走了,他們之前對葉穗造成的傷害都無法彌補了。


  嚴嵐不知道網上因為她引起了這麼大的熱議,她根本無暇顧及,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手術室的外面。


  手術室還亮著燈,手術正在進行,葉穗還沒有脫離危險。


  嚴嵐腳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沈述立即上前將她扶住,攙著她坐到了手術室外面的椅子上。


  沈述的手被嚴嵐拉住,他感覺到嚴嵐冰冷刺骨的手心。


  「醫生怎麼說?」


  沈述快要被無盡的愧疚淹沒,要不是在最後關頭的時候,葉穗為了救他,情況也不會這麼嚴重。


  如果他在葉穗對他表白的時候,沒有分神,那麼葉穗也不會變成這樣。


  沈述艱難地出聲:「醫生還在搶救,還要看具體情況。」


  頓了一秒,沈述再次開口:「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葉穗。」


  嚴嵐的眼淚落了下來,她搖了搖頭:「別自責,我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嚴嵐看到了沈述頭上的傷口。


  嚴嵐知道沈述受傷,擔心他不舒服,卻還在這裡守著,她拍了拍沈述的手:「你不要硬撐,先去休息吧,我在這裡等著。」


  沈述沒有答應,他搖頭,語氣堅定:「我要這裡等著葉穗出來,我相信她一定會沒事的。」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手術沒有結束。


  手術室的外面守著不少人,全部人都希望著手術能夠順利,葉穗可以恢復健康,平平安安。


  葉穗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時候,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沈述看見了她那張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


  沈述的呼吸一滯,全身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蔓延開來的心痛。


  葉穗被推著往病房的方向走,沈述緊緊跟隨在旁邊。寂靜的夜裡,時針的聲音響起,滴答一聲,牆上掛著的鐘正好走到了十二點。


  今天,是沈述三十歲的生日。


  躺在病床上的葉穗,幫他度過了那個命中的死劫。


  醫生說,葉穗的手術很成功,但是還要觀察幾天,如果她醒不過來,可能就會變成植物人,甚至……


  沈述這個人的情緒不多也不外露,沈述的朋友們,頭一回看見失了控的他。


  沈述三十歲的第一天,葉穗沒有醒過來。


  他不吃也不睡,握著葉穗的手,獃獃地坐在病床邊,一句話也不說。


  沈述三十歲的第二天,葉穗沒有醒過來。


  別人怎麼勸都不聽,在葉穗媽媽的堅持下,沈述終於吃下了一點東西。他繼續坐在病床邊,守著葉穗。


  葉穗昏迷的這幾天,沈述的狀態變得很恍惚。


  沈述三十歲的第三天,葉穗還是沒有醒過來。


  葉穗在一片朦朦朧朧的黑暗裡,四周黑漆漆的,即便睜開眼睛,夜一般的黑也遮住了她的眼。


  葉穗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在夢裡,她回到了前世。


  她無父無母,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麼都沒有,那裡也沒有什麼值得她挂念的。


  暗無天日的地方,有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破開了黑夜。淡淡的冷,像一道清冽乾淨的風。


  「葉穗,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誰在叫她?


  「葉穗,已經第三天了,你為什麼還沒有醒過來?」


  葉穗感覺到一滴淚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手的溫度冰涼,那滴淚是溫熱的。


  是沈述在等她嗎?

  沈述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彎下腰,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葉穗,那天晚上你說的話,我都想起來了。」


  「喝醉酒的時候,你說你喜歡我,其實我回答你了,但是因為喝了酒,我們都不記得了。」


  「是我沒有儘快想起來,如果你不記得了,那我再跟你說幾遍,好不好?」


  沈述拉著葉穗的手,她白皙纖細的手指沒有意識地彎著,他將手指伸進她的指縫間,兩個人十指相扣。


  「我也喜歡你。」


  「葉穗,我最喜歡你了。」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點一點地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他離不開她。


  「你睜開眼睛,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沈述的聲音弱了下來,像是在哀求。他抓緊葉穗的手,高大的身子彎在病床邊,懇求道。


  「你醒來好嗎?」


  葉穗想睜開眼睛,去看看沈述的臉,但眼皮卻有千斤般沉重,怎麼都抬不起來。她想伸出手,去觸摸一下沈述,確保他是否安然無恙。


  可是彷彿有什麼東西拉著葉穗往下墜,掉進一個黑暗無邊的深淵,她動彈不得,想要伸手,卻只是微微動了一下手指。


  葉穗覺得身子好累,但又想努力張開嘴,回答沈述。


  沈述,你知道嗎?

  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也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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