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歸
踏上沉碧島的那一刻,金銘感受到了回歸。撲麵而來的是島上的樹木花草香,衝散了他一身海上沾染的鹹味。
金銘眉頭一皺,果然,冷了不少。即使他是特意穿著有些厚的衣服,也感受到了滲入肌骨的寒意。
沉碧島四季如春,如今這般,果然是快要到時候了嗎?
往島內走了些,金銘才看到有島民在田裏忙活。幾個小孩子在田埂追逐嬉戲,笑聲讓島上不那麽寂靜。
停下手中的活,一位中年男人直起身子,仰頭望了望天,似是歎息著什麽,又一偏頭,看見了金銘。
“金大夫,你回來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金銘是島上最有名的大夫,所有人都認識他。島民的語氣裏帶著狂喜,而金銘卻更添一分憂愁。他回來了,不代表能解決一切。
“島主可在府中?”
那島民點了點頭,說:“雪姬夫人身子不好呢,島主這些日子日日陪著,不曾離開過。”
金銘聽完,道了謝,便向南宮府走去。一路上不少島民都跟他打了招呼,金銘覺得這一路走得有些沉重了,沒有什麽回家的感覺,肩上隻有重任。那些島民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南宮府門口的侍衛遠遠地看見金銘,便衝進去向南宮越匯報了。金銘進府時,南宮越正由侍女巧兒推著出來。不熟悉南宮越的人會以為他不良於行,其實是因為他體力差,難以長時間行走,所以才坐輪椅。
“你回來了?”
南宮越像是在問候一位許久不見的好友,仿佛他們之間沒有什麽隔閡。
金銘微微一笑。
“南宮大哥,我回來了。”
南宮越不提,金銘也會裝傻。就當金銘當年離開,是自己願意的。金銘想,南宮越是真的愛雪姬,否則不會違背自己的內心作出自己不齒的事,否則也不會因為太想要雪姬平安而寫信求自己的情敵回來。
搭在輪椅上的手指微動,南宮越努力想要在金銘臉上找到他想要看到的情緒,可是沒有。半晌,南宮越才說出一句話:“你別記恨我,我也是沒辦法。”
金銘自是知道他在說什麽,笑而不語。他既然回來了,就不在乎這些了。跟著師兄弟們的這些日子,他似乎看開了許多。
“你去看看她吧,她應該很想見你。”
南宮越讓巧兒調轉輪椅,帶著金銘往內室走。金銘歎了口氣,默默跟上。這幾年,南宮越的身子似乎又差了不少,臉色看起來愈發地不健康,人也清減了不少。若是隻看外表,隻是流於膚淺,但是金銘看南宮越的那眼神,似乎是看淡了很多事,也厭倦了很多事。
或許大家都累了。
走進內廳,金銘便看見了坐在左邊位置上的女子。她穿著碧色衣裙,黑發綰成最常見的發髻,上插碧玉鎏雲簪,鬆鬆垮垮的散落著幾縷頭發,別有一番慵懶的感覺。南宮越喚了她一聲,她才抬頭看二人。
隻一眼,雪姬與金銘便像是經曆了許多交流一般,那些深埋在心的情絲湧動著,又被主人奮力壓下。雪姬看起來比南宮越還要糟糕,她瘦了不少,原本就尖的下巴現在更尖了,臉上都沒什麽肉。眼窩也有些凹陷,眼下是一圈黑色。
金銘一陣心疼,他還是沒能保護好她。
“我回來了。”雪姬許久不說話,金銘就自己先說了。
雪姬拘謹地笑著說了聲“回來就好”,然後又低頭不語。
南宮越見二人都沉默,也知是自己在地緣故,便借故離開了。然而南宮越離開,也沒有讓雪姬和金銘之間的氣氛有所緩和。
雪姬還是和以前一樣美,即使沒了從前那種妍麗。這段時間不見,金銘覺得雪姬多了幾分母親的韻味。她也的確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算起來,她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了。
“你還好嗎?”
這話問了等於沒問,金銘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給雪姬看病的。
雪姬臉上帶著倦意,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成傑呢?”
雪姬見金銘一個人來,有些疑惑,按著宇文成傑的性子,應該和他形影不離才對。
“他沒回來。”金銘敷衍了兩句,沒有告訴雪姬宇文成傑已經出家了。
世界真是愛作弄人,把他親近的人都奪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他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弟弟,也不知這一次,他可不可以保住自己心愛的人。
兩人明明有那麽多心裏話想要說,可是真正見了麵,又都沒話可說了。二人相對無言,似乎相望就可以交流。
金銘想起他救下雪姬時雪姬看他的眼神,像是在大海中抓住了一塊浮木,她將所有的情感都傾注在了他身上,可是他終究負了她。
默默地站了會兒,有侍女過來喚二人用膳。
午膳設在花園的相思亭,金銘和雪姬並肩往花園走,金銘微一偏頭就可以看到雪姬的側臉,美的攝人心魄。而跟在身後的那名叫梨香的侍女心裏感歎:夫人和金大夫走在一起,倒真是絕配呢。末了又覺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島主和夫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南宮越坐在亭中,遠遠地看著二人走來,心底一陣悲涼,連他都認為,自己才是他們愛情裏的那個惡人。
“南宮大哥。”
南宮越微微頷首,金銘和雪姬便入席了。
久不在沉碧島居住,金銘都快忘了家鄉的味道。桌上都是清淡小菜,擺樣、拚盤獨具匠心,讓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南宮越和雪姬都不愛重口的東西,這一點二人倒是合得來。
“這次在外,你也算磨練了一番。”南宮越舉杯,“現在回來了,做大哥的也該給你接風洗塵。”
“謝南宮大哥了。”
南宮越和金銘二人喝著酒寒暄著,雪姬始終低頭不語,偶爾動上兩筷子,沒什麽胃口的樣子。
南宮越隨和金銘交談著,目光卻始終未離雪姬,見雪姬這般,關心地問:“沒胃口嗎?”
雪姬“嗯”了一聲,很久了,不管什麽東西入口,都是苦澀的味道。
雪姬此刻的表現,在金銘看來與以前又有很多不同。雪姬剛嫁給南宮越時,麵對南宮越的關心總是以極傷人的方式回應,而現在,似是接受了。大概是雖然不愛,但相處久了,也就不抗拒了。金銘說不出自己的感受,不知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我先回房了。”
雪姬說完,也沒等南宮越說什麽,就讓梨香扶她走了。金銘感受到雪姬的害怕,不知是不是在怕他。
雪姬一走,南宮越也沒了先前的性質。他垂下手,搭在自己腿上,天氣漸冷,他在自己腿上搭了層毯子。
天冷了,想到這南宮越就不安。
“我以為你走了,她就會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錯了。”南宮越語氣低落,“對不起,害的你和成傑有家不能回。”
“我隻當是帶成傑出去轉轉了。”
“成傑怎麽沒回來?”
金銘猶豫了下,還是把宇文成傑隨了緣出家的事告訴了南宮越。南宮越一開始很不相信,看金銘的樣子不像是在玩笑,才知這是真的。他長歎一聲,道:“我以為他是最不可能離開你的人。”
金銘苦笑:“兄弟之間縱使情深,也免不了離別的。他有自己的想法,做哥哥的自然隻能支持了。”
“他若真隻當你是哥哥那便好了,金銘,有時我真羨慕你,有這麽多人傾心於你。不論男女。”
南宮越一臉惋惜,他沒想到金銘會愚鈍到這地步,他一個外人,都能看出宇文成傑對他的心思。
“南宮大哥,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金銘一陣心慌,若是宇文成傑真的如南宮越暗示的那番,他們兄弟,以後該如何麵對彼此?
“我為何要亂說?”
南宮越和金銘兄弟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對宇文成傑的感情也不淺。從他發現宇文成傑對金銘有意時,他便盼著二人能在一起。為了成傑,也為他自己。
“有一日我去你們家找你,走到院門口便見你躺在長椅上睡著了,手中的書險些落下。是成傑幫你把書收了起來……”
“可是這並不能說明什麽。”金銘呼吸有些急促,他忙著打斷南宮越的話,因為他不想承認事實。他想起曾經宇文成傑跟他說要一直不分離的話,當時以為是戲言,現在想來竟還有這番深意。他們隻能是兄弟。
“然後他吻了你。”
南宮越輕飄飄一句話,讓金銘最後的希望都磨滅了。唇邊似乎有不一樣的味道,金銘想吐又想將這味道吞噬。
“成傑吻了你以後,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然後跑進了屋中。我在院外聽到他的哭聲,想了想沒敢進去。這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是因為我覺得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不便插手……”
那現在為什麽要說呢?金銘覺得他有些恨南宮越了,當初逼著他離開雪姬,現在他回來了,又告訴他宇文成傑喜歡他的事實。
“我隻是想告訴你,成傑肯隨了緣出家一定是有原因的。”
否則他不會放棄自己愛的人。
南宮越看著雙眼通紅的金銘,想安慰幾句,梨香匆匆跑入亭中,顧不上喘口氣,叫了聲:“島主,夫人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