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 人心
「小的要是懂事了,那老的,就難辦了.……」
范仲淹這一句話讓唐奕不由得頓在那裡,連帶著范老爺也一同停下。
師徒二人就停在街道正中,任由人群擦身而過。
……
漸漸的,唐奕眼中現出一絲艱難,他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退一步說,觀瀾系的這些重臣,誰又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從他卸任親王布衣上朝,到觀瀾系這些名臣大儒放縱子孫疏於管教,無外乎只為一點——
平衡!
好處,不能讓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全佔了,這是漢人的道理,處事之道。
可是,大宋變革之期,日進之時,每一個位置都相當重要,每一個環節都不容有失,唐奕只能選用最信任的人,更沒法把「所謂的好處」分給那些不確定的因素。
展望朝堂,宰相富弼、賈昌朝,這不用說也知道是唐奕的鐵杆。
三司的司馬光、蕭譽,門下省的范鎮,西府樞密上的狄青、蕭英、丁度,九部之中的唐介、王拱辰等人,包括海外的楊文廣、宋庠、龐籍、蘇瑪。
大宋朝堂,從裡到外所有重要角色都是唐奕的鐵杆,是觀瀾系的標籤,連官家都只聽唐子浩這個姐夫的。
別人怎麼辦?
要是這些把持大權之人的下一代還是驚才絕艷,那除了觀瀾系的朝臣,別人還能有活路嗎?根本就是連盼頭都沒有了。
所以,回頭再看。
為什麼京師之內,最不省心的紈絝幾乎都是觀瀾這幫人的子孫?
為什麼連育人數十年的范仲淹都成了糊塗老頭?
不是管不好孩子,也不是沒有道理。
……
大宋朝堂這些年確實政績斐然,蒸蒸日上,可是,對於相當一部分人來說,這些政績是觀瀾的政績,這繁榮景象也和他們沾不上半點關係。
大宋朝在繁榮背後其實還藏著一分隱憂,觀瀾臣子在榮耀之下亦存在一絲不安。
而看似平靜無風的開封城,其實已是……
暗流涌動、山雨欲來。
「今天的事,老師都知道了?」
范仲淹聞罷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邁著步子緩緩向前。
「聽說了一些。」
「有人這是要拿今天的事做文章啊!」
唐奕點頭,「奕想到了,只不過.……」
只見范仲淹笑了,「只不過你想不通,誰還有這個本事與你為敵,對嗎?」
唐奕點頭,算是默認。
「我試探過趙宗球,觀其應變,不象是有備而來。」
「所以,汝南王府的可能性不大。」
「除了那個死而不僵的魏國公,弟子還真就沒想出來誰能在這個時候與我為難了。」
「汝南王府?」范仲淹冷笑。「哪還有什麼汝南王府?」
「也不可能是魏國公。」
「哦?」唐奕疑聲,卻有不同意見。「老師可能還不知道,今日早朝,已經有人上表了,奏請官家追封趙室先輩。」
「其中就有一條,追封趙廷美王爵。」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不是追封王爵那麼簡單。
趙廷美是太宗貶下去的,也是他忤逆叛亂的罪果。復封王爵就是推翻太宗的決斷,也是魏國公折騰這麼多年要為先祖平反的根本所在。
「魏國公又動起來了。」
「呵呵。」
范仲淹乾笑兩聲,搖頭道:「這肯定不是魏國公所為。」
「哦,為什麼?」
「子浩先別問為什麼。」范仲淹看著街上的人群,面容平淡無驚。
「老夫只問你,六年前,魏國公為何遁回西北?」
唐奕不加思索,「大勢已去,為救自身。」
「那你覺得,六年後,魏國公還斗得過你嗎?」
「.……」
「他當然鬥不過。當年先帝西去,為了安撫上下,你寬待於他,並沒有趕盡殺絕。」
「如今之勢,唐子浩更是如日中天,空前絕後,魏國公不傻,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又跳出來,以卵擊石呢?」
「找句話說,他已經順從了六年,安安分分了六年。以他的表現,你也好,官家也罷,介不介意在他百年之後還他一個好名聲,進而還趙廷美一個好名聲呢?」
「.……」
唐奕徹底無言,一味想著到底是誰在興風作浪,倒是真沒有老師看的透徹。
「那老師覺得,今日要追封的奏摺既然不是魏國公主使,用意又何在呢?」
「那是一種試探。」范仲淹坦然道。「拿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試一試官家是什麼反應,你又是什麼反應。」
看向唐奕,「這種事,這些年你見的還少嗎?」
「.……」
「我的傻孩子啊.……」范仲淹蒼聲一嘆。
「哪有什麼幕後主使!?哪有什麼到底是誰?」
「你,還有你的支持者,擋了所有人的道!」
「不需要密謀,更不需要主使,人心都是自私的,自然而然就有人要站出來為自已搏一搏了。」
「.……」
見唐奕還是低頭不語。范仲淹繼續感嘆。
「今日在朝上,那一本上去之後,沒人反對吧?沒人為太宗說一句話吧?」
「這就是人心,只要一個引子就可以了。「
「咱們疏於管教後代也好,你布衣上朝也罷,許出去的那是將來……」
「可總有人等不及,想要現在!」
……
唐奕終於開口,「可是,弟子沒有退路!」
「所以!」范仲淹加重了語氣。「非要給你找一個對手。」
「那麼,這個對手.……不是內臣,不是外敵.……」
「而是人心法則!!」
「是規矩!」
「是道!」
「處世之道!」
「你……贏得了嗎?」
……
————————
「贏得了嗎?」
唐奕茫然的往前走,恰好行至山門處。
文聖石上,那屹立了二十年的觀瀾院訓猛的砸在了唐奕心裡:
為天地立心
為民生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
為萬世.……
開、太、平!
二十年前,觀瀾初創,這塊文聖至寶就立在了這裡。
對唐奕來說,它還有著不同的意義。
它代表著一個開始,一個雄心壯志的開始,一個宏偉時代的開始!
二十年過去,風雲莫測,萬事皆變,唯人心.……
不可攻之嗎??
「不!!」
又想起趙禎的臨終囑託,唐奕在心中暗暗搖頭,喃喃道:
「若是贏不了……」
「那一時之盛,不過曇花一現,又有何顏……」
「鼎立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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