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情深與背叛
淩音局言而有信,而皇帝也沒食言。三日後,朝廷果真來了人。
豐玄站在大廳裏,眼神犀利將眼前一幹眾人掃視了一圈,冷聲道,“文陽呢?”
那邊領頭的是個太監,穿了身棗紅色衣裳,花裏胡哨的一臉菊花褶子,活脫脫一匹皺巴巴的老馬,嘴一咧,兩隻狐狸眼就翹了起來,“這聖上口諭呀,說讓安遠將軍今兒進宮趟。正巧兒了,丞相大人憂政憂民,現在正在禦書房陪聖上瞧折子呢,將軍若有什麽事還是自個兒去跟丞相說吧!”
“這山裏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淩音局什麽時候連個太監都能張牙舞爪耀武揚威了?這裏是妓院,男人來的地兒,這位公公您走錯了地方。”
好無禮的聲音!
一眾的人齊齊將眼望去,隻見老鴇立在一旁,一幹的妓女也自動的分成了兩撥,另一頭一個穿著金繡白衣的女子就走了過來。
烏墨的長發沒梳任何發髻,直瀑瀑瀉下,水色的唇、深邃的眸,即便身在青樓仍掩不住她身上的那股子雍容的氣韻。她手裏轉著把白玉折扇,又平添了幾分恣意灑脫在裏麵。
這一笑,即便是冷笑,也勾了人的心魄進去。
“原來是曾公公,是來接將軍回去的吧,但卻不知為何總是盯著這裏的擺設呢?莫不是公公閨房無聊了些,也想來這裏掛個牌子吧!隻不過這裏是青樓,姑娘們吃飯靠的可不全是床上功夫,就算您下邊兒一樣,這臉上也不過關啊,麵白無須但褶子太多了。”梨逍塵這番話諷的很有水平很有深度,周遭的人都拚了命的忍笑,那棗紅馬兒似的太監曾公公氣的一口唾沫沒咽下去,險些岔了氣。
好不容易撫順了氣兒,曾太監顫巍巍的舉起蘭花指,戳著梨逍塵,這還沒開口,就聽得異常清脆的一聲,緊接著整條胳膊都麻了。
梨逍塵放下手,冷聲,“別拿你的髒爪子指我。”
“來、來人!把這膽大妄為的女人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
一隻手臂忽然就橫在了梨逍塵身前,她有些愕然,一偏頭卻見豐玄一雙眼正盯著她,那眼裏,沒有太多的溫柔,隻載滿了一股莫名的傷痛,“別怕。”
他說,別怕。
有人敢大言不慚的對至尊說別怕,聽起來本是件可笑的事,可梨逍塵卻笑不出來了。活了二十年,頭一次有人護在她身前,那身量雖高挑並不強壯,但卻似是要為她撐起一片天地。紈絝是柔在臉上,他的柔情藏在心底。
“曾公公不是說來接我的麽,本將就在這裏,現在就可以跟你走去麵見聖上。而公公卻在這裏和旁人糾纏不清,讓聖上在宮裏幹等著,傳出去豈不是大不敬之罪?好了,我這便隨公公進宮麵聖,隻是這淩音局裏的人與我有恩,公公您碰不得。”
文陽狼子野心,設下陷進迫豐玄不得不往裏鑽。這一走,興許就回不來了。
梨逍塵定定的看著豐玄,道,“你若當真出事,我便是硬闖皇宮也要拉你出來。”
豐玄沒說話,溫柔的望著她,看著看著就偏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綿綿的、輕柔的,不帶絲毫侵略,就如他的人一般,明淨、認真,也藏著灼灼萬千的繾綣。
唇上的溫軟驟然抽離,豐玄的身影一寸寸在眼前變小,在消失的最後一瞬,回頭望了她一眼,然後……再也看不見。
真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情這種東西,來的猝不及防,也總是遇不上對的時間。
梨逍塵一回頭,便瞧見雪若風斜斜蹲坐在二樓的憑欄上,一個旋身飛掠下來,笑的半分探尋半分玩味,“怎麽,動心了?”
“雪二公子也看上我,嫉妒了?我不嫌棄你也給我做個男寵,侍寢這種事兒,你也不是不會,對不對?”梨逍塵白他一眼,徑直上了樓梯回屋去了。
“呃……”
直至二樓傳來關門的聲音,雪若風抱著胳膊揚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自顧自道,“萬花叢中過,留了遍地冷香。梨逍塵,你真的動情是個什麽樣子呢?”
消息傳到淩音局的時候是第二日的夜裏。
一封纏著紅線的信也送到了梨逍塵的手裏。信上有痕跡,顯然已是被人拆開過。裏麵沒太多的字,隻寫了一句話——
“待我回來,濡沫花嫁。”
字跡蒼勁,柔柔懦懦的措辭。梨逍塵閉著眼靠在床上,手裏捏著那張輕薄的信紙,心裏莫名的疼。沉默了許久,才睜開眼,隻是這眼神,冷酷無比。
看的送信的小廝一哆嗦。
“如今國泰民安、萬裏盛世河山,哪來的戰事用得著禁軍的將軍親自掛帥出征?”
“這……”小廝支支吾吾,眼神倉皇亂瞟,“邊疆之事,小人不知。是丞相給聖上獻的計,說安遠將軍流連青樓有荒淫的嫌疑,若能再立下戰功則能將功補過!”
“將軍何時出發?”
“戰事急促,今夜子時出城……”
“來人,備馬!”
深夜的風大的出奇,豐玄站在城頭看下麵大軍整裝。鐵騎銀甲,崢嶸肅殺。這是豐玄手把手親自訓練出來的軍隊,一人一馬,都是他的血和汗。
當今聖上本就資質平庸,如今又寵佞臣,這他不是不曉,而是他比起內亂,他更不願疆土被外來的姝人踐踏。內亂亂朝綱,而外禍害蒼生。民為貴君為輕,兩頭緊迫則他要護民保江山。
豐玄想,等這次戰事了了,他就回來,十裏紅妝的成親,然後帶著新娘遠赴邊關,一邊守著疆土一邊過日子,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是迢迢千裏的零陵邊關。那裏花香鳥語的,自在逍遙。
城下的燈火映的豐玄的臉柔和了許多,他想著想著,驀地就看見了遠處的黑夜盡頭忽然出現的白點。
白色越來越近,馬蹄愈發急促,豐玄連呼吸都停滯了!
重重夜幕,騎在馬上的人衣袂翻飛,白紗上繁複的金繡紋像是會發光,臉容絕美、氣韻風流。
白衣轉眼已到了城下。
當著萬人大軍,梨逍塵揚起手裏纖薄的信紙,一用力就碎成了粉末洋洋灑灑隨風飛走,“豐玄,我看不懂你的信,你親自說給我聽!”
“好。”豐玄迎著風,銀冠上的紅纓舞的慘烈至極,他怔怔看了那地上的碎片許久,道,“等我回來,十裏紅妝……帶你回家。”
子時已到,除了城下飄忽的燈火,遠方天地都漆黑了。
豐玄跨馬而上,一聲令下,寂靜的鐵騎驟然發動,雄壯猶似天崩地裂的氣勢驚世駭俗。待城門緩緩關上的那瞬,豐玄回頭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溫柔,“十裏紅妝,帶你回家。”
江湖至尊耳力敏銳,所以這一聲輕喃,梨逍塵聽見了。
這數千裏之外的零陵戰事,一打就是四個月。這四個月裏,從南方傳來的捷報頻頻傳進皇宮,再悄無聲息的被江湖人士抄了去,又悄無聲息的送入了淩音局。
最後一封捷報遲了三天送達,上麵還染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聖醫拿著紙張的一小角,肯定道,“這非香料,是女子天生的體香。”
梨逍塵手裏的茶碗受不住力,頓時成了碎片。
聖醫還在邊上跪著,屋外的風卻肆無忌憚的吹進來,搖歪了桌上的琉璃宮燈。
外頭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不是平日裏鶯啼燕吟的客似雲來,像是炸開了鍋,尖銳的、震驚的、憤恨的、絕望的、怨毒的話都攪成了一團。
詭譎的通明燈火裏,有血滴滴答答的攢了一地,蜿蜒的順著地板上的花紋淌,猩紅猩紅的,觸目驚心。有誰衝了進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捧著她的手淚如泉湧。
梨逍塵緩緩伸出手,纖痕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哭的驚惶無助,“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好多血……尊上、尊上,你別嚇我,你怎麽了?”
“外麵怎麽了?”梨逍塵開口,聲音低沉雅致,卻平靜的近乎冷漠。
“街上、屋子裏都是官兵……”
雪若風從外麵進來,踏著月色寧靜的神情不見一絲慌亂。一進門便瞧見梨逍塵尚還淌血的手,在一瞅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頓時也明白了些。怔了瞬,這才施施然開口道,“文陽按捺不住,造反了。外頭正滿大街的抓亂黨呢,聽說皇帝正被刀架著站在城頭上,退詔的聖旨擺在他前頭,還沒蓋章……”
“我身在江湖跟朝廷八竿子打不著,這些事與我有關麽?”
雪若風笑的意味深長,“你現下心頭恐並不舒坦吧,不如借著此事痛痛快快的發泄一番,武林裏平靜的日子也是過的膩味了,多久沒好好地活動一下了?接著!”
雪若風驀地扔出件雪白的物什,梨逍塵一揚手便已捏在指尖。是把通體雪白的折扇。
凝霜扇,白玉做骨天絲成絹的天下至寶,梨逍塵的隨身兵刃。
“我不用它一樣能攪這長安滿堂渾水。”
“隻是用它更痛快些!”雪若風勾唇,笑的魅惑。
外頭依舊亂,雪樣的折扇卻散著幽幽的光,潔淨的未染一絲汙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