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殺人滅口
一直到這天的傍晚秦薇才重新轉醒,景帝馬上宣了所有太醫會診,最後確定她只是熱度還有些未退,但性命無虞這才放心。萋鴀鴀曉
因為失血過多,此時秦薇的身體還過度虛弱,似乎每說一句話都會牽動到傷口,額上止不住的往外泌汗。
梁太后自己年歲大了見不得血腥,又見她這樣,自然心驚不已,再不敢讓人打擾,便只吩咐素心留下來負責照看就遣散了其他人。
秦菁陪同素心一起把帳子里的其他人都送出去,素心見她留到最後心裡就已經有數,轉身對她福了福道,「皇後娘娘那邊帶著安綺郡主脫不開身,想必是還不知道長寧公主醒來的消息,這裡可否麻煩長公先替奴婢照看一二,奴婢過去給她傳個信兒?」
光是這帳子里服侍的婢女就有十多人,若是只為了傳個口信,實在是沒有必要勞動素心親自跑一趟的,既然彼此間都對這事兒心知肚明,秦菁也不點破,只是感激的沖她笑笑,道,「那便勞煩姑姑了!」
素心微微一笑,道了聲不敢,然後便帶著兩名婢女轉身走了出去。
秦菁重新回到內帳,秦薇見她去而復返便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此時她的身子虛弱還不能隨意挪動,便只是躺在床上扭頭對她笑了笑。
秦菁回她同樣的一個笑容,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親自端到她床前,道,「皇姐燒了一天,先喝口水吧!」
秦薇並不拒絕,只是感激的沖她笑笑,微微頷首。
因為怕車牽扯到傷口,秦菁也不敢貿然移動她的身子,便坐在床邊用勺子一勺一勺親手餵了她半杯水。
放下杯子,秦菁又從袖子里掏出帕子給她拭了拭唇邊的水跡。
此時秦薇的臉色蒼白如紙,唇邊一點細微的笑容都很顯得很勉強,但是在那種極度虛弱的表情之下,卻愈發襯的她的眉目溫良雅緻,如同畫師筆下破紙而出的一支水墨風荷,美的那麼柔弱而高雅,讓人近乎移不開視線。
秦菁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微微失神,手下動作便不由的跟著一滯。
秦薇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是微微一笑,開口道,「昨兒個——我把你嚇著了吧?」連著燒了一天一夜,此時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更因為呼吸間牽扯到傷口而致使音節有些斷斷續續的變調,臉上卻是勉強保持的這一個笑容道,「回去歇著吧,我——沒事了!」
最後一個字音吐出來,她便是狠狠的閉上眼去平復自己血管里翻滾的血液。
秦菁看著她痛苦不堪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沉澱,沉默片刻之後她抬手招呼了墨荷過來把手裡剩下的半杯水遞給她。
兩個人目光交匯的一瞬間秦菁對墨荷使了個眼色,墨荷會意,立刻福了福身帶著帳子里的一眾丫鬟退了出去,片刻之後帳子里就只剩下他們姐妹兩人,周圍的空氣一時間靜的近乎讓人覺得尷尬。
秦薇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子,當時已經發現這裡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對頭,她抬眸想要從秦菁的神情間查找出一絲端倪,卻見對方的面容平和,眼底更是一片近乎讓人心驚的沉靜光彩,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跳突然有一瞬間的不安穩,面上卻是極力的維持出一派自然的表情,不解道,「怎麼這樣看著我?」
「皇姐,說真的,你昨天真的把我嚇到了。」秦菁半垂了眼眸掩去眼底那種不該有的情緒,她用力的抿抿唇,再抬頭的時候突然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道,「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怕了,皇姐怕嗎?」
看似是極為關切的話語,配合上這副表情就別具深意了。
秦薇心頭猛地一跳,像是在電石火光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美眸之中瞬間掠過一層驚疑不定的光影,卻又快的讓人來不及捕捉已經飛快的消失不見。
她的嘴唇動了動,然後虛弱的閉上眼往旁邊偏過頭去,「皇妹,我累了,想再休息會兒。」
這是個逐客令,可秦菁卻像是根本聽不懂對方的暗示一樣坐在床邊根本沒有動,如果說之前秦菁的心裡已經有十分的篤定,那麼此刻她卻是已經從秦薇這個微小的舉動中證實她之前所推斷出來的一切。
不過因為心裡早有準備,她倒也不覺得吃驚,只是移開目光若有所思的盯著遠處桌案上尤且冒著熱氣的茶盞默默出神。
秦薇閉著眼,呼吸慢慢平復像是又睡著了,帳子里一時變得極靜,放佛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才能證明這裡還是一個擁有活人存在的世界。
半晌,一直到桌上的那杯茶涼透了,秦菁才重新收回目光兀自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手指片刻,也不管秦薇是不是真的睡著了,只是自顧自的平靜說道,「父皇已經命人把永安侯府的一干人等統統收押起來了,這個消息想把姚女官還沒來得及同皇姐說吧?」
因為梁太后留了素心在這裡守著,所以秦薇剛一蘇醒這消息便已經傳了出去,是以她確實沒有單獨接觸姚女官的機會。
而景帝之所以圈禁了永安侯一家卻對這個指證他們謀害公主的姚女官無所動作自然也是有原因的,畢竟在這件事上姚女官是個徹頭徹尾的主動出擊者,倘若她在此時逃走或是有了任何不當的舉動都無疑是反向證明了她的心虛,到時候哪怕是找不到隋安來對質,她的那些所謂指控也會變得功虧一簣毫無意義。
而且當眾揭發了永安侯的忤逆大罪,這對一個一無身份二無背景的小小女官而言,本身就是個豁出性命去的賭局,要知道當初鄭碩的父親老永安侯鄭世明可是景帝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因為鄭世明在一次行刺事件中替景帝擋劍而亡,景帝才會感念他的恩德將秦薇下嫁給了他了兒子,否則以區區一個半沒落的永安侯府的分量,只怕要角逐這個大駙馬的位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景帝對永安侯府的感情非同一般眾人皆知,而且他近年來的性情本就多變陰晴不定,當時若是他有意維護永安侯府根本不聽姚女官的分辨之詞而直接以一個誣告朝廷命官的罪名直接處置了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即便是此時他已下令將此事壓下再審,這姚女官也必定感受到了自己刀尖上起舞的處境,指不定什麼時候景帝一改主意,她就會人頭落地,而能支撐她一直留在這裡把這個指控者的角色演繹到底的——
要麼她就是真的問心無愧,而要麼她就是非得要有絕對堅強的意志力,方能抵禦的住這種隨時接受死亡威脅的心裡壓力。
可偏偏這一天一夜以來這姚女官不只是行動如常,更是兢兢業業的守在秦薇的床前照顧她,把一個護主忠僕的角色扮演的不帶半分差池,如此一來看在外人眼裡便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她所言非虛,的確是鄭碩暗中搗鬼想要致秦薇於死,而另一種則是她們主僕二人串通一氣合謀算計了鄭碩,畢竟姚女官的話頭頭是道,揭了不少人家夫妻間的隱秘,若有不實虛構之處,秦薇醒來一經證實她仍是逃不了一個誣告之罪。
當然了,秦薇溫順大度又與世無爭的性格是被眾人看在眼裡的,大家從根本上就不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更何況他們夫妻間就算有矛盾那畢竟也都是關起門來的小事,可一旦鄭碩死了秦薇就是名符其實的寡婦,身邊又帶著個女兒,就算她位列公主之尊,只怕下半輩子的人生也是要徹底葬送了的。
所以無論於情於理,秦薇都是不可能這樣做的,她就只適合扮演一個受害者的角色,來等著博取眾人的同情。
秦菁看著秦薇臉上此時虛弱的神色,心裡由衷的嘆了口氣。
鄭碩是秦薇的夫婿,可是聽到他被景帝關押起來的消息她的臉上卻是靜無波瀾,放佛只是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尋常小事一般,沒有驚詫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那樣子安靜的像是夏日荷塘里一株靜默安詳的睡蓮,完全超脫在世態炎涼之外,最後只是目光渙散的看著頭頂的幔帳輕聲的問了句,「綺兒呢?」
「綺兒沒事,不過受了點驚嚇,現在暫時留在母后那裡,有母后陪著。」秦菁也不打擾她,只是一五一十的如實回道。
「那就好!」秦薇聞言這才微微牽動唇角在唇邊展開一點寬慰的笑容然後又不聲不響的重新閉上眼。
秦薇死死的閉著眼,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願意再開口,秦菁卻也不走,又坐在床邊盯著她蒼白的臉頰若有所思的看了很久,最後還是輕聲嘆了口氣打破沉默。
「安綺——是紀雲霄的血脈,對不對?」她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有些話,其實她不想說,此時此刻卻也不得不說了,秦薇會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設計構陷永安侯必定是要有一個說的過去的借口,而在這世界上,除了安綺,她一無所有。
秦薇聞言,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猛然睜開眼,因為驚懼她的臉色瞬間就變得更加蒼白和虛弱,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秦菁,蒼白乾澀的嘴唇痙攣似的一下接著一下輕微的顫抖,最後卻只是勉強吐出了語無倫次的三個字,「皇妹你——」
話一出口她便乍然察覺自己失語,想要橫加掩飾又覺得會是欲蓋彌彰,不免暗暗攥緊了被子底下的拳頭,也許是因為過度緊張而導致身上的肌肉繃緊,衣衫下面的傷口處又有一點殷紅的血跡滲出來。
「皇妹在說什麼,本宮不懂。」最後,她用力的咬咬牙,語氣雖然決絕聲音里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秦菁看著她胸前的血跡,眉頭微微皺起來,但只片刻又故作不經意的緩緩垂眸笑了下,道,「沒什麼,皇姐你能平安醒來就好,只是可憐了我那金線兒。」
秦薇訝然,本來她心裡還存了一絲僥倖,此時卻是明了——
她這個皇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冷凝,幾乎手腳冰涼,心裡迅速盤算著該要如何應對她接下來會有的盤問,又要用什麼樣的籌碼去堵秦菁的口。
雖然自幼長在一塊兒,她跟秦菁之間姐妹情分較之其他的兄弟姊妹是要親厚一些,可是她並不傻,也很明白在這宮闈之中的所為血緣關係一旦搬到各自對等的利益面前會變得多麼薄弱,在彼此間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她們是手足情深的姐妹,更何況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已經不只是設計構陷自己的夫婿這樣一條簡單的罪名,更有在景帝面前的欺君之罪。
她這個皇妹冰雪聰明,而上一次從她反擊婗靖公主和付國舅的手段上看,更有著遠勝於一般人的膽量和謀略,在這樣性命攸關的事情上,她會拿她自己的前程富貴為自己遮掩嗎?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她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秦薇的心裡七上八下,一時間完全拿不定主意,但是出人意料的,秦菁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抬手給她掖了掖被角道,「傷口好像裂開了,皇姐你自己小心些,我去叫杜太醫進來給你看看。」
說完之後便是微微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秦菁從秦薇那兒回到自己的大帳天已經完全黑了,蘇雨進來掌了燈就帶著宮女們出去準備傳膳,晴雲因為留在宮裡照顧秦宣而沒有隨行,此時帳子里就只剩下墨荷一個人伺候。
知道秦菁前天夜裡沒有睡好,墨荷便泡了杯安神茶送到她手上,雖然剛才秦菁和秦薇敘話時她沒有在跟前,但只從秦菁故意支開眾人的舉動中她心裡已經有數,她雖然訝異於一向溫柔嫻靜的大公主竟然會有這樣的算計和心腸,更不知道秦薇與鄭碩間的恩怨,卻更擔心自家主子會卷進去。
「公主,您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道您心疼大公主,可這件事畢竟是她與永安侯的家事,您——」眼前沒有外人墨荷便忍不住的開口,說話間她刻意小心的觀察著秦菁的臉色,試著道,「可以不必介意的。」
如果她是有意撇清,那麼才在秦薇那就大可以跟著眾人一起離開,何必要獨獨留下來趟那趟渾水?
想來墨荷也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才會這樣問,所以秦菁也不避諱她,她端起茶碗抿了口茶,一抬頭卻忍不住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道,「皇姐的個性一直都軟糯善良,卻不曾想她的演技竟是這樣好。」聽似感慨的語氣,墨荷聽在耳朵里卻總覺得是有一絲異樣。
秦菁見她不解,索性放下茶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要知道,一個人可以無限制的對別人下狠手,可是對自己——如果不是逼到走投無路,誰能有這份心腸?」
對於秦薇,其實她是有著一種同命相連的相惜之感,想到上一世自己孤身於絕境中勉力支撐的那種絕望和痛苦,再看到如今這樣一個四立無援的秦薇,此刻她的心情只怕是無人能夠理解的。
姐妹仇視,兄弟對立,明明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皇祖母卻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袖手旁觀,甚至於一路辛苦跋涉到最後才猛然發現自己一直傾盡真心相待的男人早已不在身邊,自己原以為坦蕩一世的錦繡人生竟然生生活成了別人眼中的笑料,那種疼痛與絕望,即便是此時想來還是心底一片荒涼。
墨荷注意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寒芒,心頭一緊,剛要說話,正好外面一個婢女掀開外帳門口的氈門走了進來。
墨荷馬上擺正了神色快步迎出去道,「什麼事?」
那婢女低眉順眼的屈膝福了福道,「墨荷姐姐,是長寧公主身邊的姚女官求見,說是長寧公主身子不適,想請咱們公主過去瞧瞧。」
秦薇身子不適請太醫診治也便是了,再有什麼大事也該直接稟告給景帝和蕭文皇後知道,什麼時候輪到事無巨細都要向自家公主知會的了?
「知道了,你讓她等會兒,我這便進去稟報公主知道。」墨荷心裡不悅,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擺擺手打發了婢女出去。
依著秦菁的身份,她的帳子是要比一般的命婦小姐的要華麗寬敞一些,只是出門在外相對於宮裡還是簡陋的很,此時內外兩帳之間就隔了一掛翡翠珠簾,兩個丫頭在外間的對話她自然是聽到了。
墨荷回來的時候已經沉下臉來,滿眼的擔憂之色道,「在這個時候——偏偏又是姚女官,公主,咱們還是避嫌的好,要不就讓奴婢出去打發了她吧。」
此一時彼一時,姚女官如今可是多少人眼皮子底下的敏感人物,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上門,目的自然不簡單。
「這一次皇姐明擺著是拿她自己的性命做下的這個局,且不說她這樣做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麼,就只衝這一點,我幫她一把也是應該的。」秦菁從美人榻上站起來,低頭整理好裙擺上的褶皺,卻是毫不在意的抬腳往門口走去。
墨荷微微一愣,見實在勸不住她就趕緊提著裙擺快步跟上。
外面負責守門的婢女打起氈門,秦菁剛一走出去,旁邊等候的姚女官已經急急忙忙的迎上來見禮道,「長公主,請您快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太醫說,她的狀況很是不好。」
她眼中的神色慌亂,沒有半點做作的痕迹,聲音顫抖的放佛就要哭出來。
墨荷原只以為她是有什麼圖謀而特意借故來見秦菁的,此時見她這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反而大大的詫異,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是做戲還是真的情之所至,人家既然已經求到了家門口,自己再推脫反而成了不近人情了。
秦菁心裡微微一哂,臉上表情也跟著飛速轉變,顯得尤為驚訝道,「什麼叫情況不好?」
「您走之後杜太醫就進去給我們公主止血,可是不知道怎麼就是止不住,公主的身子受創本來就沒有緩過勁來,沒撐一會兒就又昏死過去了。」因為傷口處理不及時,秦薇的命本來就已經是從鬼門關里強拉回來的,如果此時再出血,那她的情況便是真的不容樂觀。
「通知父皇和母后了嗎?」秦菁容不得多想,趕緊一把攙扶了姚女官起來。
姚女官神色焦灼的搖搖頭,「皇上那裡奴婢去過了,可是皇上正在和兩位丞相大人議事,大總管說不敢貿然進去打擾,皇後娘娘那邊也著人前去通稟了,只是奴婢實在害怕,不得已只好過來請殿下幫忙拿個主意。」
景帝不方便接見,蕭文皇后又是個不擔事的,姚女官的話在情在理完全沒有破綻,秦菁當即也不再遲疑,匆匆回頭吩咐了墨荷幾句就跟著她快步往秦薇帳子的方向走去。
姚女官垂首快步走在前面,步子顯得有些慌亂,其實在秦菁借口拒絕墨荷隨行的時候她便有了一瞬間的遲疑,只是卻已經沒有退路。
兩個人一前一後步履匆匆的在林立的帳篷中間穿梭,秦菁很快發現姚女官幾乎是慌不擇路,繞過幾個帳子之後已經飛快的甩掉了身後眾人的視線,橫豎周圍都是到處四下里巡邏的禁衛軍,只要自己大喊一聲馬上就會有人衝過來救駕,秦菁倒也不怕她會對自己怎樣,而且她心裡也幾乎是篤定了姚女官此行的目的應該是找自己求助的,所以她便安之若素佯裝對周圍的一切好無所察的隨著姚女官的腳步一路前行。
而此時的姚女官卻沒有她這樣的好心情,她是來找秦菁求助的不錯,但是這樣性命攸關的事卻是需要好好斟酌怎樣開口才能打動秦菁為她所用,她心裡暗暗思忖著要尋一個合適的開場白,心不在焉之下腳下步子就漸漸的慢了下來。
兩人繞過最後一座圓頂帳篷已經接近營地的邊緣,再往前便是為隨行侍衛臨時搭建的長條帳篷,正是用晚膳的時辰,士兵們也都聚到遠處開灶做飯,此時帳子里是沒有人的。
姚女官還在魂不守舍的埋頭快步往前走,秦菁無奈的搖搖頭,還是先她一步止了步子,嘆了口氣道,「姚女官,不必走了!」
姚女官本來正在走神,乍一聞聽秦菁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脫口道,「長公主,還沒到!」
秦菁停下來,低頭整了整裙擺,像是無意識的四下打量一遍,最後才是緩緩開口說道,「這裡四下無人,豈不正是個好去處?你有什麼話便直說了吧,看看足不足以說服本宮恕你的刻意誆騙之罪。」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帶了一點笑意,偏偏那雙漆黑的眼眸當中染了夜色的微涼,怎麼看都讓人遍體生寒。
「公——公主——」姚女官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意圖從一開始就已經被人識破,她張了張嘴,剛剛準備好的說辭早已拋到九霄雲外,震驚的看著秦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菁見她這副模樣,知道自己先發制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也便不再跟她耗下去,單刀直入的反詰道,「怎麼難道你不是謊報皇姐的病情故意將本宮引至此處的嗎?」
姚女官臉上露出一絲幾乎可以稱之為恐懼的驚異神情,但是很快的,像是已經下了某種決心一樣,這種恐慌的情緒瞬間消散,她膝蓋一彎便直直的跪在了秦菁的腳邊,仰起臉來字字堅定地說道,「奴婢知道長公主蕙質蘭心,這點小伎倆定然瞞不過您的眼睛,可奴婢也知道,長公主您宅心仁厚是最寬厚善良的人,您同我們公主是一起長大的,這一次也唯有您能救她。」
姚女官說著便是一個響頭鄭重的叩在地上,野地里很多的碎石瓦礫她也不避諱,額角恰巧被石塊磕破,緊跟著就流出血來。
若是還在當年,秦菁或許馬上便會動容,可是這一世她學的精明了許多,明知道是苦肉計的戲碼又怎麼會這樣輕易的照單全收?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秦菁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緩緩說道,「你這話本宮怎麼就聽不懂呢?皇姐的傷自有太醫替她診治,本宮身上又不曾揣著靈丹妙藥。」
「長公主!」以秦菁的指揮不可能聽不懂她話里的暗示,姚女官見她不肯上鉤,被逼無奈之下終於暗暗咬牙下了決心,凄然笑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再作隱瞞——您馬鞍下面的那根鋼釘並不是隋安放的。」
「姚女官,你是皇姐身邊得力的人,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這樣的道理你還不懂么?」那根鋼釘是婗靖公主的手筆,自然不可能是隋安放的,秦菁雖然心知肚明臉上表情卻是忽的冷凝下來,怒聲斥道,「之前可是你在父皇跟皇祖母面前詛咒發誓的指證永安侯謀害皇姐的,現在莫不是糊塗了?你可知道就憑你剛才說的這句話,本宮就能奏請父皇定你一個誣陷忠良的罪名?」
姚女官已然是豁出去了,雖然還摸不透秦菁的心思,她卻也不甚畏懼,只是死咬著牙關臉上露出堅定之色,道,「奴婢的罪過奴婢願意領受,可大公主是無辜的,奴婢是實在不忍再看他繼續在永安侯府受苦才會擅作主張出此下策的。」
秦薇同鄭碩之間原就沒有半分情意,雖然當初秦薇出嫁的時候秦菁年紀尚小,但有些事她還是有所耳聞的。
那一年秦薇及笄,因為母妃早逝她心裡感懷,行了及笄禮的次日便奏請景帝喬裝了帶了兩個隨從去到供奉著齊文妃靈位的靈隱寺燒香請願,不巧的是那一天正值上元佳節,靈隱寺正在舉行廟會,秦薇又是初次獨自出宮,和身邊的隨從都不熟悉那一片的環境,行走間就被擁擠的行人衝散了,十五歲的青蔥少女又生的美麗靈動,不知怎的就惹了當地一個地痞小霸王的眼,不由分說便是上來強搶,秦薇當即花容失色,恰巧那一年新晉的吏部侍郎紀雲霄經過救下了她。
紀雲霄其人正是雙十年華人又生的風流俊俏,內里更是學富五車文武全才,亦是那一年殿試三甲的魁首,很得景帝的賞識和器重,與秦薇可謂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絕配,再加上他們彼此間一見鍾情,成就的自然是一段金玉良緣。
景帝見他們彼此有意,再加上有紀雲霄的授業恩師白穆林親自保媒,也欲玉成此事,便辦下聖旨賜婚。
大秦雖有男女大防之說,但訂了婚的男女之間卻不是很忌諱,那段時間秦薇與紀雲霄便經常相約一同遊玩,或吟詩對弈或縱馬踏青,很是羨煞了一干自詡才子佳人的風流雅士,這本來是水到渠成的一段好姻緣,奈何天有不測風雲,就在她們婚期將至的前三個月,紀雲霄奉命巡視南方水患時卻傳來噩耗,說他墜下正在緊急修建的防洪堤壩而葬身江河,竟然連屍首都沒有撈到。
秦薇聞訊大受打擊,一度卧床不起,偏偏這時永安侯府上了摺子要為世子鄭碩求取秦薇,秦薇同紀雲霄雖然還沒有正式成婚但到底是定過親的,景帝為了臉面聲望本來也是不肯的,可是好巧不巧緊跟著重陽晚宴上鬧出了刺客事件,鄭世明一死,景帝心裡對永安侯府便存了愧疚,不僅欽賜鄭碩世襲了爵位還把秦薇指給了他。
因為鄭碩本就對秦薇存了求娶之心,而兩人婚後的日子也過的和順便絕少有人會往旁的地方想,但由這次是事情看來這兩人之間實際上是用「怨偶」二字來形容也不為過的。
「事到如今奴婢也顧不得我家公主的面子了,早些年長公主您年紀還小,可能不記得,當初大公主的駙馬人選並不是永安侯啊,」秦菁想著不由微微失神,姚女官便是面有恨色,語帶悲戚的繼續說道,「若不是紀大人意外亡故,這駙馬是怎麼也輪不到他鄭家人身上?當初大公主嫁過去本就是不情願的,但是為了皇室的尊榮和陛下的臉面,仍然強顏歡笑的與永安侯做了六年的夫妻,可是這些年她與駙馬的關係看似很好,實際上大駙馬這個人心胸狹隘,早就因為當年紀大人的事而記恨上了公主,私底下想盡了辦法折磨她,昨兒個奴婢是顧及大公主的臉面而故意遮掩,奴婢說她養外室已經是給他留足了情面,不僅如此,他更是隔三差五就帶些下賤的女人回府廝混,甚至有一回還被公主撞見了跟茶水房新來的婢女一起在主卧房裡——」
姚女官說到此處已經咬牙切齒憤恨到了極點,秦菁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鄭碩此人心胸狹隘她是有所耳聞的,卻不曾想背地裡竟然如此亂來,難道他就不怕秦薇回宮將他的所作所為稟告給景帝知道嗎?但轉念一想她又馬上明白過來,秦薇也有致命的把柄捏在鄭碩手上,安綺就是她的致命傷,一旦讓景帝知道了安綺的真實出身,只怕是這個孩子馬上就會被滅口已遮掩家醜。
秦薇這些年來遭受的痛苦讓秦菁大為震驚,想到她每次在人前竭力微笑的樣子,胸口就被壓著一口氣,異常的難受,只是震驚之餘她也馬上意識到此刻並不是追求這些既定事實的時候,便不著痕迹的斂了神色,又把話題帶回去道,「你剛說那馬鞍下面的鋼釘其實不是隋安放的?」
「是!」姚女官用力的擦乾臉上淚痕,點頭承認。
「哦?這倒是怪了,難道那釘子會自己長到馬鞍底下?」秦菁臉上露出幾分驚疑之色,似乎並不相信她的話的冷嗤一聲,道,「你還不肯說實話嗎?那馬鞍上到底是誰做的手腳?」
「是——」姚女官被她的聲色俱厲嚇了一跳,可是張了張嘴,話到一半卻又戛然而止。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枚鋼釘究竟是哪裡來的,本來她還以為是秦薇臨時起意而做下的,卻沒有來得及告知自己,可是剛才秦菁走後她也跟秦薇證實過,竟然連秦薇也不知道那枚釘子的來由,只不過是她遛馬的時候感知到馬鞍下面被人動了手腳,便靈機一動而利用了這個契機。
其實說來她這舉動也著實是十分冒險,虧得這姚女官應變的能力非同一般,立時便明白了她的意圖,進而迅速安排上演了一出御前告狀的戲碼把髒水潑到永安侯身上。
從她在景帝面前站出來的那一刻起姚女官就已經是報了必死之心,此時面對秦菁的質問,為護秦薇她本來是想自己把這個罪名擔下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與秦薇主僕情深,就算她此時承認了別人也必定會認為是秦薇與她合謀上演的一出苦肉計。
思緒飛轉之下姚女官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便定了主意,她抬起頭來看著秦菁字字懇切道,「長公主,那枚鋼釘的由來奴婢確實不知,奴婢只是在聽聞大公主出事之後臨時起意才想著把這個罪名嫁禍給永安侯,以便讓公主藉機擺脫他。」她說著卻是欲言又止的頓了一頓,試探著小聲說道,「但是眾人皆知那金線兒是您的坐騎,且不說那馬鞍上是誰做了手腳,就沖著我家公主此時命懸一線的處境,請您可憐可憐她,幫她一把吧!」
姚女官說完,不等秦菁反應已經砰砰砰的在地上磕起頭來,全然不顧那些瓦礫碎石的撞擊,不過片刻額頭已經磕爛了,血肉模糊甚是駭人。
雖然明知道她對自己所言的一切不可能全是實情,但只衝她袒護秦薇的這片赤膽忠心,自己再這麼袖手旁觀便說不過去了。
「夠了!」深吸一口氣,秦菁冷聲喝止了她不停叩頭的動作,道,「是皇姐讓你來找宮本的?」
「長公主不是的,這是奴婢一廂情願的主意,大公主並不知情。」姚女官抬起頭來慌忙擺手,像是生怕把秦薇牽扯進來的樣子。
說到底秦薇的個性秦菁還是了解的,她的脾氣雖好,骨子裡卻也是個倔強驕傲的個性,既然之前她不肯在自己面前坦誠一切,此時是定然不會借再姚女官之口再來求自己。
她微微吐出一口氣,冷眼掃了姚女官一眼,「所以呢?你想讓本宮做什麼?」
姚女官的心裡瞬時燃起一線希望,她一張臉上血淚交流,帶著說不出的哀求語氣道「長公主,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才來求您的,您是知道的,皇上心裡對著老侯爺總有幾分愧疚,今時今日他雖然圈禁了侯府的一干人等,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未必真就會處置了他們,只是如今事情鬧到一步,一旦駙馬翻身,必定會將此事加倍報復在公主身上,所以——所以——」她話到一半卻吞吞吐吐的遲疑起來,目光凌亂的四下里漂移了半天才像是下了決心重新抬頭對上秦菁冷然無波的雙眸道,「眾所周知,在宮裡太後娘娘是最聽您的話的——」
姚女官的話點到即止但意思很明顯,景帝雖然是整個事件的決裁者,但梁太后的態度他卻是不能不顧及的,而現如今在這宮裡梁太后最為倚重的人便是秦菁,只要秦菁能煽動的了梁太后,那麼永安侯一家不死也得死。這份心思雖然歹毒,但在此時你死我亡的關鍵時刻——
還是應了那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因為拿不準秦菁最終的態度,姚女官雖然說的期期艾艾,眼睛里卻是希望與絕望交匯在一起的複雜光彩,矛盾的讓她自己都惶惶不安。
而此時秦菁想到的卻是寫經年往事,上一世,她這位賢良淑德溫婉大度的皇姐其實並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在外人看來她的確是過的美滿幸福,可事實上她卻只活到二十七歲就因為病體纏綿而香消玉殞,這命數,幾乎是同她的母妃齊文妃一模一樣的,而安綺——
緊隨其後也跟著夭折了。
那時候她只是為秦薇和安綺覺得痛心和惋惜,現在整個脈絡逐漸清晰起來,也許秦薇鬱鬱寡歡纏綿病榻是真,至少安綺的死,必定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也許就是因為知道按照前世的軌跡發展下去秦薇母女一定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所以她才願意多管閑事的幫她一把,儘管這一次秦薇算是間接利用了自己,但是無可否認,在秦菁的心裡,她其實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皇姐的,儘管——
她此時展現在她眼前的一面有可能都是假的。
秦菁沉默著與姚女官對望片刻,最後才是不冷不熱的隨口問道,「那個隋安現在何處?」
聽她這樣問便是應承下來了,姚女官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喜色趕緊回道,「大駙馬養在外面的女人實則是隋安的表親,前天夜裡雲都傳信來說那賤人動了胎氣情況不大好,當時大駙馬正跟幾位同僚進山狩獵,隋安便是偷偷去了那個賤人那裡。」姚女官想了想,趕緊的又補充,「早在告知皇上之前奴婢已經遣人過去了,皇上派出去的人應當是找不到他了。」
「死無對證?」這樣說來隋安便是已經被滅了口,只是以景帝對鄭世明的心思,死無對證之下只怕還是會不了了之。
「是!」姚女官點頭,臉上還是忍不住的露出焦灼之色道,「所以眼下唯一能促成此事的便只有太後娘娘了。」
「你以為皇祖母是那麼好糊弄的嗎?只怕她心裡早就對這件事的原委猜測的七七八八了,此時我去一說無疑便是坐實了她的猜測。」秦菁不以為然的冷笑一聲,「以皇祖母的個性,知道有人戲耍於她,你覺得她會怎麼做?」
的確,梁太后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人,她斷是不肯受人愚弄的,到時惱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就會適得其反。
姚女官頓時膽戰心驚起來,後背很快便被汗水浸透了,緩了半晌之後她才勉強收攝心神仰頭對秦菁道,「那——現在便只能聽天由命了嗎?」
「那道不盡然,本宮始終相信事在人為。」秦菁微微閉目搖了搖頭,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姚女官分明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閃而過的詭譎光影,那一抹幽光彷彿是燃自地獄的鬼火,只明亮一閃便如銳利的刀鋒猛地豁開人的心口,透進一股風來。
姚女官幾乎是被她嚇到了,口中卻是不受控制的脫口道,「是——什麼——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秦菁感覺到她的顫抖,便是微微一笑彎身拉著她的手將她扶起來,她看著她一直一直在微笑,那雙眼睛里卻是任憑姚女官怎麼用心尋找都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笑意,最後她卻在她的唇齒翁合間聽到了那幾乎微不可聞卻字字誅心的兩個音節——
「你!死!」
------題外話------
不好意思妹紙們,在連綿暴風雪的摧殘下一向自詡體格健壯如牛的某隻昨天終於光榮的被放倒了,今天一整天總覺得腦袋往家裡了,到現在才把今天的口糧憋出來,讓妹子們久等了,因為我感冒了就不嘴嘴你們了,心領神會哈~
ps:我實在撐不住了,現在要滾去睡,明天的稿子還跟天上的浮雲飄在一起,所以……你們懂得,明天應該更的也會很晚,要睡美容覺的妹子表等,後天早上看也是一樣滴O(n_n)O~